oo5、古道热肠
房东是一对中年夫妇。男房东上身打着赤膊,又瘦又黑,两排肋骨根根凸现,穿的是齐膝短裤;女房东穿的是宽大无袖的连衣裙,又肥又白,样子很像孕妇。在一天当中的大多时间,他们都摇着芭蕉扇,坐在门口的遮阳伞下。
方翔的身体经过了两天的休养已经大有好转。为了表示感激之情,他特地从四楼的房中下来。正赶上房东夫妇闲得无聊,非得要他坐下来陪他们聊天。
经过一番交谈,方翔了解到,他们都是外地人,老家在陕西,刚刚从老乡手里接手这幢出租房的。
方翔有点惊奇:“你们不是这幢房子的主人?”
“这幢房子的主人是本地人,他另有住处,由于这幢房闲着,就被我老乡整个租赁下来当出租房使用。我老乡在这里干了四年,今年为了带孙子才回家的。”
男房东向方翔抱怨说,来到这里,对南方酷热多雨的天气一直很不习惯。他指着屋内他们住的楼角旮旯处说:“你看看,就这么个地方要住下两人,这门一关,布帘一拉上,完全就像是个火炉子,还不把人烤干才怪呢!一天到晚都得用风扇,要不就得一个劲地摇扇,胳膊酸得都抬不起来。”
“你们陕西不是家家有窑洞吗?在大热天待在窑洞里只怕也好不了哪儿去?”
“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电视里不是经常看到吗?”
“呵呵!陕西有窑洞不假,陕西人住窑洞也不假,但不是处处都有窑洞,也不是人人都住窑洞,现在大多数人都住大瓦砖房,就是住窑洞的也不像你说的那么难受,冬暖夏凉,可比这个舒服多了。”
还有,让他们不习惯的还有这酷热与多雨结合起来的湿热。这与他们那里的干热也有很大区别,干热的难受是口干舌燥,而湿热的难受是压抑急躁。
“人一压抑就难受,一难受就坐不住。刚来的时候,我一刻也呆不住,满大街乱窜……你知道我满大街乱窜是干什么?”
方翔不明白:“干什么?”
男房东俯在方翔的耳边笑道:“找澡堂子啊!”
“什么是澡堂子?”
“你连澡堂子都不知道?那算是白活了!——怎么说呢,澡堂子就是专供人洗澡的地方,形式上有点像有男女之别的公共厕所。”
“哦,我知道了,在电视上看过。”
“可惜这里没有。”
“南方一带没有澡堂子,家家都有专供洗澡用的洗澡间或卫生间。”
“我就说嘛,这里的每只房间都有卫生间,一个人冷冷清清洗澡太没意思,哪有一群男人光着腚说说笑笑来得快乐?”
说完,男房东哈哈大笑。
没怎么说话的女房东惹得扑哧一笑,用手中的芭蕉扇狠狠拍了丈夫一下,嗔道:“死鬼,说话要知轻重,这可是在大街上。”
方翔也跟着笑了一阵。这些天来,他一直为眼前的处境愁,笑声多少把他心中的忧虑冲淡了几分。
“房东大哥房东大嫂,明天我要离开了,这些天多亏了你们的照顾……”
“谁没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出门在外的人,不必说这些客气话。”
“我想把房租结算一下……”方翔把仅剩的一百块钱掏了出来。他身上本来还有两百块钱的,因为拿药吃饭,已经花去了一百块。
男房东看了看方翔,又看了看卷成筒状的钱,说:“告诉我,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方翔如实相告:“是,我遇上抢劫的了……”
男房东叹息道:“出门步步难,千万要小心啊!”
方翔十分惭愧:“是我的问题,没有仔细去想……”
“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一切往前看!”
“房东大哥说的是!”
“如此说来,你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其实两天前,你给我钱让我买药时,我就看出来了。”男房东把方翔拿钱的手给推了回去,“大兄弟,这钱你先收起来,你找工作正需要钱。”
“那怎么行?你们千里迢迢从家乡来,挣点钱也不容易。你租我住,我付钱是天经地义的。”
“不收你的这点钱,我就不吃饭了吗?”
“仅凭这点钱去找工作只怕起不了什么大作用。”方翔嘴里是这么说,心里却清清楚楚,这个时候哪怕是一分钱对他也是相当重要了。
“有总比没有好。”
“车到山前必有路,房东大哥不用太担心我。”
一张钱在方翔与男房东手里转移了几回,最后被男房东结结实实摁在方翔手心里。
“你我见面就是一种缘分,你在我这儿住下就是给我捧场,就是我的客人,我不能看到自己的客人身陷于绝境而无动于衷。我也没有能力帮你太多的忙,你要是觉得实在不好,那就算我借你的,到时候你找到工作,有了钱再来还我。”
方翔感动得双眼湿润,一再向他们表示感激。
方翔回到房中,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看到从房东那儿借来吃药用的热水瓶还在房中。他怕次日走得匆忙而忘记,于是又赶紧把它送下楼去。
接近底层时,却听到房东夫妇已回到屋内,两人*着浓重的陕西腔调正为不收钱的事情在吵嘴。
只听得女房东在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帮他打饭时打得都是些较贵的菜,实则都是你自己掏得的钱。”
“我不是看他身体虚弱,需要营养嘛。”男房东的声音要小许多。
方翔卧病在床期间,都是男房东帮他去买饭,每次都有不少的肉,但饭钱却很便宜。方翔就曾经感觉不相配,男房东解释说,是他老乡开得饭馆,有一定的优惠。原来这不是真的,而是他自掏腰包,目的是为他增加营养。
“这些倒也就算了。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他房租也给免了,我们就是靠房租来钱,房租是必须要收的。”
“不就几十块钱嘛,何必那么认真?”
“我要是不认真,只怕你把出租房直接改为免费房了。”
“一个处在困难中的人是很需要帮助的,对于施助之人是举手之劳,损失微乎其微,但对于被助之人却是雪中送炭,往往能让其绝处逢生,做人应该要有这种起码的怜悯之心。”男房东显得有点激动。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也帮,世上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你帮得完吗?你帮这帮那倒不要紧,我们出门财的岂不成了空想?”女房东提高了声音。
“你声音那么大干吗?嫌整幢楼的人都听不到呀?”
方翔没有再听下去,而是提着热水瓶折回房间。
第二天凌晨四点,方翔起了床,第一件事就是把热水瓶送到底层,放到床榻前一个容易被现的地方,并把一百块钱压在其底下。此刻,布帘内传出了房东夫妇均匀的鼾声,方翔隔着布帘深深鞠了一躬,再悄悄地开门离开。
方翔把身上仅有的一百块钱留下是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的。他觉得虽然自己暂时还不能报答在危难之时伸出援助之手的房东夫妇,但不等于不可以为他们做点事。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不让古道热肠的房东夫妇为他而争吵不休,好人也是需要呵护的啊!
方翔的这个行为一度把他自己都感动得热泪盈框,可当他走到大街上,被清冷的街风一吹,脑子里的热度很快就冷却下来。这时候他意识到,身无分文的自己已经陷入到一个从未遇到过的绝境当中,连生存都成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