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二年的二月初,满清靖远大将军英亲王豪格入陕,定远大将军郑亲王济尔哈朗入湘,平南大将军贝勒勒克德浑入闽,这三支主力南下,在陕西、湖南、福建三地势如破竹,战事进行得轰轰烈烈,但在天下的心腹之地——江南的苏松地区,却出现了诡异的平静。开 心 文 学 从南京出发的满清招抚使者,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崇明进发。
很显然,在苏松战场,清廷改变了策略,由征讨转为招抚。因为入关满兵总兵力在六万左右,但去年豫亲王多铎部在江南遭到重创,其战损就达到十分之一。这个战损,让清廷无法承受。所以,征讨的重点转向四川张献忠的大西军,湖广的大顺军余部忠贞营,以及福建的郑芝龙。
失去江南苏松两府这个财赋重地,再加上浙江的钱粮无法通过漕运北上,就算挺而走险,也常常受到劫掠。而北方在崇明未年天灾人祸不断,残破不堪,这使得满清的经济难以为续,只有重兵谋取号称天府之国的四川,以及“湖广熟,天下足”的湖南地区,作为粮饷的新来源地。至于征讨郑芝龙,自然是抄崇明高氏的海上商路,利用降清的郑芝龙,达到以水制水的战略。
与此同时,清廷不遗余力地招揽高旭,许以高官厚爵。
“……定南王?呵呵,这画饼好像不错。隆武给咱的不过是个崇明候而已。……授江浙总督?江苏、浙江两省全归俺节制?嗯嗯,这个画饼好像也不错哪。……。”
只要高旭愿意,他就能成为继三顺王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平西王吴三桂之后的第四个汉奸王爷了。
浮云,啥都是浮云。就是给个铁帽子王也不干。高旭抱着“深筑城,广积粮,练强兵”的策略,大肆利用江南丰厚的人力物力,由沈廷扬主持,把江阴、常熟、昆山、上海等县城的传统城墙,加厚加固,增修棱型突出炮台,加强防御。同时,又在沿江沿河要地,增修小型堡垒,作为防卫据点。
在农业方面,全权由陈子龙负责。陈子龙曾整理过徐光启的农学巨著《农政全书》,在农事方面颇有见地。应高旭所要求,他大力推广蕃薯和马铃薯的种植,这两样作物在明末已传到福建、江浙一带,只是没有大力推广而已。在这个年头,只要有了充足的粮食,做啥事才有底气啊。
至于整训新兵方面,自然由阎应元负责,设在浦东区的新兵集训基地已经招募完成十个加强营,总共三万人马,正投入高强度的训练当中。
而同盟会的会务发展,以及同盟宪章的宣传,自然由顾炎武、许用等人竭尽全力。
当然清廷方面也没有闲着,构建一道长江防线,以对抗同盟军的水上优势。
在镇江的长江南岸,到瓜洲的长江北岸,这段长达十里的江面,开始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用巨木和船只修筑了一道跨江长坝。坝面宽达三丈,顶上覆土,可以跑马。坝顶还设有木栅栏,可以从栅栏后面向江上射击。每隔不多远就有炮位,木坝的下游还以直径一尺的铁索横过长江,用来阻挡海船。与此配套的还有数座浮动在江面上的营盘,准备随时增援薄弱环节。在江心的潭家洲上还驻有两千士兵及大炮十余门。
对于清军的这道防线,同盟水师统领的史必达却是嗤之以鼻:“这鞑子实在来得天真,真想把长江给锁了?俺都想好一百个法子来破了。……他们倒不如想法子把长江给填了一了百了?让他们折腾,等他们辛辛苦苦折腾完,咱们轻轻松松破除起来才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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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旭一边制定入闽计划,一边关注福建态势,只要等二月中旬,新同盟号下水之日,就是他南下出征之时。
当正月底的时候,当高旭收到隆武已进入赣州城的消息,而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在汀州被清兵所杀,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在南明皇帝当中,这个隆武出身罪藩,经历磨难,比起醉生梦死的弘光帝,胆小怕死的永历帝来说,论手腕与魄力,都是值得称道的。如今南明好不容易形式上一统,要是隆武有所闪失,到时又要陷入内哄之中。
要不是高旭决定在南明这个体制之外发展,在南明诸帝当中,这隆武帝大约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高旭没得选择。
如果选择在南明这个体制内发展,到时将面临没完没了的党争、内哄、扯皮,同盟会的事业最终就是夭折的结局。因为无论是南明的皇帝,还是那些士大夫们,都不会支持顾炎武的民本思想,以及高旭的海权战略、重商主义政策。
但是高旭没有庆幸多久。
隆武二年的二月初,坐镇赣州的隆武帝还没开展他的中兴大略,从福建追尾而来的金声桓部绿营军,会同赣北南下的绿营总兵柯永盛部,攻破了赣州城。赣州城内,大学士黄道周、杨廷麟、江西督师万元吉投水自尽,兵部尚书郭维经自焚死,隆武帝自杀殉国。
至此,赣州失守,江西全境沦陷。
消息传到浙江,浙江官绅们莫名惊诧之余,立即奉鲁王为监国,另起炉灶。
消息传到两广,广西巡抚瞿式耜等两广官绅拥戴桂藩朱由榔继承明统,年号永历。
在明末宗室中,同崇祯皇帝朱由检最亲的是他的祖父明神宗的子孙,桂藩是其中之一。所以,就血统亲近而言,当今天下,没有比朱由榔更适合的人选了。隆武继位得不得南明官绅们的衷心支持,就是他出身罪藩,血统疏远,且得位不正。
据说朱由榔相貌堂堂,颇有人君威仪,奈何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生性胆小怕死,遇事毫无主见,当不得中兴大任。在历史上,他即位后,除了迈开步子逃跑,没干别的,最后一直跑到缅甸,成为人家的阶下囚,最后让汉奸吴三桂以弓弦勒死。
收到隆武俘杀的消息之后,这些天来,高旭的情绪有点低落。
这的确不是件愉快的事。
阎应元见状,对高旭道:“督帅勿要自责,这南明帝统,早已如同水中残月。就算督帅早些出兵勤王,但在隆武帝的眼里,督帅不过是另一个郑芝龙罢了。”
在同盟会的高层之中,大约只有沈廷扬还对于朱明正统抱有执念。至于高老头是大海盗,阎应元是微未小吏,见多了明末官场的腐败,顾炎武是激进的思想家,他们对朱明王室都已经失望透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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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高旭收到福建情报处关于郑芝龙像历史一样自投罗网地带着五百士兵,从安平到福州谒见满清贝勒勒克德浑的简报之后,高旭就一直期待勒克德浑像历史上的博洛那样,欢宴三天后,突然挟持着郑芝龙北上,让郑氏家族群龙无首,以便让自己介入闽海事务时浑水摸鱼。
但是,勒克德浑没有。
郑芝龙来降的姿态放得很低,勒克德浑也完全以国士的架势相待,并为了表示诚意,竟是释放了作为随军人质的郑森,让他回安平养伤,与去年底就来到福建的日本母亲田川松相见。郑森自小时七岁离开日本,如今已二十多岁了,与母亲阔别十多年,自然思母心切。
或许对于勒克德浑来说,如要作质,郑芝龙与他的另一个儿子郑渡,就足够了。
就个性来说,同样身为贝勒,勒克德浑既然没有博洛那般过于狡诈,也不会像尼堪那些粗暴不堪,对于郑芝龙的来降,他很有诚意。
或许以勒克德浑看来,如果无需倚仗郑芝龙的水师,凭着满兵陆战无敌的威摄,大可以与处置领着十数万人马来降的左良玉之子左梦庚一样,挟其主,分化其部,消化在绿营这支依附军体系之中。但满兵不擅水战,水师完全是陌生的领域,想消化也无从谈起,而要征讨江南的同盟军,水师是致胜的决定因素之一。
所以,勒克德浑的做法是,对郑芝龙恩威并济。
时值赣州城破,隆武被杀,江西全境沦陷。赣州一破,广东屏障全失。同时济尔哈朗入湘,势如破竹,湖广总督何腾蛟惊惶失措,兵败如山倒,退守广西。
在满清这般强势的背景下,勒克德浑这礼贤下士、以诚相待的招数,与历史上博洛挟持郑芝龙,玩弄权谋比起来,虽然不确定最终谁优谁劣,但勒克德浑的做法,暂时对高旭来说,却是找不到一点浑水摸鱼的便宜。
当高旭确定勒克德浑没有挟持郑芝龙北上的意图,反而坐镇福州,大肆收买郑氏家族的人心,甚至历史上没有降清的郑氏将领郑鸿逵、郑彩等人的态度,也在勒克德浑的诚意和郑芝龙的影响下,开始转变时,高旭坐不住了,再让勒克德浑与郑芝龙这样搞基下去,福建便要成为铁板一块了。
隆武二年的二月十六日,就在新同盟号正式下水的这一天,高旭告别新婚一月有余的娇妻沈洁,艳妾汤娘子,以及高老头、沈廷扬、顾炎武、阎应元、徐玉扬等人,领着徐鸿、楚应麟为首的五千旭卫镇官兵,以史必达、赵氏兄妹为首的一万余名同盟水师官兵,此外还有为数众多的隶属华商会的海商船队,乘着以新同盟号、明月号、箭鱼号为首的数百战舰船只,以及大批随军物资,浩浩荡荡地从崇明港出发。
此外,一起同高旭南下的还有隆武朝大学士李中藻,以及陈永华俩人。
在同盟会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热潮之下,崇明岛已成为一个大染缸,再加上同盟军的崛起,任何人来到崇明,都难免受到这股热潮的影响。隆武死后,李中藻成了无主孤臣。他在崇明耳濡目染,也逐渐认同了高旭的救亡之路。至于陈永华,性子虽然沉言寡语,但正是十六七岁这个热血沸腾的年龄,更是在夏完淳的举荐下,加入了同盟会。
李中藻是福安人,陈永华是漳州人,他俩都是福建本地人。而且李中藻身为隆武朝的大学士,再加上陈永华的父亲陈鼎是进士出身,在福建当地都颇有名望,高旭介入福建事务,自然需要他们的协助。
这次南下,高旭没有带邬含蓄,他身为情报宪兵处头子,必须坐镇崇明中枢,统筹建设各地的情报渠道。在福建,同盟会设有分会,情报处也设有分处,高旭登陆福建之后,就会得到福建这些分支机构的接应。
让高旭高兴的是,二月初的时候,福建情报分处的暗探终于找到了高旭要找的人:甘辉。当初高旭交待邬含蓄在福建找俩个人,一个是陈永华,另一个就是甘辉。只要一到福建,高旭就见到这个历史上智勇双全的郑系将领。
一直在高旭作为勤务亲兵的夏完淳,高旭让他回炉崇明讲武堂了。讲武堂的第三期,是高旭期以厚望的同盟军新一代士官营,除了一个汤志远,高旭需要一个像夏完淳这样清楚自己思想与目标的心腹加盟其中,作为引领者。
声势浩大的同盟舰队途径舟山时,隆武朝镇守舟山的肃虏侯黄斌卿吓得一跳,以为高旭来抢他的地盘,顿时严阵以待。等同盟舰队扬长离去时,黄斌卿才松了一口气。
在绍兴,已被奉为监国的鲁王闻讯同盟舰队大举南下,征讨国贼郑芝龙,便对着左右道:“如此盛事,孤岂能置之度外?浙江局面难开,不如随那崇明侯高旭大军,南下福建,以求光复。”
鲁王颇有几分眼力,去年同盟军创下吴淞大捷,江南震动,鲁王就对高旭神往以久。如今他初登监国之位,如能得到高旭的支持,以同盟军的声势,何愁大业不成?
但左右朝臣急道:“吾王刚即监国,万万不可轻临险地。再说那崇明侯既经浙江,不前来拜见吾王,毫无人臣之礼。吾王何以自贬身份,屈驾随之?”
鲁王听罢,才怅然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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