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栈休养了几天,君少卿雇量马车和车夫,带着海茉开始南下。
沿途的景致越来越明艳,正值盛夏,到处一派山绿水青,江蓝花红的明媚风光。风儿拂面尽是轻柔的亲吻,鼻端充满了水乡的气息。
海茉坐在有些颠簸的马车中,头垂的低低的,君少卿不是说要带她去敦煌吗?怎么这越往前走越像是江南。
虽然心存疑惑,海茉却依旧选择沉默,想起自己可怕的脸庞,她低着头转至一旁,连马车上的窗布也不敢打开,怕吓坏路上的行人。她不明白自己现在变的如此可怕,可君少卿却没有任何反应,还有那名红衣少女,见到自己依旧是面无表情。
“怎么老低着头?”君少卿抬眸,放下手中的竹萧,剑眉不悦的皱起。不算大的马车里,两人之间的距离居然被她空出那么多。这女人自从回来后,一直这幅畏缩的模样,如果以前她算是胆小,那么现在简直成了缩头乌龟,连正眼也不敢瞧他。
“不是说……去敦煌吗?”细细的声音传来,海茉盯着马车上铺就的毡毯。
“先去扬州,有些事情我要查清楚。”君少卿看着那长长的黑遮住了脸庞,只露出尖尖的下巴,眸子闪过一丝犹豫。
“头整日披散也不想样子,为何不梳齐整?”这几天她一直任由丝破散,不束起也不挽好,实在奇怪。
“我……"海茉艰难的清了清喉咙:“我怕吓到别人。”
吓到别人?君少卿挑了挑眉,忽然大手撩起她的头,端详了半天,轻哼一声。
海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双颊:“不要……不要看!”
“还不是那个样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海茉一怔,放下双手:“我现在的样子……你不害怕吗?”
君少卿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又回到:“如果你一直这样披头散,到真有几分吓人。”
海茉屏住呼吸,不对,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忽然回想起这几天,遇到的店小二、车夫,也没有任何被吓到的反应,难道只有自己能看到那个可怕的模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她摸了摸自己的左脸,丰盈柔软,带着弹性,她一惊,那天她亲手撕下自己的脸皮,也在水中清清楚楚的看见,怎么又完好无损了呢?
风儿吹起旁边的车帘,窗口一闪而过的街景行人又让海茉一颤,一下放下车帘,死死的按住,手指微微的颤抖。
……
“海茉是族人,这个红衣女子……也是吗?!”清冷的声音响起,一个青衣女子从重重迷雾里缓缓走出,戴着一张半哭半笑的面具,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马车消失的前方。
那天,海茉昏倒之后,一名红衣女子带走了她,还给她……粘上了脸……
“主上!”忽然,两道人影凭空出现在女子身后,跪在地上,毕恭毕敬。
女子回过头,被面具遮掩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可声音却带着怒意:“看看你们给我找的是什么身体?那水仙的尸骨都快烂掉了!知不知道复原成活人的模样,加上掩盖死人的气息,要花费我多少力气!”
“属下知罪!可主上要得急,符合要求的我们就找到这一具……”抹去额边的冷汗,两人抬起头,赫然就是那对老夫妻。
女子没有应声,老翁犹豫了一下,试探问道:“任务已经完成,主上能否将半月之门……”
“半月之门?”女子轻声笑了起来,那声音清冷缥缈,却又带着忧伤,“好啊,我这就送你们去!”说着,皓腕间的镯子忽然闪出一道蓝紫色的光芒,化成一把蓝色的斧头,疾若闪电般的朝他们劈去。
只听一阵尖细到极致的失声尖叫,那两人的身影晃成一阵轻烟,袅袅散去。
“已经死去多年的游魂野鬼,竟然还奢望长生?哼哼,真是可笑!”女子冷冷一笑,她利用半月之门控制这些贪婪的游魂野鬼,布下这场迷局,只是为了确认海茉的身份,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那名红衣女孩该不会也是……
女子忽然叹口气,慢慢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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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官真对不住,房间真的已经住满,就只有一间,您看!”店小二为难望着一身白衣却冷漠如霜的客人,额头沁出了汗水。
君少卿看着快要黯淡的天色,拧起眉头,没有办法,这方圆百里就只有这一家客栈,车夫可以睡在马车里,但他和这个女人……难道要挤一间屋?
他回头看着一脸倦意的海茉,马车的颠簸叫她这一路吃尽了苦头,吐了好几回。
“就这间吧,再拿一床褥子打地铺。”君少卿无奈的摇摇头,现在只得如此了。
店小二点点头,纳闷的看着海茉和君少卿,好奇他们的关系,孤男寡女的既不像夫妻,也不像兄妹,虽然心里有些奇怪,却也顾不了那么多,连忙给他们收拾房间去了。
简单吃完饭之后,他们回到房间。
一灯如豆,房间里有一张床和简单的桌椅,地上还铺了一层被褥。
“你睡床上,先凑合一晚。”淡淡丢下这一句,君少卿掀起地上被子,打算入睡。
海茉坐在床角,一言不,怔怔的望着桌上烛火。
看着她那副呆呆的模样,丝盖住小脸,只露出一双乌亮的眸子闪着幽幽的水光,君少卿低咒一声,又一下起身,从腰间摸出一个硬物。
“这……是你的吗?”沉思了许久,君少卿将一支簪子伸向她,神色有几分不自然:“我……在山洞里捡到,应该是你的吧。”
澄澈的眸子一下变大,海茉慢慢的接过簪子,碎裂的花瓣已经用银浆细细粘好,周边又镶裹了一层金边,在烛光下泛着璀璨的光芒。
“姐姐若喜欢,每年的今日我都会陪你一起看。"
“这是桃花钗,前天过节的时候在夜市上买的,一直想送给姐姐,却耽误了。”
往日的情形历历在目,清朗的嗓音声声再耳,恍若就在昨天却已经离她很远很远,海茉紧紧的盯着桃花簪,鼻端一阵酸涩,内心无法抑制的悲哀瞬间袭来,水眸泛起氤氲的雾气。
“你怎么了?”君少卿担忧的望着她,手掌微微攥紧。
想到这些天的经历,以及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切的一切都好似做梦一般,可这些都是真的,她无法逃避的现实,已经一个月了,她和灵儿分开一个月了,时间越来越长,距离也越来越远。
海茉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心里一下被掏空了,致命的空虚紧紧掐住她的咽喉,仿佛一根结实的绳索牢牢地勒住了她,越勒越紧,越来越窒息。
为什么她要遭受这一切?
为什么会她会活的如此痛苦?
为什么她会变成今天这幅模样?
心里仿佛坠着一块石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越来越沉,压抑而憋闷,似乎不堪承受它的重量,海茉扶着桌沿慢慢蹲下,紧紧的握住手中的簪子贴至胸口,眼眶蓄满泪水,死死的盯向别处。
她只想守在灵儿身边,即使乞讨受苦,她也不怕,只要有灵儿她什么都不怕,可是现在:这残破的身躯、血腥的手指、狰狞的面容,她怎么还能回到从前,她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喉间涌上的阵阵酸涩再也控制不住,积累了近一个月的惊恐与打击终于冲破了心中围起的堤坝,崩溃决口,奔涌着呼啸而出。她不断的粗声喘息,大滴的泪水瞬间而下,从未有过的悲伤绝望叫她一下失声痛哭。
晶莹的泪水顺着白净的脸颊静静滑落,嘴中出的悲鸣凄泣紧紧的捆住君少卿的心,他惊讶的望着哭成泪人儿的海茉,内心是从未有过的震动。
那声音断续悲咽,哀声嘶哑,她蹲在那里对着那支簪子,像一个孩子一样哭得无所顾忌、酣畅淋漓,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全部宣泄出去。
君少卿怔怔的望着她,那抽*动的肩膀,悲伤的哭喊一波一波撞击他的内心。胸口忽然涌现一阵□,他单膝跪下,猛的将她拥至怀中,紧紧地抱住她颤抖的身躯,冰眸闪过一丝难解的光芒。
这样的哭声是他从未听过的悲凉凄绝,到底生了什么让她这么难过,也令他……如此心疼……
海茉在他怀中尽情的哭着,连同簪子死死的抓住自己的胸口,难以言明悲侧笼罩整个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