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颖儿落泪。我只能一口挨一口啜饮12o元一瓶的青蓝水。

我知道都不容易，支撑那么大事业肯定劳心费力。

可难道我们一家四口住在村西头的破庙，兑现大影儿的一纸协议，就应该应分吗？我们拒绝所有人的接济。父亲说，大影儿有天大的不是，也是我们这个家的一份子。至于这种置家人于不顾的行为，也许有不能言说的苦衷，大家试着去理解。我们可以拒绝履行这份协议，因为它不具备法律效力。我们做不到顶天立地，我们却可以做到言出必诺。

偷了房照抵押换来五万元钱，与那个男人远走高飞，可以原谅。可父亲为了家奔波打工，从建筑工地六楼失足坠落离我而去，她还想求得大家的谅解吗？不，永远不。当我们用父亲生命换来的赔偿，想换回房产，那个还是远房表亲的人竟说已过了半年限期，你说这个世界有谁还能让我相信？

八年后回来，满街筒子黑轿车，在装修豪华的坟茔前痛哭，就可以抵消一切？金钱就可以抚慰受伤至痛的心？我冷眼旁观，没有泪水，也没有一丝同情。

她说，她在鹿城沦落街头差点儿成为乞丐，是那个男人给了她一日三餐还给了她做人的尊严，她怎么回报？他杀了人逃亡到脽中，身无分文。如果可以用生命来补偿，她会毫不犹豫。五万元钱逃亡三个月，最终躲不掉刑场的子弹，也换来了她三年的牢狱之灾。

父亲离去，母亲哭到失明，小辉那些年受的数不清的白眼屈辱打击，难道就是你毁了这个家的说辞？

我无话可说。

她疯狂的报复那个远房表亲，让表亲的老父亲那个眉皓白的老人三跪九叩，又岂是人之所为？！

我看透了她。也许，在她合眼离开这个世界最后一刻我会原谅她。

我紧紧抱二颖儿在怀，痛到极处，无法安慰。我想起初见二颖儿卓然不同于别人的冷峻，皆出于苦痛的经历。往事的雕刻让人目光充满重量，与鬼影儿相似意义却截然不同。二颖儿的沉重来自自省——保持与人事的距离，认同之后的感情重于一切：鬼影儿的沉重来自幻灭——看透世间百态，所有一切都轻于鸿毛。

这就是清早二颖儿叹息里蕴含的互相怜惜的缘分—她只身支撑那个家，我身单影孤孑然一人。也是我对鬼影儿不屑一顾的原因之一。

在聚豪单间走廊，二颖儿托盘偶然回顾，眼神对视的瞬间，我心翻卷巨浪，而她在想什么？

电梯里，二颖儿环抱住我腰，头垂我肩膀。像一对儿甜蜜的少年恋人。电梯小姐面无表情，也许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以为是一对儿偷情的男女——眼神空洞既无困惑也无讶异。倒是三十二层进来两女孩儿嘁嘁喳喳，不时用余光偷觑，面壁暗笑——电梯钢壁清晰映出她俩的嘴脸。我故意呲牙咧嘴。

天空依然雾气雾气浓郁，酒店七八层以上全部笼在浓雾之中，显得故弄玄虚。在峰岭之间流云泄瀑才称得上真正的景致，自然的造化远胜于都市的刻意雕琢。

两人的草包肚皮装不得鬼影儿的大餐，在路边摊买了两碗麻辣凉皮，酸甜凉真是爽口。

浑身粘腻，冲了淋浴。我搬了了椅子，跨坐，吸烟，听水声哗哗，看水落二颖儿肩上飞珠溅玉。

啥时回老家看看，孝敬孝敬咱妈！

二颖儿抹把脸，睁开双眼，微露笑脸，说，算你有心。

你和你姐近三十还不成家，老太太不急？

望眼欲穿想抱外孙。

容易，造人计划位列位，肖家也得有传人——需要你强力配合！

马林的一地月影再度响起。

不行啊！——嗯，一会儿和二颖儿出去，有点事儿。——行，行，好，拜。

谁啊？

许姐，避风塘下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