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十八层,呈下宽上窄的梯形。四壁一色的玻璃幕墙覆盖。楼顶有网球场,羽毛球场,篮球场。草坪,绿树,鱼池一样不少。最东端地面漆蓝色标志:圆环套圆环中间一个十字。我嘲笑达子,莫不成还想停驾直升飞机?达子大笑,说,凡事儿皆有可能。
达子财历史说实话我不太清楚。影影绰绰有传说他跻身港豚钼矿,和杨老大倒煤等等多有涉足。再早的称霸钼矿的被定名为黑恶团伙的势力已被打倒,判的判,毙的毙——煽动不明真相群众打伤武警,烧毁警车,与国家机器作对下场一般都很可怜。达子依旧逍遥,毫无损。那几年张扬的很,穿98o美元的1V板鞋,手拿六万多人民币的手机。我说你在琢祸。一半是亲近之人的苦口婆心,一半也是自己的悟性,年龄渐大经历越丰富,达子终于慢慢沉淀下来,几乎去尽了表面的浮华。否则以他的个性弄个加长悍马车队倒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名为帝宫的豪华酒店集餐饮娱乐购物为一身,属鹿城四大名店之一。近几年在飞展的鹿城酒店业中虽说不再名列前茅,依旧人气不减,那些有头有脸人物依旧以在此消费为荣。三十几岁人能有此作为当属不易,他早就成了茶余饭后街头巷尾的谈资,成了年轻人心目中的偶像,成了鹿城人口口相传的传说。
黑奔终于驶出,后面还跟着一辆房车,我和二颖儿驾驶宝马紧跟其后。
达子盘腿坐在郭家芙蓉园公墓小鸣墓前,一脸难以抑制的悲伤。香炉燃三炷香,与炉下小鸣喜爱的香烟共同焚起几道清清的袅袅烟雾。
伞盖下,达子夹起放桌上的菜肴放到小鸣的碗里,与我碰杯与小鸣碰杯,说,兄弟吃饭,兄弟喝酒。
二颖儿身旁站立,捂脸掩住泪水。
东南望由远及近,山脉河流大片的农田,身后则是顺山势绵延不尽的苍松翠柏。面南背北依山傍水,风水上佳的芙蓉园公墓虽比不上帽山公墓,在鹿城也是屈指可数的公共墓园了。不必舟车劳顿惊扰小鸣的安静,仅几百米之遥,征得小鸣父母的同意,将墓穴迁到芙蓉园公墓的最高点。
三个人从记事儿起到小鸣离世十几年厮混的点点滴滴我早已断断续续讲给二颖儿。所以二颖儿坚持要来,我说,小鸣地下有知,会如生前般热情的叫你一声嫂子。
二颖儿仔细端详墓碑上镶嵌的彩瓷的小鸣十八岁那年的相片:白净帅气,黑微卷,真诚的微笑。
站在绳幅隔开的人群之中,望着沃血街头的小鸣,达子痛哭握拳。有段时日这幅画面在我脑海一次又一次推出,绝不亚于今天达子的悲伤给我的冲击。因为自小鸣过世,达子从来没在我面前表现过如此伤情。凉风起的街头,我在人群中四望,确信凶手就隐身于众人之中,一副又一副陌生的面孔,谁是那个凶手?
二颖儿过来蹲我身边,拥住我的肩膀。
我以酒掩面,说,如果说这辈子还有愿望那就是将凶手绳之以法。
达子的表情有些呆滞,点燃一支烟放在香炉边,喃喃说,会有那么一天。
不远处房车里的大师傅让跟随来的酒店服务员带话来说酒菜已上完。达子对她说,你们先回去吧。
新鲜的时令菜肴,大师傅现场的烹制,生前酷爱的品牌啤酒:小鸣你别停筷。
宝马奔驰停在山下,达子要求一步一步走上来。而此时日头高悬,三人顶着酷热下山。
启动车驶出公墓上了大道,前面奔驰里达子打来电话说有点事儿改道笔架山。我说忙你的去吧。黑奔鸣一下喇叭提南拐国道而去。二颖儿问这达子究竟是怎么样儿一个人?我诧异说,有什么问题吗?二颖说在他酒店打工时,大家都说老板高高在上严厉刻薄,很有一些凉薄的意思。嗯,能装在他心里的人不多,我说,带你去个地方。
四层老楼的破败被阳光下满壁茎叶繁茂的爬墙虎所掩盖,有点儿生机盎然的意味。打开第一道门,再摁下197531密码,密码门悄然现开一缝儿,一股淡淡的檀香幽幽扑面。点了空调,偎在昂贵的沙里吸了一支烟,二颖儿挨屋察看。
没有变化,小厅里的观青植物盎然绿意,显然不缺照看。
二颖儿忽然说,你来看看。
达子的卧室床头柜上多了厚厚的一本影集和一张泛黄的报纸。影集几乎详尽的承装了三个人不同时期不同场合的合影儿:饮酒的,各自拥抱女友傻笑的,甚至有一张小鸣头缠绷带在医院卧床,我伸臂递水果的照片。比我所保存下来的相片丰富的多得多。
泛黄报纸三版有一小幅小鸣形单影只浴血街头的照片——生命定格在1993年9月23日的午夜,那天碧空万里,清风吹拂,有一些秋的气息。
床上扔一本儿书,杰罗姆大卫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书的扉页有一行字龙飞凤舞——达子的字体:眼前的世界不是你的世界,心中的世界才是你的世界,唯有它才永恒。
这感慨有点儿不伦不类,不过达子也有这么深刻的时候?抑或仅只是一个人闲坐时偶然的思想?
令我困惑的恰恰不是内心世界——我没有忒多**,而是眼前世界光怪6离的表象,让我已辨不清它本来的真实面目。所有的人及太多的可能性同时缠绕在我心,让我有时痛下决心远远地逃离,只为获得片刻的心静。可无法躲避却又无力面对的忒多,我该用什么来麻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