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走出去的时候,张逢单还拖着鞭子,挥汗如雨。
天色很早,大街上没有几个人,张逢单专心致志的跑着,路旁有店家的灯光在他脸上打下阴影,一跃一跃。
他的头高高绑起,一根白色丝带在黑映衬下格外显目。
长歌举起箫来,短短的吹了一声。
张逢单远远的听见了,回过头朝她跑来,嘴角的笑容,放肆的绽开,如三月的烟花,再无遮拦。
“将军,你看!”他的快乐显而易见,连带着眉眼里都似乎蕴藏着欢笑。手心摊开来,是一枚深红色的山楂,“今早来卖水果的人送给我的,给你吃。”
长歌含笑看着他,“人家给你你就要了?”
“我帮她推了车的。”逢单有些不满,把手又往伸了伸,“将军你吃啊,很新鲜很好吃的。”
长歌接了过来,放到嘴里,逢单期待的望着她,有点酸,长歌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逢单笑开了,“好吃吧好吃吧?”
等那阵酸味过去,长歌才咂咂嘴道,“逢单,现在我相信你是真的心情好了。”
“将军,你现在可以和我练功了吗?”如果现在有镜子,长歌真想让他自己看看,他这样有多么像街边饿了几天的那只小黑狗望着香喷喷的馒头的样子。
碧玉箫在空气中划过小小的弧度,“如果能跟上,就跟你一起练。”
话音一落,人影已经在半空之中,素衣如雪,宛若翩鸿。
“将军,你耍赖!”长鞭凌空而起,直追那人而去。
客栈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三个人,径自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默然无语。
秦子期收回视线,刚好碰上了秦子蓉怜惜的眼神,微微一愣后,偏头就走。
“子期!”秦子蓉拉住他,“还不肯理皇姐么?”
秦子期将头偏向一侧,不肯看她。
秦子蓉摇摇头,将他拉近了几步,“皇姐都是为了你好。”
“你哪里为了我好?”秦子期猛地甩开她,后退了几步,眼睛红似乎要滴出血来,“你明知道长蓝对她有多么重要,你骗我说是只是要软禁长蓝,我才挡了将军府的消息的。结果你杀了他,你居然杀了她!”
一激动,秦子期剧烈的咳嗽起来,秦子霜连忙扶住他,“子期,你别太激动。”
秦子期靠到她身上,慢慢的平复了气息,才闭了眼睛,“四皇姐,她会恨我一辈子的。”
秦子霜心疼的拍拍他的背,一边恨声道,“你以为孟长歌是吃素的?要是她没收到消息,怎么可能从边关赶回来。她是故意让你愧疚,然后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冷落你。”
秦子期摇摇头,“她只是晚了一步,可就是这一步,已经足够让人万劫不复。”
秦子蓉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没有任何反应。
秦子期缓缓的站直了身子,侧开了几步,“我已嫁她为夫,从今以后,只听她的只信她的。再也与皇室无关了。”
“你个傻瓜!”秦子霜气极,“她孟长歌何曾将你当作过她的夫?”
秦子期嘴唇微勾,目光灿然,“只要我把我自己当成他的夫就够了。”然后,再也不肯看秦子蓉一眼,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子期,你早晚会知道,皇姐是为了你好!”秦子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微微的黯然。
秦子期不为所动,他只是迈着沉稳的步子,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风,吹过他的丝,一缕一缕飘动。
将军,从今往后,子期就只有你了!
只有你啊!秦子期想着,眼里的柔光倾泻而出,只有你,只有你,这是多么甜美的字眼。
“将军,不带您这样的。”张逢单把鞭子一丢,气喘吁吁的插着腰。
“我这样怎么了?”长歌停在不远处,转回头来笑他。
张逢单恨恨的盯了她半响,然后一声不吭的弯下腰去捡起鞭子就走。
“咦,逢单你不练功了啊?”长歌在后面叫他。
张逢单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也不理她,自顾自的往回走。
“逢单,逢单!”她迅掠了过来,“怎么,这样就生气了?”
张逢单斜眼看她,“我最讨厌你这样有话不说的样子,不想和我练功就直说。”
“我哪里不想和你练了,我不是说只要你追上我就可以了吗?”长歌笑眯眯的说。
“那问题是你轻功那么好我怎么追得上?你明明就是故意的。”张逢单气极,一鞭子挥去,长歌倒吸一口冷气,险险避过,“逢单,你怎么招呼都不打就往人身上挥了?”
“活该!”张逢单收了鞭子,终于觉得心里的一口气顺了,施施然远去。
长歌擦了一把汗,看着某人远去的背影,“这真的是我教出来的?”
街上的人已经多起来,长歌停在一个卖拨浪鼓的小摊前,略略驻足。
“将军!”却是不知道何时出来的逢单一把拉住她,往另外一边拖去,“你看,今晚要唱大戏呢,我们来看吧?”
清亮的眼睛里不见一丝杂质,映着她有些茫然的脸。
长歌回过神来,漫不经心的看着墙上贴的戏文介绍,“什么样的大戏?”
“嗯,就是说一个上京赶考的女子,路途中遭遇大雨,不慎滑倒摔断了腿。一个路过的男子心有不忍,扶她回了家,细心照料。临行前,那女子回头,看见了男子明亮的一笑,自此,****不忘,认定那笑就是定情之意,决心等金榜提名时定要来男子家中提亲。却不想由于路上这一段耽搁,她错过了大考,直到三年之后,她才衣锦还乡,却不想到了男子家中之时,家人说他已经于两年前嫁于他人。”
“哦!那还真是个悲剧!”
“是啊,可是还有更悲的,那男子原来所遇非人,在妻家受尽欺凌而亡,女子痛不欲生,后悔没有早来,才害了那男子。”
长歌转过眼来看他,“后来呢?”
“后来,那女子一直生活在后悔伤痛之中,终于郁郁而终。”
“后来呢?”
“全都死光光了,没有后来了。”
“这么一出悲剧,逢单你还看得下去?”
张逢单抚着腰间的鞭子,“不过是一出戏而已,我有什么看不下去的。可是将军,你连戏都看不下去吗?”
长歌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两人一路走到客栈门口的时候,长歌才突然问,“逢单,怎么你讲的故事和我在墙上看到的介绍不一样?”
“哦,是吗?”张逢单很是惊奇的样子,“可能将军眼花了没看明白吧!”
快步进了门,大喊,“主君,我们可以吃饭了吧,很饿了。”
秦子期迎了上来,张逢单便大步流星,目不斜视的往饭厅走去。
吃过饭,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天空一碧如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长歌在窗边看了半响,“逢单!”
“是,将军!”张逢单已经快的跑了过来,看着她严肃的表情,也不由得正了神色。
长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张逢单略略有些紧张不说,连一旁正在倒茶的秦子期都受了感染,放下手中茶壶,走了过来,一脸担忧的望着她。
长歌沉痛的看看他们两人,“很抱歉,逢单,我恐怕不能答应你了。”
“不能答应什么?”心提到嗓子眼,有些痛,有些冷,张逢单看着她,抿紧了嘴。还是不行吗?他纵情欢笑,灿然如朝阳的将军,还是不能回来吗?
长歌点点头,“我不能带你去听戏了。因为我打算现在就离开这里。所以很抱歉,逢单。”她的表情,非常之真诚,满是歉意。
然后,拉着子期,以比平常快一点的度回了自己客房。
片刻之后,才听到张逢单的大喊,“将军,你去死!”
秦子期看着俯在桌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长歌,眼里,也有了笑意,“将军很高兴?”
“对啊!”长歌擦擦眼角的泪,“很难得能扳倒那小子一回,一般都是我们被他气得够呛。”
秦子期含笑看着,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这样笑着的将军,真好!
“子期,你去收拾东西吧,我们马上启程。”长歌站起身来。
“好!”秦子期答道。
长歌到床上去收拾衣服,才现秦子期答应完之后根本没动,她疑惑的转过头来,愣住,“子期,你哭了?”
秦子期吸了一口气,摇头,然后看着她,泪光闪闪,“知道吗,将军?这一次你没有准备让我自己离开。”
长歌没有说话,只是掉转了头继续收收拾东西。
秦子期揉了揉眼睛,走到另外一边,把一个包袱翻了出来,放到桌上,“将军,这个你别忘拿了。”
是她从渔村带走的包袱,里面的几件衣服,还是林春的衣服改的。
长歌抚摸着,眸中泛起几许柔色。
半响之后,她将包袱扎好,放在了最底层,在上面,又压上了其他的东西。
“将军,您不穿吗?”秦子期在身后问道。
长歌低着头收拾其他东西,一边回他,“有人告诉我,人生就是一出戏,悲苦也好,后悔也好,演过就完了。”
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我不想把自己的人生,演成一出悲情大戏。”
于死者无益,于生者又有何欢?
她已经错过了她一生中曾经最想珍惜的风景,实在不想将其他的风景也错落成遗憾!比如生死相交的姐妹,比如忠心追随的部下,再比如,想要将戈壁变绿洲的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