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把末梢哄睡着,已经是半夜了。
给他细心的盖好被子,长歌才吹灭蜡烛走了出来。
一出门就看见了坐在回廊上的人,长歌微一凝目,“子期?”
听到这声呼唤,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秦子期马上睁开眼来,“将军,你忙完啦!”猛地站起来的身形,有些不稳,长歌连忙快走几步,扶住了他,“你怎么没去睡?”
秦子期揉揉眼睛,偏头朝她笑道,“我想等你一起,不然你一定不会回去休息了吧?”
冲着他的笑脸,长歌也忍不住弯了嘴角,“你怎么知道?”
“那当然。”他掉回头去看着前面的路,“你一定会觉得我已经睡着了,会吵着我,所以宁愿自己不睡也不会回房了。”
看他神色渐渐清醒起来,长歌放开了一直扶着他胳膊的手,朝着房间的方向走去,“你很聪明。”
“不是聪明。”他停住了脚步,引得长歌回头去看他,他攥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将军,我一直站在你身边,看着你,所以我了解的你,要比你想像的多得多。”
“只是你一直没有看见我而已。”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黑暗的侧影,有了悲伤的弧度,一下一下的敲击着人的心。
长歌抬起手来,却在快要碰到他肩膀时,停在了半空中,然后,慢慢的放了下去。
“子期,回房去睡吧。”半响之后,她这样说。
“将军!”临进房门之前,霜芜冒了出来,子期看了两人一眼,先进去了。
霜芜将长歌拉得远了一点,才开口道,“将军,你们今晚圆房吧。”
长歌定定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在这样无声的注视下,霜芜偏过了头,但仍是重复道,“就今晚,将军。”
长歌终是伸出手去,重重的按住了她的肩膀,“霜芜,谢谢。”
霜芜抬起头看她,眼睛热,“将军。”
长歌摇了摇头,“可是我不能。”
缓缓转身,坐到了院中石凳上,长歌挑眉,“霜芜,你是担心我绝后吗?”
霜芜低下头去,“我知道明日您就会启程前往召回绛夏他们,而我会护送着主君大人和末梢皇子到甘南道先行安顿,您带着绛夏孟秋随后去大漠中寻找铁甲军,然后,便是将来侵者驱逐出铜辽,明日之后,等着您的,是更多的腥风血雨。若是万一有所不测,好歹还能有一丝**想。”
长歌没有说话,霜芜半蹲下去,“将军,以前您心有至爱,所以我们不敢多嘴,可是如今,逝者如斯,您又何苦要这般为难自己。更何况,主君聪明绝顶,若能对将军死心塌地,今后必将成为我们的一大助力。”
长歌双手一使劲,便将她拉到了旁边的石凳上,想了一会儿,才道,“霜芜,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这样做。夫妻之礼,是情到浓时自然而为之,即使有一日我和他能做真正的夫妻,也不应该是因为这样的动机而促就。”
“我们,可以谋算天下,却唯独不能谋算感情。”
霜芜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笑出声来,“对啊,我怎么忘了,我们将军,是被逢单安排的暖床小厮吓得落窗而逃,还失足掉下河的人啊!”
长歌的脸又红了,清咳一声,“那么久的事,霜芜你还记着。”
霜芜笑意盈盈,只是望着长歌的眼睛,越明亮。
这个人,便是她们誓死追随的人!人生在世,可以相信并可以与这样一个人同生共死,也不枉来此一遭。
长歌离开后,霜芜慢慢晃回房,却在转过回廊时,停住了脚步。
张逢单抱着鞭子,站在黑暗里,静悄悄的看着她。
夜色太浓,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霜芜慢慢的踱过去,在他肩上拍了拍,“如果没有做好准备,就不要去现她的好。”
要不然,永远都踏不出来了。
“切,白痴女人。”张逢单横了她一眼,大踏步的走了。
霜芜耸耸肩,慢吞吞的走过去,站在他原先站的位置,视线所及之处,便是末梢皇子的房间。
夜风吹过,有些冷了。
“子期?”回到房间,长歌试探的叫了一声。
“嗯!有事吗?”几乎是立刻的就听到了他的回答,并无睡意。
长歌点了烛火,坐到桌前,“如果还没有睡的话,起来聊一会吧。”
“子期,”烛光映照下的他,越加温润如玉,长歌的眼神渐渐放得柔和,“我曾经让你做过很多次选择,你都选择了留在我的身边。”
“将军……,”似乎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秦子期连忙开口,长歌却摆摆手制止了他的话,“子期,你先听我说完,这一次,和以往不一样。”
将双手放在膝上,秦子期望着她,“你说,我听。”
长歌轻轻一笑,那笑容却多了些苦涩的意味,“子蓉杀了长蓝,此恨此痛,郁结于心,我不能当作什么都没生过。今日我回朝解了她边关的燃眉之急,便要了甘南道。如今的甘南道虽是不毛之地,她送得大方,但是日后甘南道无论好坏,都不会再尊她为帝,我要这二十四州,彻彻底底独立于丰临之外。”
“你,你要……?”“造反”两个字在舌尖滚动,却终是没有办法说出来。秦子期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手揪得紧紧的,痛不堪言。
他当然是爱长歌的,爱得刻骨铭心,将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可是丰临,是他的家国,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如果对长歌的爱,是他的血液,流淌在身体的每个角落,那么丰临,便是他的骨头,撑起他整个身体。
血与骨头,他怎么可能有取舍?
为了长歌,他可以去死,可是丰临,是他死都不能背离的。
“将军,”他紧紧的捏着衣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惨白着脸笑道,“你觉得,我能怎么选呢?”
这哪里是选择,明明就是一条早已知道答案的不归路。
长歌望了他一会,才说,“你误会了,我不是夺你们秦家的天下。甘南道原本就算不上是丰临的土地,只不过其境内多是荒山沙漠,气候条件恶劣,没有国家想要。之所以暂且划入丰临,只不过是丰临连年受战争之苦,难民源源不断的流入,才让大家感觉上是属于丰临的。事实上,整个甘南道,连个正常的行政建制都没有,每年划入的口粮也是道义援助,根本不足供给。我就算得了甘南道,与丰临而言,也只不过是少了一个需要救济的负担而已。”
“那你为什么想要?”
“我不想为秦子蓉卖命,也不想再见她,但是丰临是我的故土,我也不可能去到别的国家再反过来对付它。无处可去,便只有甘南道是我唯一的去处。天底下有很多像我一样无家可归的人,这些人被自己的国家抛弃,甘南道也被抛弃,被抛弃的人和地方,便是最佳的结合。子期,但是你终究是丰临的长皇子,秦子容是你嫡亲的姐姐,我这样的作为,对她而言,也是大逆之举,我想,你需要想清楚。”
“将军,如果有朝一日你已经有改朝换代之力,你会杀了皇姐,会灭了丰临吗?”
“只要她不来招惹我,我不会。”
“你不是恨皇姐吗?”
“对,我恨。可是杀了秦子蓉,长蓝能活过来吗?逝者已矣,我也不可能为了我的不甘和痛恨,便赔上更多人的性命。”
秦子期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长歌站起身来,“天明之后,何去何从,你自己作主。”
“将军,”秦子期叫住了她,“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不怕我告诉皇姐吗?”
长歌回头一笑,“我怕什么,目前秦子蓉还不敢动我,末梢我已经带在身边,丰临再无可以牵制我的人和事。”
“兴建甘南道,一定需要大量的财力。将军,你为什么不尝试留下我,或者干脆就不告诉我?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丰临的盐运暗中其实是握在我手里的。”他的眼睛很亮,亮得几乎有些耀眼。
在那样的逼视里,长歌微微扯了嘴角,声音,恍若叹息,“秦子期,这也是我的选择。”
以爱为名的欺骗,她不屑为之。
“将军,”在她的手搭上门把的瞬间,秦子期扑了上来,从身后抱住了她,抱得紧紧的,几乎像是要把自已镶入她的身体里,他又哭又笑,“将军,这样的你,叫我怎么舍得放弃?”
他将脸贴到她的背上,“我会把我身为长皇子所拥有的一切,我曾经为了保住自己而努力抓住的一切,都还给皇姐。不从丰临带走一丝一毫,从今往后,我便是只属于你的秦子期了。再也不用选择,也不用纠结,无论你和皇姐生什么,我都不去参与,你们谁赢谁输,我都坦然接受。”
眼泪烫烫的,灼痛了她的背,也灼痛了她的心。长歌转过身来,看着他满脸的泪痕,终于,一点一点,以极缓慢的度抱住了他。
“子期,秦子期!”她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