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长流,青山如画。
长歌牵着马,站在路边,久久不能回神。
张逢单站在她身后,甩得鞭子“呼呼”作响。
今日一大早,霜芜便带着子期和末梢去了甘南道下的安州。末梢自是上演了一部生离死别的画面,就连秦子期都红了眼睛。
搞得长歌自己都在怀疑,她此行不是去找回绛夏她们,而是在去送死一样。
抱着末梢,又应下了很多丧权辱国的事,小家伙才抽抽答答的放开了她。而子期,长歌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停顿,他飞快的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在众人呆愣的视线里跳进了马车。
于是,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的长歌,在那一刻,华丽丽的脸红了。
或许秦子期的目的达到了,至少在接下来不算长的日子里,她都会不时的想起那个吻来。
离开京城之后,逢单问去哪里找绛夏她们。
因为都已经是孤儿,早就没有了家。
长歌抖了抖缰绳,没有说话,径直往前跑。逢单便也没有再问,只管跟在她身后。
而现在,他们就停在了这半山腰上。
长歌已经站了很久了,从日出,到日到正午。
逢单面前地上,花花草草都已经不在,只有光秃秃的石头上,重重的鞭痕。
长歌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地上,“逢单,你很闲?”
逢单收住鞭子,“不是我闲,是将军你太闲了。看个太阳而已嘛,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看。”
长歌笑笑不语,将玉箫放到了唇边,吹响。
箫声悠扬,逢单撇了撇嘴,看吧看吧,闲得看太阳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吹箫!
长歌没有去管身后的人在想些什么,她微闭了眼睛,专心的吹着。
直到,马蹄声响,一骑如风而至。
逢单睁大了眼睛,然后,稍稍往旁站了几步。
长歌睁开眼睛,弯了嘴角,“孟秋!”
孟秋翻身下马,跪了下去,“小姐。”
长歌蹲下身去,扶住了她,“孟秋,我回来了。”
孟秋双目泛红,随着她的手站起来,却咧开嘴笑了,“小姐,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那么我想知道,我家滴酒不沾的孟秋,是如何酗酒过度的?”
孟秋挠挠头,“霜军师配的药,凛冬教我装的。”
长歌望向她身后,“她们两个呢?”
孟秋很是为难的搓着手,“小姐,她们,她们……。”
“还在生气不肯来,对不对?”长歌接下了她的话,孟秋连连点头,喜笑颜开,“对啊,小姐真聪明。”
长歌似笑非笑,“你呢,怎么不生我的气?”
孟秋看着她,极纵容的笑了,“我知道小姐一定不会丢下我们。”
长歌没有再问,当前一步上了马去,“走吧,先去见见她们。”
风打在脸上,却没有冷却心中奔涌的情绪。孟秋和霜芜她们不同,霜芜她们几个是她在战乱中救起的,而孟秋,却是从孟家开始就一直带在身边的。孟秋跟着她,从孟家大宅离开,在江湖中飘泊,然后,又一起去了那修罗场,多少年来,经历了多少风雨,她跟在身后,从来没有抱怨过。无论自己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孟秋都是不假思索的跟随。
或许,在孟秋的心中,聪明绝顶的小姐是永远都不会做错事的吧!可是这一次,长歌不敢再面对孟秋信任的眼神,她是真的,差一点就要丢下她了。
还好,她回来了。
“喂,”逢单在后面问孟秋,“将军怎么知道要来这里找你们?”
孟秋一脸的兴高采烈,“那当然了。”
“哗啦”,一条鞭子横在眼前,逢单阴恻恻的瞪着她,“明白简短清楚一点的说。”
孟秋将他的鞭子推开少许,“逢单,偶尔还是要展现一点温柔的样子,你这样嫁不出去的。”
“呼!”鞭子横空划来,孟秋连忙低头,俯到马背上,“我说,我说。”
逢单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冷冷的盯着她。
孟秋抹了一把汗,“这里是小姐亲手建的家啊!”
家?为着这个字眼,逢单小小的愣住了。
孟秋点点头,脸上因为回忆而泛起笑容,“小姐带着公子离开孟家之后,又去过很多地方,可是到了这里之后,公子很喜欢,小姐便决心在此地安顿下来,虽然后来我们也有到处游玩,但是每隔一段时间,我们是必定回家来的。”
看着前方的长歌,孟秋接着道,“所以小姐知道要回这里来找我。”
长歌听着两人的对话,嘴里慢慢泛起了苦涩。
其实孟秋的话并没有说完,此处之所以为家,是因为有长蓝在。无论她去了什么地方,都知道有一个人会在这里等着她,做好她最爱吃的饭菜,准备了热水新衣,等着她回来。
那个时候,她可以这样说,心爱的人不在身边,便是在家里。
她已经想好了,等长蓝满十六岁的时候,就向他说明他的身世,然后,再问他,如果她不做姐姐,可否以另外一种身份陪他看日出日落,冬去春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一抖缰绳,加快了度。
不能想,不去想,不再想。
终究,是错过了。
山脚下,青青草坪的尽头,四五间小屋坐落有致。
篱芭搭成的围墙上,竹编的大门吱吱作响,长歌的手放在门上,却半天没有推开。
绛夏和凛冬坐在院子里,往这边望了一眼,凛冬便站起来快步往屋内走去,绛夏抱着脚跳了几步,又坐了回去,却是把头偏向一边,像是在和谁生着闷气。
“逢单,”长歌忽然叫道。
“怎么了?”逢单上前,习惯的将手放到鞭子上,他知道,每当她用这种语气叫他的时候,就是有事生了。
长歌嘴角微弯,“你和绛夏,现在谁更厉害?”
手指紧了紧,逢单站到了她面前,“以前,是她!”
“很好。”长歌后退了一步,“你现在将她绑到我面前来,我答应过你的,先锋军交给你。”
逢单飞快的转身,又惊又喜,“我,真的可以?不是说男子之身,无法从军吗?”
长歌笑得明媚,“如果绛夏都输在你手里,我作担保。”
孟秋小小往旁边移了几步,以手掩面,又来了,她家小姐几百年难得一见小小的恶作剧。
不出来则已,一冒出来,真的是一鸣惊人。
她这种性格,第一次冒头,便是带着长蓝公子,离家出走,浑然不顾孟家几位长老如何捶胸顿足,恨骂不已;
第二次,是抢了当今皇上当时太女秦子蓉看上的狐袍,就此与皇家结缘;
第三次,她看不惯当时武试的主考官身上的衣服,硬是拿着碧玉箫将人家衣服破坏得稀烂,一战成名。
后来身入军营之中,总算知道收敛很多,稍微有点大将军的样子了。
可是今天,貌似第四次来了,可怜绛夏和凛东便成了倒霉蛋。那么这次的后果呢,莫非真的要成就本朝第一位男将军?
逢单可想不了那么多,狂喜之下,提着鞭子便朝绛夏甩去,攻势凌厉,半点不留情。
绛夏立时气得脸色青,抱着脚跳开,“张逢单,你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胜之不武。”
逢单面不改色,半空中又是一鞭挥下,一边回道,“我不是君子。”
绛夏就地滚了几下,险险避开,逢单身形落地,接着道,“我是男子。”
长歌看得目不转睛,索性放松了身体,靠在门槛上看得津津有味。
逢单的鞭法,是长歌亲自传授,虽然是由于入门晚,内力方面有所不济,但是鞭法精妙,配上逢单的身形,端的是美妙绝伦。
绛夏躲得狼狈,没几下身上的衣服已是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
“张逢单!”她气急。
逢单手下攻势未减,一鞭接一鞭的挥出,“等你赢了我,再来讨论是否胜之不武的问题。”
鞭影重重,绛夏单脚不便,终于一个躲闪不及,被一鞭结结实实的甩到了背上。她闷哼一声,撑着身体站起来,狠狠的瞪着逢单。
逢单不闪不避的瞪回去,一边还说道,“将军,你别忘了你答应的话。”一边,鞭子挟着呼呼风声凌空而来,绛夏咬咬牙,放下了一直抱着的脚,双手大张,一掌推了回去。
绛夏的掌力浑厚,这一下两人的距离极近,所以对逢单极为不利。眼看掌风扫到,逢单已经来不及退后,整个人完全笼罩在绛夏的掌风之中。
就在那一刹那,逢单只觉得他只闭了闭眼睛,便被牢牢的拥进了一个怀抱,紧接着,拔地而起,堪堪躲过了绛夏的还击。
落地后,长歌一手抱着逢单,一手拿着碧玉箫,看着双脚站立的绛夏,似笑非笑,“怎么,绛夏的脚这就好了?”
绛夏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去,那只包着纱布的脚稳稳当当的踩在地上,当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狠狠的跺了跺脚,扭头道,“都给你说骗不到将军的,你还不相信。”
房门开了,凛冬走了出来,恨铁不成钢的叹道,“谁让你那么不经激,几鞭子便让你恢复原形了。”
绛夏看看长歌怀中的逢单,转头骂道,“又不是你,你当然不着急了。要是真让这先锋军被个男人得去,我以后还如何在军中立足。”
凛冬轻笑,直直向长歌走来,嘴里的话却是向着绛夏说的,“你个笨蛋啊,你以为将军舍得你被鞭子打到么,也不动动脑子。”
走到长歌面前,抱拳行礼,“将军,欢迎回来。”
长歌含笑点头,“一别整年,凛冬的风采,犹胜往昔。”
凛冬撩撩头,笑得风情万种,“将军也一样,依旧是笑如春风。”
绛夏在旁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跺跺脚走过来,一边小声的嘀咕着,“叫我在那儿扮黑脸,你倒好,和将军假兮兮的夸过来夸过去,和霜狐狸一路的货色。”
凛冬站在一旁,笑道,“谁让你比逢单都笨,看,他都知道将军一定不会坐看他受伤的。”
绛夏再剜她一眼,又看回逢单,“我能和逢单比么?谁不知道,将军历来都偏心他的。”
心不甘情不愿的给长歌行了礼,“将军!”
长歌好笑,“怎么,绛夏吃逢单的醋了?”
绛夏不服气的看她,“将军还说要把我的先锋营给他呢,这先锋营可是我的。”
长歌笑意盈盈,“你要是连逢单都打不过,先锋营你怎么好意思再继续接管呢?”
绛夏气呼呼的嚷道,“我那不是装的么!”喘一口气,指着两人道,“而且,将军,你到底还要抱着他多久?”
长歌看向怀中,短暂的停顿之后,飞快的放开逢单,一边笑眯眯的回道,“这你也看不惯啊,不如绛夏你过来,我抱你吧!”
绛夏抖了抖,跳回凛冬身后,指着长歌,满脸狐疑之色,“凛冬,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将军吧?不会是其他什么人假扮的吧!”
凛冬扬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长,“所以我说啊,将军,欢迎回来。”
长歌上前几步,张手一揽,便将两人的肩膀揽过,紧紧抱住,声音有些低哑,“是的,我回来了。”
凛冬给她背上重重一拳,眼眶却泛红了。
而绛夏,还在那纠结将军果然来抱她这个事实,浑身不对劲的动着。
晚上,几个女人抱着一坛酒,一口接一口,大有一醉方休之势。
幸而还有个滴酒不沾的孟秋,安顿了逢单的住处。
那是一间充满了淡雅气息的房间,苏绵的窗纱,天山的红木家具,还有梳妆镜前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各式小玩意,房间的摆设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逢单站在房中,半天没有动。
孟秋倚在门口,“这是我家公子的房间。”
逢单俐落转身,“我不要住。”
他的房间,她怎么能容忍别人来侵占?
孟秋伸手拦住他,“人都已经走了,这些死物还有什么好在乎的。你只管住就好了,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了。”
逢单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孟秋盯着他,“你小看我家小姐了。”
轻轻掩上门,还能听到她的声音,“过去就是过去,小姐比谁都明白。”
痛过悔过绝望过,她再回来,便表示,已经过去埋葬了。
良久之后,张逢单才抬起头来,眼睛里有晶莹在闪烁,“我还是,没能像我所想的那样懂你,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