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绿苍松掩映下,古朴的建筑若隐若现,一条青草铺就的小道,蜿蜒到丛林深处。周围寂静无声,似乎风到此处,也刻意隐了踪迹。
长歌站在林外,久久的,不敢抬脚,怕这微小的动作,惊扰了数十年来从未淡忘过的梦。阿箫和孟秋站在她的身后,即便力持镇定,也掩不住呼吸间轻微的颤栗。
只觉得今日的阳光格外耀眼,长歌伸出了手,阳光从指缝间倾泻而下,刺痛了她的眼睛。
林中,厚重的钟声响起,敲碎了一地迷梦。
长歌抬起了脚,一步一步,踏在草丛间,格外沉重。
层层叠叠的翠绿过后,一扇实木大门紧紧关闭着,门上没有任何标记,甚至连门板都有了斑驳裂纹,门前没有任何装饰,几块台阶上爬满了苔痕。
门“吱哑”一声打开了,先出来的是孟苏,她的身后,跟着四位老者,身着青色布衣,眉宇间蕴着看淡世事的通透,可是,在看到那林间走过来的女子时,呼吸却有些乱了。
那个女子,带着一身阳光大步走来,举手投足间,隐隐有一种气势,不张扬,却依旧让人移不开视线。
四位长老死死的盯着她,盯着这位弃家十年的孟氏族长。
这座隐藏于深山之中迷阵之后,只有孟家嫡系地位最崇高的人才能踏足的孟家本宅,终于在十年之后,等来了它的主人。
长歌在门前站定,四位长老左手抚在胸上,深深一礼,“欢迎族长归来!”
似乎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似乎她只是平常的回来,她们的声音,平和有力。
可是,她终究曾经离开过啊,长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跪在门前冷硬的石板上。
四位长老深深的弯着腰,长歌直直的跪立于地,形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可是,看着这画面,一向清冷的孟苏却觉得眼睛湿润了,她的声音有些哑,“四位长老先让族长进屋吧!”
四位长老很快直起身体,可是长歌却没有动,她看着面前难掩激动之色的人,看着她们间隐隐的风霜,叩下头去,“对不起!”
“族长,起来吧!”专司族中防务的暗长老朝前一步,蹲下身去扶她,“苦了你了。”
长歌的眼中的热气,迅凝聚成泪,暗长老曾是孟三喜的暗卫,所以与长歌格外亲厚,因为接任长老之职才离开孟三喜身边,却不想唯一的那一次与主子分离,便是永远的天人相隔。“暗叔叔,你骂我吧!”
暗长老笑着看向她,“要怎么骂你,骂你为了不给孟家带来危险,所以独自一个人背着骂名颠沛流离?还是骂你为了不牵连孟家,有家不能归?或者骂你镇守边疆苦寒之地十年,数次护百姓于战火之中,不负孟家女儿的重情重义?”
长歌震惊的睁大了眼睛,“你?”
眼里的光芒,终于闪烁成晶莹,暗长老轻轻的抱住了她,如同母亲抱着了自己远行归来的女儿,“小姐,你忘了吗?我是老族长的暗卫,当年她嘱咐你关于公子的事的时候,我也在。当年不明白是为了什么,直到后来才知道了原因。”
当年,孟三喜在将长歌定为下一任族长继承人的仪式后,单独将她带到祠堂中,对她说,对长蓝,她以后尽可以疼他爱他,可是待他年满十六岁成*人之后,就不能让他留在孟家,无论以任何形式,总之不能留在孟家。
当年只有四岁的长歌并不明白,她只是问,“可是我喜欢长蓝,我不想跟他分开。他很可爱,会乖会听话的,娘,如果他很乖很听话能不能不要让他离开?我舍不得。”
孟三喜抚摸着她的头,笑容里有深深的宠溺,“如果长歌舍不得长蓝,那你就离开孟家吧!”
“离开?”长歌似懂非懂的歪着脑袋。
“是的,”孟三喜重重的点头,“如果你不能离开长蓝,那么你就离开孟家。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可是我也绝不允许因为你的舍不得而给家族带来危险,从你离开之时起,你将再不能得到孟家的庇护,不能调动孟家的势力。”
长歌愣愣的看着她,孟三喜的额头轻轻的抵着她着,“我的宝贝,那个时候,连爹娘,也不可以陪着你了。”
世事多变,孟三喜没有想到的是,她们没来得及陪着女儿长大,便已经丧身在乱石之中。她从来没有说过不允许长蓝留在孟家的原因,随着她的死去,这一段故事便再也没人知晓。但是长歌,仍然遵从了孟三喜的嘱咐,带着长蓝离开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以一种倔强的任性,带着长蓝离开了。
她不需要谅解,不需要理由,她只说,“你们另选族长吧!”
她走得那样坚决,连头也没有回。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头一晚跪在祠堂中拜别祖先的时候,四位长老也在黑暗中向她拜别;
她捧着族长的令牌泪流满面,却义无反顾的从脖子上取下的时候,四位长老也湿了眼眶。
她原本可以继续留在孟家,享有族长的一切权力,她也可以借助孟家的力量,守护她想守护的人,可是她没有,她宁愿背负弃家自逐的耻辱,也不愿带给家族哪怕一丁点的危险。[网罗电子书:.Rbook.net]
另外三名长老,优雅欠身,“族长,我们已经等了十年。您,终于回来了。”
长歌站起身来,手指轻微颤着,“为什么,没有另立族长?”
暗长老看着她,眼里,有藏得极深的自豪和骄傲,“我们已经有了最优秀的族长,为何还要另立?”
优秀?是指她吗?
长歌的目光,缓缓扫过几人,最后,落在门框上,“可是,在家族与长蓝之间,我最终选择了长蓝。”
暗长老不以为意,微笑着看她,“那么小姐认为是该怎么样,选择家族,将公子赶出门去?或者是不顾自己的心意,将公子胡乱找个人家许了?我们家小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大义灭亲固然叫人佩服,却又怎及重情重义这般有担当?”
长歌没有说话,暗长老后退一步,与其他三位长老并列成一排,“族长,请进。”
长歌深吸一口气,稳稳的迈上了台阶,一级,两级,三级,然后,跨进了满是沧桑之色庭院。
阿箫和孟秋,也跟在她身后,走进了那扇门。将所有的刀光剑影都丢在了门外,她们,终于回到了十年来从未有一刻淡忘过的家。
长歌当然知道孟家隐世上百年,树大根深,可是她没有想到,深到这种地步。她看着孟管家拿出来的一张名单瞠目结舌,这些个平时在朝堂之上见着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个的人,居然都和孟家有着错综复杂的联系。
“你们什么时候准备这些东西的?”她好像还没来得及说她要在朝堂之上怎么牵制平王吧?
孟管家依然板着她那张严肃的脸,“在我们知道平王想算计小姐你的时候。”
长歌咽了咽口水,她终于知道她那执着的护短情结是从哪里来的了,原来这是孟家人的通病啊。
陵园里,暮色沉沉,长歌一手拉着秦子期,一手拉着从知道她回来起就抱着不肯放的末梢,跪在了一座坟墓前。
“娘,爹,这是秦子期,是我的夫婿。”
秦子期虔诚的叩了一个头,“娘,爹,我是子期,对不起,这么晚才来见两位老人家。”
长歌微微弯起唇角,继续说道,“子期的肚子里,还有你们的孙女或是孙子。不过,子期信誓旦旦的是说是你们孙女,我倒是不太信,也不知道他们皇室里的那些玩意儿是真是假,不过,他说是,我就勉强听着了。”
秦子期两颊通红,羞恼的瞪了她一眼,才又抚着肚子说道,“我替肚子里的宝宝向两位老人家问好。”
长歌笑着把他扶起来,才又拉过另一边站着的末梢,“这个,是长蓝的儿子,叫末梢。爹,他跟长蓝长得很像吧,一样可爱!”
末梢乖巧的磕了三个头,“奶奶,爷爷,我是末梢。初次见面,让姑姑帮你们送礼物给我好不好?”
长歌敲给他脑袋上一下,失笑道,“还趁机要礼物啊!”
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见证了这一刻的平和幸福。
夜晚,议事厅中气氛凝重。
脾气最为火爆的炎长老最先沉不住气,“为什么,族长,现在您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何还不肯执掌族长的令牌?”
长歌站起身来,“因为现在我还是领兵之人,我不认为我能够兼顾这两种身份。”
炎长老脸涨得通红,暗长老拉了拉她,她才气呼呼的坐回去了,暗长老抬头看向长歌,“好,小姐,我们等,等您平定天下。”
“什么?”炎长老差点就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倒是一旁专掌族中财务的易长老按住了她,“别急,老三,等不了多长时间了。”她慢条斯理的踱步到长歌身边,“朝堂上自然有人制衡平王的势力,军中又有族长坐镇。”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极度平静的递给长歌,“那个叫张逢单的小子专门替您管钱的吧,这个给他,想用的时候就用。另外,阿箫去后山的烈谷了,她说铁甲军差人,她去瞅瞅,再选个三万出来不成问题。”
长歌抚着额头,她快疯了,“这一下,秦子蓉真的会相信我要造反了。”
易长老用平淡的语调,说了一句令人心脏病的话,“反就反吧。”
长歌头痛的叹气,喃喃自语,“孟家世代以清流自居,不是说不牵扯朝堂之事么?”
炎长老冷哼一声,“谁让那个秦子蓉敢叫我们族长伤心的?”
暗长老点点头,“抢了我们小姐的心上人,罪不可赦!”
炎长老瞪她一眼,“我是说她敢叫我们族长去替她卖命这件事!”
“都一样!”暗长老一句话总结。
长歌微笑的看着,这一刻,真的觉得很幸福。
这是她的家啊!
十日之后,长歌离开孟家回到甘南道。
只是身后多了一支新的铁甲军,以及,一位据说是为未来小小姐或者是小少爷准备的暗卫。
临行前,孟管家依旧神色平静,似乎很少有事来撼动她半分,“族长,如果您实在不喜欢族长这个职位,”她瞅瞅子期的肚子,“那么小小姐也可以。”
她的女儿还没出生她们就盯上了,长歌哭笑不得。
孟管家又问了一句,“小小姐叫什么名字,我们要提前准备!”
长歌愣住,“要准备什么?”
“小小姐的亲卫要开始训练了,还有未来族长的印信等物也要准备,所以族长还是现在告诉我们吧,省得来不及。”
看她那架势,似乎不说个名字出来还不让人走了。
长歌看了看子期,“孩子是栖字辈,你有什么想法?”
子期挽着她的手,脸上的笑容带了几分羞涩,几分甜蜜,“你来取。”
长歌略略沉吟,“听闻凤凰天生骄傲,只肯栖于梧桐,我的女儿,就叫做栖梧吧,孟栖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