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茶一听,顿时急了,道:“在那里睡不是要凉到?”
忙忙的就要站起去看,忽然撑在桌上的手背上一重,被袭陌按住了。他按着她的手,身子略略向她倾斜过去,黑眸半阖,用混涩不清的声线道:“我也醉了,清茶扶我去歇息。”
林清茶面色犹疑——他明明没喝几杯的,何致醉成这付样子?手微微有往回抽的意思。袭陌干脆脸一低,将脸枕上了自己的手背,将她的手死死压在了最底下。闭着眼,冒出一句:“劳烦染掌柜去看看三弟吧。或许他会听你的话。”
林清茶的长睫跳动一下,神色惶然。
连半醉的方小染也看清了这复杂的情势,心中叹息连连,转脸对方晓朗道:“晓朗,我们便去看看羽王爷吧。”
方晓朗微微一笑,点点头:“皇上和林小姐放心,我与娘子去照应王爷。”
林清茶听到那声“娘子”,脸上神情忽尔放松了一些。
方小染扶着方晓朗的手才勉强站起来,跟着领路的小厮摇摇晃晃的出了庭院,向园林深处走去。走了没多远,脚下愈软弱,原本只是扶着方晓朗的手,后来干脆靠在了他的肩上,一边走着,眼睛倦倦的睁睁闭闭。
偶一睁眼时,望见一株白兰树下一抹紫色,便抬手一指,欣喜的道:“啊,在那里。”
格外欢欣的语气,招得搀着她的方晓朗砸下一记冷眼,她却完全没有觉,只因为总算找到了人,她艰难的步履也可以歇歇了而感到欣慰。
袭羽坐在长条石凳上,倚着树干,头抵在树干上,黑柔顺的垂在脸侧,双颊醉红,长睫密密的覆着,似已睡去。
领路的小厮先一步跑了过去,轻声唤道:“王爷,莫要在这里睡了,方神医和染掌柜来请您回去了。”
他的睫颤了一下,却仍未睁开,闭着眼睛道:“我没有睡,只想在这里坐一会儿。你退下罢。”
“这……”小厮犹疑的看向方晓朗。
方晓朗点头道:“我们来照料王爷罢。他若睡着,我会叫人过来。”
小厮这才退下。
方晓朗扶着方小染在长凳的另一头坐下。方小染总算是挨着了凳子,舒适的倚着方晓朗,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嗯,她要睡着了……一杯杯的闷酒,灌的倒是直爽。
袭羽的嘴角忽然勾出一笑:“你……就将她交与我吧。”
方晓朗眸如碎冰,扫视过去:“你若再来搅和,休怪我不客气。”
“呵……”袭羽复又合上了眼睛,脸抵着树干笑得妖娆万分,“方晓朗……你快意江湖,学来的这些任性不羁的脾气,当真是酣畅淋漓,让人艳羡呢。你竟忘记了自己原本不是江湖中人吗?……若是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又何谈保护你的女人?”
方晓朗**道:“我自然定能护她周全。”
袭羽泪花都笑出来了:“你能?……只凭着一味蛮勇,你凭什么说你能?你离开这阴险繁局太久了,忘记它的利害了。那明刀暗箭,风起云涌……儿女情长,何处容身。自己的命运,还有……都无能为力……连一条狗,都成了牺牲品……”声音谙哑下去,直至无声。阖了眼睛,方才笑出的泪花濡湿了睫,笑意却隐然不见。
方晓朗的眸中,也忽然满是悲伤。那日他一掌击毙黑豹,袭羽冲上来,看似笨拙的一刀,斩断他一缕银丝。那是他们二人对于无辜死去的黑豹……单薄的告慰。
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心中淌着血,默默的在沉重如山的仇恨上,再添一笔新帐。
袭羽沉默片刻,又莞尔一笑,转眸向方小染看去,“不如……把她交与我吧,我会让她平安幸福的。”
方晓朗眼眸中感伤滤去,锋芒毕露,声如刀刻:“我自家娘子,不劳你费心。”嗓音忽然低下去,多了几分阴狠:“你若敢染指她半分,我绝不饶你。”
“哈……方晓朗,蠢货……”袭羽抱着树干,笑得死去活来。
方晓朗不理会他的疯状,低声道:“那白石子,是惊蚕之茧。茧震为信。”惊蚕,一种极为稀有的蚕虫,经过特殊药物喂养,成茧时茧似白石,只有听到主人特殊的召唤才会醒来,却又无法突破那坚硬的茧壳,突动一阵后再度沉睡。
袭羽听到“蚕”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伸手拿出方小染赠给他的那个锦盒,捏在两指之间,面露嫌恶:“可恶,为什么偏偏用这个?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虫子的。”又记起了落泓湖畔那只破坏好事的毛虫……这家伙好生阴险……
“它闻信只会动,却不能破壳而出。”
“那也够讨厌的。”想到要将这个装了恶心虫子的东西随身佩带,连连皱眉,将小盒子丢进袖筒中。
瞥一眼睡着的方小染,嘲讽的一笑:“她知道吗?”
方晓朗沉默不语。他什么也没告诉她。不是因为多想跟她隐瞒,而是因为他承诺过:她不想听,他便不说。
可是她不想听,是因为她自己清楚没有足够的执念吧。而他,也巴不得不说吧。坦白了,捅破了,如果,无法坚持下去呢?……
“呵……还不知道啊。”袭羽笑得更欢畅了。“你也连她是否愿意,都没有问过罢。”
方晓朗的膝上,卧着的方小染脸枕在自己的手背上,眼睛缓缓睁开一道缝隙。她是醉了,可是没有完全醉翻。二人的对话,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传入了耳中。如滚滚的闷雷,掠过她醉意朦胧的意识。她喝醉了,这些话,虽是听到,却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思考。
方晓朗不再理会袭羽嘲讽的话,只将膝上的人儿扶起,换了个姿式,手抄着她的腿弯横抱了起来。脸抬起的一刹那,方小染闭紧了眼睛,仿佛睡的正沉。
方小染窝在他的怀中,被他抱着走了仅几步,就随着他轻稳的脚步,真正的睡着了。
……
方小染这一觉醒来时,已是深夜时分。头还是有些晕眩,口渴难耐。打量下四周,觉是被送回了自己的房间,桌上点了一盏光线柔和的灯,灯下搁了一只盛着水的碗。随手便端过那只碗来喝。入口酸甜清凉,应该是醒酒汤。
一口气饮下,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却是再无睡意。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在王爷府中醉去时,方晓朗与袭羽的对话,片片断断的浮上来。
“你竟忘记了自己原本不是江湖中人吗?……你离开这阴险繁局太久了,忘记它的利害了。……把她交与我吧……她还不知道啊……”
听的时候,因为醉着,根本不能理解这些话的意思。然而即使是清醒了,细细想去,也是晦涩难明。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是早就认识的,且有着某种特别的关系。然而,那与她这小小女子有关吗?
越想越心烦,反正也睡不着了,干脆到院中散散心。披了外衣,轻手轻脚的打开门走出去。初秋时分的夜晚,已有些许寒凉。月色倒是尤其清朗,洒下一院清辉。
院中,负手而立的白袍身影,听到动静,转脸向这边看来。
她没有料到方晓朗会在,愣了一下,随即走了过去,问道:“为什么不去睡啊?”
“不觉得困。”他答道,又瞥她一眼,问道:“酒醒了么?”
她不好意思的道:“一不小心喝多了。”
他不屑的抿了抿嘴角:“是王爷府的酒尤其美味,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听他的话中带刺,争辩道:“什么啊,我不过是走神了。”
“何人值得染儿如此魂不守舍?”
“……”听到他的语气不善,她的嘴巴鼓了一鼓,心头小火咕嘟起来,恼怒道:“何人?我怎么晓得是何人。”
听到这充满怨气的话冒出来,方晓朗只觉得她的态度恶劣,脸一沉,一脸怨妇的德行,转身就走回到自己的房里去了,重重把门关上。
留下方小染僵立在当场,惊讶的盯着那紧关的门,气不打一处来。半晌,从袖中扯出一条小手绢拼命的扇,怒道:“什么啊。不想跟我聊就算了,还摔门!哼!”
于是天亮之后,小鹿恼火的现,某两只又进入了闷死人的冷战状态……
某天早晨方晓朗走出房门,状似漫不经心、实则别有用心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遍,只有小鹿拿着笤帚在树下清扫被秋风扫落的黄叶,却没看到某人的身影。仔细的再留心了一下,似乎也不在房间里。眉头一蹙,走到方小鹿的面前问道:“她去哪了?”
“姐夫在找谁?”小鹿头也不抬的明知故问。
方晓朗的眉头跳了一跳。这院中统共住了三个人,他还能找谁?拿这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毫无办法,忍气吞声的补充道:“方小染去哪了?”
“姐夫每次只管找人,找到了又臭着一张脸不理人,如此这般,又何必找她?”
方晓朗撇了一下嘴角,道:“我找她,就是要给她脸色看的。”
他见她实在是困倦得不行,就轻揽了一下她,她便顺势趴在了他的膝上,惬意的蹭了一蹭,舒舒服服的打起盹来。
袭羽睁开眼睛,头抵着树干略转过来,有些朦胧的目光看向睡着的人,用浸了酒意的慵懒声音道:“嗯,染儿醉了呢。”
“是啊。”方晓朗答道,低眼,冷冷的视线砸在膝上那一袭乌上。这个女人,看到袭羽与林清茶在一起,就失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