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
尹辰逸大喝一声,并不丢给端木江天,而是直接抛向了深沟。
“走!”
身子一晃,他携着厉赟轩飞消失,剩余的黑衣人听命,急忙跟了上去。
端木江天虎目一懔,身子飞扑扭落,追向坠向深渊的羊皮纸。
等他捏了羊皮纸上来的时候,尹辰逸和黑衣人们早就都走远了。
双拳紧握,端木江天僵了僵,忽然“噌”的扭头望向满脸忡怔的沐青阳,一抹冷意划过眼底。
大约是感受到了冰冷的注视,沐青阳浑身一颤,抬眼对上端木江天的注视,冰冷的寒气扑抓上后颈,毛齐齐蹬直,瞳孔倏地张大,被他眼底那抹**裸的杀意惊得冷汗淋漓。
她脚步紊乱,后退了一步,端木江天便往前逼近了一步。
沐青阳不由得苦笑,这个阴谋算尽的帝王终究是容不了她,哪怕她已容颜尽毁,哪怕他知道她的身份,哪怕她已将窥天珠的秘密拱手奉上,他到底还是起了杀意。
就因为她到底是卫家人!八年前她侥幸逃脱已是他的极限,此番再次出现,他哪有再放过她的理由!
斩草要除根,这个血淋淋的教训,已叫他吃了太多的亏。
一番打斗,天色已经尽暗,火烧云散尽的西天,蒙着一层暗紫青的面纱,朦朦胧胧却厚重非凡,无端叫人觉得憋闷压抑异常。
温度骤降,凛冽的冷风刮在人耳上,犹如扇人耳刮子似的火辣辣地刺痛。
沐青阳雪白色的裙摆被风掀得胡乱翩飞翻腾,由于激烈打斗而散落的丝,腾飞搅拐在半空,莫名纠结着糊上面颊,掩住她冷寒的双眸。
她嗤笑一声,拨开挡脸的丝,将冷冽的眼神射向端木江天,手一扬,火灵芝出手而去。
端木江天劈手接住。
“毋须你动手,我自会自行了断,只是,你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放了云泽,让他用火灵芝救活燕王!”
夜色暗沉,端木江天脸上的表情晦暗难辨,但那双闪着锐光的眼眸却晶亮异常。
见他不置可否,沐青阳冷哼,“你别忘了,他可是姑姑唯一的孩子,如果他死了,姑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一辈子……不原谅……
端木江天嚯得瞪住沐青阳,双手微攥,哑着声音道:“我会饶他不死!”
沐青阳浅浅一笑,这与上次情况不同,上次两人是独对,他虽口头许诺,但她无凭无据,奈何不了他。但今日他的这句话虽然音量不高,却使周边的侍卫们都听见了,向来注重颜面的他,绝对不会出尔反尔。
“谢皇上隆恩……”
沐青阳笑得灿烂,飞快转身,大步跑向深沟,身子凌空一抛,犹如一只凄美坠落的粉蝶,扑打着洁白绚丽的翅膀,直直滑向深渊。
厉赟轩深受重伤,命将不久矣,端木江天又得了玄铁巨人,要铲除厉赟轩的势力可谓轻而易举。她出谷的任务如此便也算是完成了,她总算没有辜负师父的期盼。
死,对她来说,并不可怕。
有句话说的好:生命是偶然的邂逅,死亡是必然的终结。
若八年前她没有侥幸逃脱,若一年前她没有出得西寒谷,这一切又会是怎样一番面貌?
翻滚呼啸的风撑托起她宽大的衣袍,鼓鼓翻腾,猎猎作响。越往下坠落,眼前视线越是模糊,浓稠的烟雾糊在眼前,天地恍然消逝。
她闭眼,眼角叮咛一声飞落一颗眼泪,散碎在风里,片刻便蒸干磨灭。
脑海里一幕幕反复回放着这一年里的经历,一张妖艳逼人的人与一张邪魅哀伤的脸交错着飞快划闪,间或交杂着他们的说话声,她捂住绞痛的心,喉咙里哽出一声悲鸣。
“琢儿,我喜欢你。”
“是我太傻,我以为你心中至少能有一丝丝是在意我的。”
“琢儿,我们走吧,我们逃走吧,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只要你愿意跟我走。”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琢儿,我会等你,等到你完成你的使命,以前是我太过冲动,我不该不顾你的感受……现在你愿意和我一起等吗?”
“我爱你,琢儿……”
一瞬间忽的尹辰逸的声音逐渐淡弱,一个沙哑低沉却魅惑万分的声音像伏起的海浪般,猛地盖去他的声音。
“我就是喜欢你,你的一切我都喜欢,你笑的样子那么美,我见过一次便再也忘不了……”
“在我心目中,你永远都是最美的。你老了的时候,我也老了,我会依旧待你好,只要你好好呆在我身边。”
“我说过,只要你好好的,你好好的呆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好,我一定会对你好,你怎么就听不懂呢?你非得这么做吗?你就非得要与我为敌吗!”
“我们可以打个赌,你若输了,便今生今世都不许离开我。”
“你就这么恨我吗?”
声音交叠着飞快说着,越说越快,直到音色混杂模糊,一句一句,如同闷重的铁锤凿在心头,苦痛异常。
“啊——”沐青阳捂住耳朵,嘶哑哀号。
两兄弟的声音吧嗒掐断,眼前又浮现出他们的脸,两张七八分相似的脸交错飞转,不停地环着位置,然后嘭一下,叠在一起,化作一只血盆大口,嗷呜嘶吼着扑向沐青阳。
沐青阳凄楚惨笑,猛地一个翻身,以面朝下,扑向深不见底的深渊底部。
不必再纠结了,真爱也罢,作戏也罢,一切都该结束了……
但唯独有一点她放不下,沐青阳愧然收笑,双手抱住高耸的腹部,眼角闪落一串泪珠。
孩子,对不起……没想到你坚强地存活到今天,最终狠心剥夺你来世权利的凶手,居然会是娘亲。
可是……对不起,娘亲真的太痛,太累了,娘亲没有别的选择了……请你原谅娘亲……
“叮呤——”一块通体火红的铁牌从沐青阳身上滑落出来,在风的掀动下,在空中旋转不休。
至真八年六月中旬,端木江天率领三万精英携五千玄铁巨人,一举摧垮了厉赟轩残留在西域的所有势力,赤云峰也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凶猛暴卷的火海深处,一个黑影抱着一抹血红站在山崖边缘,跳动闪烁的火光将他们的双目映照地通红幽深。
这是赤云峰的另一面,这里有赤云峰最高险的山崖,从这里掉下去的东西,连回声都听不见。
“哥,她死了。”
“嗯。”
“我想去找她。”
“嗯。”
尹辰逸淡笑,温柔地将厉赟轩飞散在空中的丝,抿住拢在耳边。
厉赟轩的毒已经被他用冰蝉王解了,但是端木江天踢在他心口上的那一脚,却震碎了他的筋脉,他如今已经是个功力尽失的废人了,且一辈子都再练不了武功。
“哥,逸儿从来没有怪过你,逸儿知道你也喜欢琢儿,现在你我的起点已经是一样的了,到了地下,寻到琢儿,咱们便公平竞争一场吧。”
厉赟轩愣了愣,颤颤抬头,水光流转的眼底深红一片,他凝望着笑若春风的尹辰逸,挪了挪唇瓣,喉咙哽咽,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
凤眼含泪,轻绽笑颜,从鼻腔里逸出一个“嗯”字。
尹辰逸弯眼一笑,抱紧了厉赟轩,衣袍一荡,头也不回地纵身跳下赤云峰最陡峭深邃的一处悬崖。
黑红交织着,铺开一朵华丽的牡丹,决绝地下坠,下坠……
“主上——”
无霜在火海另一头嘶喊,望着人影消失的悬崖峭壁,面露悲怆,软跪在地。
身后传来喊杀声,一直追击着她的士兵挥舞着刀枪朝她奔来。无霜愤然咬牙,恶狠狠地回头一瞪,撑地站起,猛地冲进了火海。
炽热的火舌窜跳着舔上她的面颊,烫焦她的稍,灼痛她的脸,宛若张牙舞爪的火龙,咆哮着要撕裂她的躯体。
无霜悲号,丝毫不顾被火烫伤的脸,一鼓作气穿过火海,跃上厉赟轩坠落的山崖。
裙摆摇荡,丝飞舞,她面上噙着心满意足的笑,张开双臂,像拥抱情人似的,仰面扑落。
“主上!霜儿来了——”
半年后。
“咳——咳——”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贯穿耳膜,听在耳里,无端叫人心中悲凉。
一个面年衰容的老人弯弓着身子撑在案几上,蜷缩着身子咳嗽不已,每咳嗽一下,他隆起的背就高高起伏一下。
他按在桌面上的手随着咳嗽声的加剧,静脉弹起,哆嗦不已。好半天他才堪堪止住咳嗽,拿起汗巾揩拭嘴角,颤颤地将汗巾举到眼前,一抹黯淡的血红赫然乍现,浑浊的老目不由一颤。
端木江天苦笑,收起汗巾藏进怀里,蹒跚着攀着桌子,走向龙椅。才一坐下,却忍不住要弹跳起来。
今日的椅面似乎分外冰冷硌人。
敲门声叩叩响起,洪公公小心翼翼地在门外请示,“皇上,长孙殿下来了。”
“让他进来。”端木江天闭眼,缓缓靠上椅背。
暗哑的吱呀声响过,一抹明白闪进屋内,稍作请安,便急急追问,“皇爷爷,为何要处死徐公?他已经告老还乡了,他怎么可能还会谋反?那些所谓的证据一看就知道是有心之人捏造的,皇爷爷你怎么会这么糊涂就信了呢!”
他口中的徐公正是太子遗妃韵妃之父,当朝的开国大将——徐飞龙。一个时辰之前,端木江天以谋反罪名将他处死,一代功臣名将毫无预兆地无端端丧了命。
今日死的徐飞龙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端木江天已经处死了五名元老级大臣了,他的魔爪接下来极有可能要伸向宰相蓝青云。
端木嵘平痛心疾地甩袖,两眼毫无忌惮地直视端木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