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得没有任何声音的一间禅房内升腾着淡淡如白绸般的雾气,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药味。纯白的床帽微垂,里面盘坐着一男一女。女子紧闭着双眼没有一丝生气,苍白无光的小脸只有小巧的鼻在轻轻扇动着,男子厚实的大掌抵在她的后背,月白的底衫已被汗水打湿,贴紧在坚实精壮的肌肤上。额头似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微闭的双目蹙起淡淡的痕迹,那手掌似有轻微的颤抖,女子胸前的血玉散着柔和的红光,那一丝丝红线般的光亮透过她的肌肤深深溶入她的血管之中,分外诡异。
过了好长时间,男子这才睁开双眼,疲惫不堪。缓缓将怀中女子平放在床榻上盖好被子,起身时竟忍不住一阵昏眩,伸手扶住靠床的案几,长长出了一口浊气,跌坐在椅子上。
这是最后一次运功为她治疗了,师傅曾对他说过,水月原本毫无动静的忘情丹毒性已被激,虽然已被师傅与水镜大师全力压制,但却再也无法挽回,情动一次,作一次,直到再也无法醒过来。其实,若她没有将血玉取下交给自己,也许那种毒便永不会作,可她还是取下来了,只为了一个人而已。
想及此处他不由得长长叹口气,呆滞的大眼里再不见往日的调皮与机灵,默默回头望着床榻上沉睡的女子,喃喃轻道:“真得值得么?若他根本就不是你所希望的那样,你又要怎么做?”手指沿着她的手臂缓慢的游移到颈项,脸颊,双唇,鼻梁,眼角,眉梢。每一寸都似在描绘早已印刻在心底的画面,缱绻心伤由指尖倾泻而出。抬起眼,双目似要透过面前的墙,在不远处的另一间禅房里,那个伤得一样严重的男子,师傅会不会放过他?
这里是凤和城外不远的落云山,是水镜大师闭关参禅的地方,十分僻靜。庭院寂寥,明媚的阳光透过密实的古树洒落点点金光,初溶的雪水滴滴答答顺着屋檐叶角落下,禅房中沉闷压抑的气氛让人疯狂。水镜大师一脸祥和与平日无异,千亦略显落漠,只是眼角紧紧缠绕在那个斜倚在窗台边脸如白纸的子尧身上,心中忽得很痛。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啊,那本该是神彩飞扬,可以吸引所有人目光的黑耀石般的迷人双眼啊,可为何却布满了浓浓的痛苦,那里面有着近乎痴傻的震憾,直至逐渐呆滞的眼神开始变得凄厉,于静夜中飘散,让人不寒而栗。
“三皇子若是还是活着走出云落山,就自废武功吧!本宫不允许有辱玉宵宫荣誉的事情生。”千寻淡淡看了一眼子尧,那张脸与瑶雪几乎一模一样,让他本已沉寂的心忽而又悲伤了起来。他转过身,心中却在叹息:瑶雪,原谅师兄吧,逆转神功,只能自取灭亡,你想他死?还是活!
话音刚刚一落,千亦便忍不住脱口道:“师兄,你不能、、、”冷冷的目光如剑般透射到他的身上,千亦竟生生咽下后面的话,他从不畏惧什么,却独独惧怕千寻,他知道自己理亏,知道自己犯下过滔天的大罪,他,对不起千寻!
“哦?”子尧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没有什么血色,乌青的嘴唇浅浅弯起,他已流了太多的血,逆转的经脉到现在还不断冲击着他的身体,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拥住水月的那一刻,一想到那双清澈柔情的迷人双眼里透出的深深眷恋,心就会没来由得颤抖,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啊!她都记起来了?她不是深爱着子沐吗?为何又要从子沐那里逃出?为什么要来救自己?难道,难道是自己错了?漠然的眸子转动了一下,他看着千寻的脸,恍惚着幽幽问道:“你——说什么?”
千寻往前踏出半步,平静的脸上略过淡淡的怒容:“玄机神功非我玉宵宫的人不能修练,所以,本宫要废了你的武功。”
仿佛正是好梦时却有人赤足踏碎一地银芒,子尧终于听懂了千寻的话。轻轻揉搓着痛的太阳穴,爱恨纠结在早已残破的心头,他笑着,仿佛听到这个世上最可笑的笑话,直至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得连水镜大师都不觉动容。
“你敢!”轻淡的语气,狂傲的目光,他深深平复着乱颤的肩膀,半眯的眼里是魔鬼般的火焰跳动:“你一个小小的玉宵宫主也敢在本皇子面前自称‘本宫’?你那玉宵宫不听朝庭旨意,在那枷洛山自成一方霸业,接受当地百姓供奉,本就是对轩辕不敬,你身为宫主不但不思改正,还要对皇子下手,你就不怕天子动怒?一旦大军兵临城下,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也叫你千年基业化为飞灰!”
“子,子尧,你不要说了、、、”千亦忍不住劝道,如果真得激怒了千寻,那就真得是死路一条了。
子尧脸色猛得一变,凛然喝道:“千亦,你也敢反了不成?身为奴才就要明白奴才的本份,想是本皇子对你太好的缘故,什么时候也敢直呼本皇子名讳了!”
“殿下,殿下不要再动气了。”千亦惨然垂隐忍说道:“您现在身受重伤,若不是师兄相救,怕早就无力回天,他也只是想要救你而已。奴才早就劝过殿下,逆练神功最终只能是自食苦果,虽然天下无敌,可也命在旦夕啊!”
强行咽下喉间涌出的腥甜,千亦每句话都仿佛在他身上狠狠的捅上一刀,挑起的眉角里是慑人的寒光:“救我?哈,千亦,本皇子看你是被他吓傻了吧!若他真得要救,就不会等到现在,早在二十年前他就救了。”因为激动和愤怒,子尧惨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紫红,惨淡的笑容像是在宣泄一种无奈的凄冷。他看着千寻的脸,看着他终于白了脸色。“就是他,就是因为他自私的**,就是因为这该死的宫规,他冷酷的连相处十六年的母后也不去帮助。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亲眼看到母后为你写得求助信函,她是那么期待着你来,她对我说:尧儿,千寻师叔会来的,他是这个世上除了你父皇以外对母后最好的人了!但是,你却没有来,你与那个满嘴仁意道德,暗地里却冷酷的皇帝有什么两样!只是,只是我那父皇还有一点儿悔过之意。而你呢,还有脸在我面前说什么宫规,说什么救我?这,这不是太好笑了吗?”
他猛烈的咳嗽起来,眼底的雾气挡住了血样的红光,千亦脸色也是惨白,他万没想到,在他深爱着的,为其付出一切的小师妹心里,他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位置!突如其来的痛楚让他失去了所有的思想,他只是呆呆的望着子尧,宛若梦呓般吃吃道:“怎么会这样?师妹,如果千寻对你是真心意,那我,那我在你心中又算什么呢?”
极低的叹息着,水镜飞快的点上子尧的穴道,见他软倒在自己怀里又从衣袖中拿出一颗药丸送入他嘴中,让其斜躺在床头边,回望着呆滞的两人轻声说道:“阿彌陀佛,罪过啊!二十年了都过去了,两位就还是放不下吗?不放下,何解脱啊!”
千寻缓缓闭上了双眼,背转身去不让人看到再也无法控制的泪水。他摇晃着身体,无力扶在简陋的窗框上,深遂的眼中满是回忆。信函?他哪里见过什么信函啊,若真有那信,他会不去么?命运何其弄人啊!紧抿着唇,他一时无语。
“千亦,你也认定是我失信于师妹吧?”不知过了多久,千寻的声音缓缓响起,沙哑得让人难受:“子尧只知瑶雪是死于轩辕烨的无情,却不知她当年正是为了帮助轩辕烨而强行演算天宫**,却不想走火入魔、、、”眼中的酸楚越来越重,不知是什么竟模糊了自己的视线,千寻颤抖着顿了顿,转身望向木然的千亦:“我想,一定是瑶雪告诉过轩辕烨如何在她走火入魔时杀了自己吧,否则,以瑶雪在那种状态下的狂暴,除却师尊,无人能伤她分毫。但这种恨太深太深了,当时我们都太过执着,与现在子尧有何异?看破又如何?我们一样都回不到过去,无法让师妹活过来。”他走到千亦面前,看他痛苦的蹙起眉又道:“他既选择了如此的一条路就不可能回头,我们都不是那个解铃人。我想,你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才由了他这样的吧。天意,都是天意!我只希望水月真得就是那命定之人,否则,轩辕危已!”
千亦困惑的抬起眼,他看着千寻,好半天才艰难说道:“自跟随师妹离开玉宵宫,就没有后悔过!师兄,我没有!”千寻了然的轻笑,将目光移到子尧沉睡的脸上,自言自语道:“我们都有错,子尧说的对,若不是私心作祟,又何来今日之事?要化解他心中的结,并不是你我就可以做到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