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石子反弹掉落在桌面上,滴溜溜转了几下,渐颓渐止。
我抬起千斤重的眼皮看向对面的人,她眼底掠过一丝嘲弄,触到我的目光,便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碗,只把得意之色敛在嘴角,风轻云淡的小口小口啜起茶来。
我听到,丁寻他们几个人走进茶寮,在我身后的某张桌子上坐下。
我听到,他们不讲究的喝茶声,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天气,风土,马匹,茶水……
我听到,他们起身,付帐,牵马,认镫……渐行渐远!
山风撩拨着顶棚上的茅草,出细碎的沙沙声。
紧紧闭上眼,不想让她看到我眼中的湿润。
身子再次被什么东西撞击……
她解开我的穴道。
笨蛋丁寻!你认不出我的背影吗?!
好吧,也许你就是认不出……如果是荣哥哥肯定能认出来的!
笨蛋丁寻!你看到背身坐着的女子就不会想绕到前面看看正脸吗?
好吧,我知道你不是色狼……若是赵匡义之流,一定会想办法绕到正面看一眼的!
我知道骂人不对,可是,如果不在心里持续骂你转移注意力,或许我就会倒毙在道旁,再也没有继续行走的力气了……
没有希望算不得什么,就怕有了希望却又狠狠失望;没有机会算不得什么,最怕明明有机会出现在眼前,却根本无法伸手,无法抓住。
她似乎因此而心情大好,脸上线条明显柔和了,目中戾色明显减弱了,连脚步都比往常更轻盈几分。心中暗骂。你至于么,你好歹也是一前辈宗师级的人物,至于为这种事得意的这么明显么。
只可惜,我也就是在肚里腹诽几句,就如同强权政治和霸权主义,只有当你拥有了藐视他国的绝对实力,才能达到在国际军事打击中肆意“先制人”的无耻境界……国际关系里没有温良恭简让。在这老巫婆的字典里一定也是这样的。
我现,自从被她带出来,我竟然日渐有沉默寡言的趋势了,遇到这样语言乏味面目可憎地人,实在没什么可交流。所以自然话就少了,若是现在被不认识的人见到,大约会误认为我是文静内向温柔沉默的女子呢。
永无休止的路程,似乎永远没有终点,我不知那所谓的终兰山在哪里。我不知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如果不是我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不断阿Q地告诉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恐怕真的无法坚持下去。
曾记得有人说过,对爱情的态度是“不强求,不放弃”,我想,对人生,对自己,也该如此吧。
又这样走了两日。只觉人家渐少,行人渐稀,周遭景色越荒野起来。这一日,正走到一处所在,但见蜿蜒地土路旁。左手是一座高耸入云的苍山,右边是一片遮天蔽日的密林。且看这片林子,烟笼雾锁,枝叶扶苏。望天上,正是低云黯黯;眺远方,却是碧水迢迢。咦,简直要让人赞一声:好个险恶的去处!这不正是评书话本中强人剪径常用的配套场景嘛!
正暗自感慨,耳边猛听得苍啷啷一棒铜锣交脆!哈哈哈出所料!果然来了!
我承认,和变态待久了,自己也多少有些变态……我现在很是理解小弥小荼那种惟恐天下不乱地心情呢!
一彪山贼不负我望地出现在前方不远处,一字排开,截了道路,有贼高唱山歌:“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牙缝里迸出半个不字……”
不对呀,好象声音越来越小?我诧异地望过去,却见对面那伙拿刀执棒的家伙正惊恐万状地看着……我??太没天理了,你们见到美女就这表情吗!你们这是对美女的侮辱!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啊!!居中那两个人怎么看着那么面熟呢?一个红脸虬髯,一个黑脸环眼,似乎,就是那天夜里要劫我的那两个家伙啊!!
我惊喜叫道:“天哪!你们居然没死!!!”兴高采烈地和他们打招呼,不觉就往前走了一步,却见那帮人呼啦一下向后疾退两步,一个个前腿绷后腿弓的样子……诶??这pose,好象是随时准备要往后跑?
“喂,你们不认识我了?呃……”这话还真不好继续了,怎么说呢,难道就自我介绍说,我就是你们那天拦住要劫色地那个人?咳
要说还是黑脸的那位有些胆色,他强抑了语声的波动,色厉内荏外强中干地大声喝道:“兀那女子!你、你是人还是妖?!”抖,你要说什么?!千万别把那两个字合起来问啊!!“我等不过是见你生得美貌,思量着讨回去给我家大哥作个压寨夫人,你若是不愿意,直说也就是了,何苦用妖法害得我等吐血!!你、你、你莫非是位大仙
呸!你现在说的轻巧,忘了那天是谁说的“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了?!你还把腰里那小破刀子抽出来吓唬我呢!现在倒摆出一副有话好商量的嘴脸!!居然和旁边那红脸的一并做了无辜的小可怜状,也不看看这表情是不是适合你们的尊容!
……诶?妖法?我害的你们吐血??
啊,一定是那天她身法太快了,这几个家伙没看清,于是就记在了我地头上,没错,肯定是这样!想通这节,尤其又看到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我忍不住大笑道:“哈哈哈哈们觉得是我打的?”抬手指着他们笑。
却见在我抬手的瞬间,不知对方人堆里谁一声喊,那帮家伙竟然齐唰唰抹头就跑!简直是人人奋勇。各个争先!呃,应该是丢盔弃甲,狼奔豕突!此时怕是他们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呢!只眨眼功夫,拦在道上的喽罗兵已跑了个干净!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目瞪口呆地联想起肥水之战,苻坚同学在寿阳城楼上那**一望,秦军兵卒在北溃途中的级幻听……瞟一眼旁边地人……瞧她正背着手,神色闲闲的不知看着哪儿,嘿,又在忙着装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呢。
猛听山腰里一声大喝:“呔!妖女¥*#*……”抬头望,是那位黑脸的仁兄正指手画脚。冲我嚷嚷着什么,我仔细分辨了一下,除去方言俚语时代特色,大约是在问候我家的女性长辈,他身边是那红脸大汉。看着象是正在奋力要拉他走。
容我居高临下地表示一下同情,想来他骤然吃了这么大的亏,心理上大概极不平衡。又觉得和我硬拼不是对手(咦,看来我妖女的光辉形象还真是深入人心呢),总之就骂几句出出胸中怨气吧。唉,真是个单纯/头脑简单地人啊。
忽觉身边寒气暴盛!刚才还假装风流蕴藉的那位世外高人,此时脸上的颜色居然和山上正在叫骂的那位有一拼……诶?你没事学他干什么?
看她蓄势待的样子,我不暇思索扑上去抱住她,真想呐喊一句“阿姨,你冒充我地女性长辈还上瘾了啊!!”当然。说出口很技巧地就变成了:“前辈前辈!你是世外高人,怎么能和那种山贼草寇一般见识啊!!再说她骂的是我不是你啊!”抬头冲山上大喊:“你们还不快走!!笨蛋!!”太傻了,明明处于劣势,又没有任何必须死磕的理由,居然公开挑衅。这不是找死嘛!
还好,那红脸大汉到底制住了那黑脸的。夹起他一道烟似的跑走了,只是,临走,似乎含情脉脉地看了我一眼?抖,这一定是我地幻觉……
总算松口气……咦,我居然在抱着她呢!赶紧放手,跳开一步,看她表情有些怪异,脸比刚才红了几分,似是嗔怒,又似有些羞恼,回想刚才她的身子好象很僵硬,难道,我抱她让她很紧张吗?哦呵呵呵,貌似是不喜欢被碰的人呢!
她飞快斜我一眼,转脸看向前方,提了声调,“甚么呆!还不快走!”故作潇洒地掸掸身上,掸去我带给她的无形的灰尘,举步前行。我笑嘻嘻地跟上,“前辈,你真是好人啊,面冷心软,不好意思,那天我错怪你了,还以为你一怒之下把他们杀了呢。原来你只是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吐点血啊!也好,小小惩戒一下,看他们以后还敢劫色!”比起莫名其妙的死掉,只吐点血真是宅心仁厚呢。
她听了嘴角挤出一个冷笑,鼻子里哼一声:“当日我不取他们的狗命只为城里杀人多有不便,你切莫想岔了。”
呃,原来如此……
自那天后,一路再无波澜,又走两日,渐渐入了深山,但见群峰苍翠,襟连千岩万壑;竹海青葱,绵延四面八方;云霭出岫,卷舒不随章法;天风入林,吟啸自叶宫商。草木秀润,野花淡淡,碧水清浅,瑶溪泠泠。高树鸣蝉,蝉噪林逾静;空谷啼鸟,鸟鸣山更幽。走在林间,当真是“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身在山中,却只见“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我一路走着,只觉心情渐如那岫烟一般平和舒展了,笑意从心底溢上来,淡淡染上杏靥。难怪古人那么喜欢归隐,生活在这样的仙境里,不妨就“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了。
道路越行越窄,我们逶迤走上一条羊肠小道,两侧青山相对,逼仄的只留中间一线小径,我抬头望去,只见两壁山石嶙峋高耸,象是随时会朝着行人头顶轰塌下来,蓝天被挤成了消瘦的一条,将将嵌在山石缝里。
暗赞。好个险峻地地势,倒是个设伏的好地方呢!走到小路尽处,眼前豁然一亮,略宽些的山谷里是铺天盖地的艳粉,原来是一大片桃林被含在青山间,看那枝头,朵朵桃花正开得娇烂漫红。
她走到林前。朗声道:“昆仑聂婉娥前来探访故人。”声音被她用内力送出去,平和中正,老女人的内功貌似很精深啊,我估计林子那边地人听了应该也觉得象是在耳边说话一样。
不多时,就见桃林里闪出一角白衫。离的近了,见是一个总角小童,穿了件素白褐衣,身量尚未长成,脸上还带着稚气。但背后衬了漫天地绯红,煞是好看,看他举手投足间很有几分出尘之态。大约传说中仙人跟前执役的童子也不过就是如此吧。
只见这小童走过来躬身一礼,恭敬道:“晚辈参见昆仑圣母,家师入山采药,临行交代晚辈务必请圣母在谷内多盘桓几日,家师不日便归。”又向我道:“这位师姐初来本谷吧,请紧随我进这桃林,万万不可走错。”说罢,便在前面引路进了林子。果然啊。这林子看着就是有玄机的,恐怕暗合了九宫八卦之类阵法,等闲人轻易过不去吧,想来里面住的应该也是位高人了。我小心跟在他们后面,还好还好。不至于连脚印都要完全重叠在一起,只不过林中蹊径繁杂。纵横交错,有些地方简直不象是路,如果不懂阵法或是没人带着,很容易就走到别的岔道上去了。
稍微放松了些,便想起刚才这小童对她地称呼,好象是“昆仑圣母”??是她在江湖上的名号吗?寒,这名字,还真是够震撼啊……
七拐八绕的穿出桃林,满目的粉雾渐渐褪去,我一眼望到面前的景色,不由呆住。
袅袅云烟升腾在眼前,绰约缥缈,云烟下是一个瑶翻碧潋地大湖,湖面上的烟雾象是覆在如玉容颜上的层层轻纱,似乎随时会被风吹开去,却不断有新的纱幔飘出来,让人永远无法清晰窥到凝脂真容。湖边星星点点立着几间精巧的竹楼,遍地是明丽烂漫不知名地野花,五彩斑斓的蝴蝶正流连飞舞于花间。
这,莫非是个温泉湖?不知是什么样的人隐居在这儿,太会享受了……
难怪离这里越近越觉得气候变暖了,这满眼欲滴地青翠,妖娆的粉桃,娇艳的小花,嬉戏的彩蝶,都是因为有这温泉的存在吧。
白衣小童把我们引到客房,她的房间离主建筑较近,我的在稍远些的位置,都是独立地小屋,心中热泪横流,终于,终于不用和那老女人同居一室了!
先安置了她,而后是我,小童临走时专门叮嘱除了主建筑他师傅的房间,别的地方都可以随意行走,当然,入口处那片桃树林,建议不要去……
这个,不用他说我也知道,我又不懂阵法,刚才虽是走了一趟,可要是因此就记住了路那才奇怪呢,何况出去还是“逆行”,难怪那老女人那么放心,自己先回屋歇着去了,明显是歧视我不懂阵法跑不掉啊。
我拉住他,“请问,那个是温泉吗?我可以在里面沐浴吗?呃,我是说天黑以后……”这一路上,从来就没有好好洗澡,我简直恨不得现在就跳进温泉里呢!
小童的脸上涌出一点淡淡的红,看着很清纯地样子,好可爱,“师姐尽管随意便是,此地除了那个大湖,尚有几处小湖,”来到后窗,指着外面道:“师姐若要坐汤,不妨在就近的小湖里。”
我顺着他地手望出去,果然看到后窗外一个小小的温泉湖,也汩汩冒着水气。很好,位置更隐蔽,被围观的几率肯定更小,咳。
“多谢!有劳啦!”雀跃,天快些黑吧
清雾盘袅,洄澜皱漪,香泉柔滑宜素肌。
吃完了山斋清淡的茶饭,耗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我借了疏星淡月的微弱光芒,终于泡进期待多时的温泉里。
恰倒好处的温度,舒服得让人想叹息,靠着池边一处大石,让暖暖的感觉浸透全身。
果然是古今通行老少咸宜人畜无害群众喜闻乐见的放松休闲方式啊,满足地闭上眼,顺便联想一下赵合德“三尺寒泉浸明玉”,杨玉环“一痕酥透双蓓蕾,半点春藏小麝脐”……奇怪,古人那么保守,洪升(2)居然能把《长生殿.窥浴》一节写成那样,就是现代人看了都脸红不已呢,竟然还要由伶人当众唱出来……
泡温泉不宜时间过长,水温越高的越是如此,即便是3o45的温泉也最好分几次反复浸泡,中途歇一歇,喝些水是最好的。我泡了一会,缓缓睁开眼,正打算起身上岸,猛见对面岸上一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迅沉进水里,险些把头也埋进去……
一个人,男人,年龄不详,身份不详,职业不详。
只见他穿了一袭淡青色的袍子,身量瘦高,剑眉星目,相貌清癯,乌随意束着,却见鬓边两缕银丝,在月下泛着淡淡的冷光……
这、这酷毙的造型……实在容易让人联想起姓杨名过字改之的那位啊!!!你在玩cosp1ay吗?!水面隔挡,也麻烦你不要把视线持续停留在我肩膀以下腰以上的位置!!!!!!
注释:
(1)尊称仙人。民间称“狐仙”为大仙;亦以称其它动物成“精”者。
(2)洪升(164517o4)清代戏曲作家、诗人。字思,号稗畦,又号稗村、南屏樵者。
胭脂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