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下来,地上溅起半人高的水柳被狂风吹得左摇右摆,狭长的落叶形如飞刀,乱纷纷往人脸上扑。头散了,衣衫透了,蓦地一道闪电,漆黑的天幕被撕开一条雪亮的破口,“咔嚓”一声炸雷,我一颤,用力捂住胸口,心肺要被震裂了……
雨幕苍茫,冥冥如夜,一个又一个霹雳追在我脑后炸响,凄风冷雨透了衣服直冰到心里,我狂奔在雨中,空空荡荡的街道,房舍混沌地退远,我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在这时倒下。
朦胧的视野尽头中忽现出一条人影,一个高大的身影,撑了雨伞立在空无一人的街心,他笔直地矗立着,如同辽远海面上的一座灯塔,为周围带来绵亘的光明与希望。
提了许久的那口气在我看到他的瞬间忽然泄得一干二净,绵软的双腿再也撑不住沉重的身子,我踉跄几步,栽倒下去。
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我,伞被丢开了,但他的周围仍是没有风雨的世界。
眼泪唰地流出来,他身上的温暖让我的意识开始溃散……
雷电咆哮着渐逝渐远,黑云四合,白雨如注。
焦急的面容隔了雨幕,有些模糊,他的喊声混着雨声,听不真切,我只觉有一只温热的大手轻拍在我脸上,我强打起最后一分精神,攀住他的衣襟,颤抖开口:“荣哥哥,我,我杀人了……”
……
……
胡姬笑容甜美。青白~磁盏里。茶汤清香碧绿……
这是小店里最上等地好茶。上回一位公子赠与奴家。奴家平素是舍不得喝地……
好香。果然是好茶……
粗陶油灯里。指甲盖大地一点光亮越来越大……
是谁在旁边喊。碧溪吗。一声惊叫。粉白地墙壁上。万朵桃花开……
一袭绯衣在眼前晃来晃去。他淫笑。你也有今日?
水波粼粼的一双色眼渐渐靠近,想当初……
艳若桃李,心如蛇蝎,说的是我?
一只手伸了过来,这般标致的美人杀了当真可惜,啧啧,比春芳楼地绿翘还美上几分,小生我素来怜香惜玉,不如……
身上好重!挣不脱……
……
……
啊~~~~~~
“丫头!”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莫怕。”
猛然惊醒,荣哥俯身看着我,“莫怕,我在。”
这是我的床帐,我的睡房,帘箔四垂,灯影摇红。
有些恍惚。
对了,刚才我跑出来遇到荣哥,是他把我抱回家的。
他心疼地看着我,手指轻轻抚过我地鬓边。
忽然就都想起来了,“荣哥哥,”我紧紧抓住他的手,声音带了哭腔,“我杀人了!他们害了碧溪,呜呜……”
“杀的好,”他的目光淡淡飘过我的颈边,“任是甚么人,这般对你,我也饶不过他……”
“无论是什么人吗……”心里忽地一动,他怎么这种眼神,我的手不觉抬起来,摸向他视线扫过地地方,才抬到半空就被他捉住,他眼里浓浓的悲伤一下子把我定住,许久许久,他缓缓道:“不妨事。”
“你把镜子拿过来!把镜子拿来给我看!”心里迅被不安占据。
他犹豫了一下,扶我靠着床头围屏坐好,抓了只隐囊垫在我腰后,转身从镜架上取下铜镜,举到我眼前。
雪白的脖子上,一块紫红色的淤痕触目惊心。
“……不是那样的!”我终于明白过来,难怪他那种眼神,他以为……“不是你想地那样!!”我大急,“那厮找死,他想……茶里下了药,我四肢无力,内力全失,但是我带了匕!上次在宫里……那次,我就长了记性随身带着。他扑过来,我挣不开,突然想起靴掖里有匕,削铁如泥的匕,拔出来在他背后这样刺下去……”我抬起手,悬空慢慢比划着,“根本不用很使劲,就象是刺进豆腐里了……血流了我一身……到处都是血……吓死我了……”失声大哭。
他紧紧抱住我,拍着我的脊背,轻吻我的顶,低声重复着:“杀得好,杀得好……”
“呜呜,吓死我了……”
他柔声安慰我,“这等人死不足惜,便是你不杀他,我也要杀了他,怕甚么,也不是一次杀人了……”
“啊!你还说!”我哽咽着,“虽然不是一次……但这回的不是历史名人嘛,我一路跑回来,就觉脑袋后面一直有雷在劈……我是不是要遭天谴啊……”
“历史名人?”他一愣,“你杀了谁?”又道:“任是谁,做这等事也该死!”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是谁都没关系吗?”
“倒底是谁?”
“是……赵匡义!”
“赵匡义?赵匡胤的弟弟?非礼你的人是赵匡义?!”
我点点头,“听他地意思似乎是要为他哥报仇,他好象知道上次是我给赵匡胤下的药,所以……串通了碧溪……不过碧溪也是被骗的,我听她质问他们不是说好只把我引到店里什么的,后来还死死抱住赵匡义的腿不让他过来,结果被赵匡义一脚踢开,头撞在墙上,好大一声!那墙,一下子就红了一大片……”颤抖,泣不成声。
荣哥把我拉进怀里,摸摸我地头顶安抚我。
“然后赵匡义让他的两个跟班把碧溪扛出去,说是要趁着雨大把尸身处理掉,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他就起了色心……说我反正是要死地,不如先让他……
荣哥一拳捶在床上,震得床咚的一声大响,他怒道:“畜生!!死有余辜!!”又问:“尸身在哪里?我命人去看看。”
“西城外,出迎秋门,不到柳池地地方,店名我没注意,对了,开店的是个胡姬……诶呀,如果他们是有预谋地,也许那胡姬不是真正的店主?嗯,店门口有几棵红柳树,附近就那一家店,还挺明显的。还有碧溪……”心里难受,声音弱下去,“你让他们在附近找找……”
他点点头,在我背上轻轻拍拍,过了一会,柔声道:“饿了吗?想吃什么?我让人备了安神汤。”
“嗯,不过吃饭前我要先洗澡……咦?”我低头看,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干爽地衣服,我居然一直没注意。
他道:“你方才睡的沉,丫头给你宽衣擦身都没醒过来。”
“这样啊,可我还是想在浴桶里泡一下,也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身上有血腥味……”忽然想起上次胃疼……我一下坐直身子,瞪着他,“刚才你回避了吧?!”
他挑起嘴角,“适才,你派去采买的丫鬟都回来了,眼见雨越下越大,你却迟迟不回来,我心里急,便差人去寻你……”
“傻瓜,你还亲自去门口迎我……”我探身过去搂住他的脖子。
他拍拍我,扶我坐好,“你受了惊吓,又淋了雨,身子还虚,莫要乱动,我叫人来服侍你沐浴。”
他出去,一会流云捧了个朱漆托盘进来,托盘里是一小盅安神汤,她眼圈红红的,看我喝完了汤,终于忍不住哭道:“小姐,方才陛下抱小姐回来可把奴婢吓死了!万幸小姐平安无事!要是万一……奴婢可如何是好!怎地不见碧溪?”
“碧溪她……”大略讲了一下,朝夕相处几年地人,忽然没了,我只觉心里有一团东西堵着,眼泪不由就流下来。
流云睁大眼睛,惊一阵,哭一阵,最后还是我劝她节哀,“这事你先不要声张,”我道:“毕竟还没找到……我记得她说过是从小被卖进府里的,亲戚还找得到吗?”
流云抽泣着摇摇头,“碧溪最是命苦,自小就被拐子拐出来,家人都失散了,好容易前些日子和哥哥相认,这回……”说着又哭起来。
“他还有哥哥?在哪?”
“奴婢也不曾见过,只听她说起,似乎也是在哪家大户当差的。”
我点点头,由她扶着下床,到了旁边房间,浴桶里已泡了药草香囊,蒸汽里氤氲着淡淡的香,流云依例侯在屏风外,我跳进木桶里,尽力不去回想这可怕的一天,可是我知道,它们就在那,毒蛇一样缠在我心上,或许,在未来的一些时间里,我都不会再有恬静地睡眠……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沐浴过,忽然饿得不行,荣哥陪我吃了清淡的晚饭,就劝我上床睡觉,虽然折腾了一天,我确实觉得筋疲力尽,可这时又怎么能睡得着……
他哄我,“喝过安神汤就不会做噩梦了。”他倒象是知道我的心思。
“我一人睡害怕,”忽觉得这话容易产生歧意,“不是,我是说,一个人在屋里,那个……”
他轻笑道:“我陪你。”
“不是,我不想有人碰我,”天呐,这不是此地无银么!“你能不能先陪我一会儿,就在这屋里陪我,现在还不到一更吧,能不能陪我一小会儿,等我睡着了,我很快就会睡着的。”声音低下去,我知道这要求有多任性无理。
不好意思抬头。
“嗯。”他声音里带着笑意,让我睡下,自己拿了本书,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
……
……
胡姬,清茶,粉墙,绯衣……
石榴红裙,碧色茶烟,淫荡地笑眼,泼天的血迹……
慌乱,挣扎,忽然触到一个温软的东西,好象溺水的人触到了浮木,我一把抓住,紧紧抓住,再不放开。
隐约听到一声喟叹,身边一暖,熟悉的气息把我包裹。
靠近些,终于安下心来。
那些东西渐渐去远,耳边却是碧溪的一声嘶喊“小姐,奴婢来世再伺候你!”
碧溪!!
背上传来让人安心的力道,“丫头,莫怕。”
慢慢平静下来。
可是,我似乎还忘了什么,忘了什么重要地事……
一点冷风从颈边溜进来,不安地皱眉,嗯,冷风没有了,可身边的温暖象是在缓缓抽离,张臂,紧紧抱住。
有人压低了声音:“罢了,就这么回吧。”
门外一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很真切:“……店里……女尸……胡姬……没见着凶器……”
凶器!凶器!!!我腾地坐起来,“我想起来了!!那匕,我忘记拔下来了!!!”
荣哥坐起身,沉声向门外道:“那男尸背上可有匕?”
门外人答道:“回陛下,匕不曾见,倒是有把钢刀插在男尸背上,正是致命的位置……”
怎么会?!!
“那男尸是不是……是不是穿着绯色的圆领袍?腰上一根金粟嵌红宝石玉梁大带?”到底是不是赵匡义?!
“那人身着绯衣,不见腰带,”门外人回道,“臣等倒是在柳池边现两具尸体,看衣着是两名家丁,其中一人手里握了条金粟玉梁腰带……”
玄青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