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扑面,冷月当空,冰湖凝瑟,萧树披霜。
已是北方凛冽的冬了。
月辉如洗,完全没有作案的天时,人家孔明草船借箭还挑在雾天呢,张知谨这厮出题前也不夜观天象……这些时日我虽然经常出没在夜间的房檐屋顶,但从来都只是清清白白的挥挥手,不带走一块银两,这回忽然要作贼——应该算是贼吧,自律如我还真是有点忐忑,大约这就是新贼上路的心情……
栖枝的寒鸦,似乎在盯着我看,目光冷冷的,带了丝鄙夷。
秋风顺着领口吹进去,“风入罗衣贴体寒”,庸俗文人冯延巳如果知道我拿他香艳暧昧的小资句子来形容夜盗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紧了紧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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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去宝相寺的方向
如李归鸿所说,取玉龙泉水要跃城墙躲守卫,有巡哨总是麻烦,况且城外不是自己熟悉的地盘;折梅和盗香我都有兴趣,不过似乎折梅更风雅有趣,尤其想到“侠盗一枝梅”的故事,便定了这个。
宝相寺为皇室敕建,虽无我想象中的规模宏大,但寺内重楼复殿,曲径回廊,毕竟齐全精致。之前我也曾夜探过,只是那时梅花未开,青灯古佛乏味无趣,就没再来。
此时正是梅花傲放时节,远远便闻到清雅的梅香,幽媚入骨,沁人心脾。待得临近时果见后院好一片香海,冰绡胜雪,胭脂欺霞。心下一喜,便向着那片冷香飘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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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足尖将将要点上平地……
突然,左侧阴影里,一道劲风携了寒气直刺过来!
大惊!!
不及多想,左足在地上用力一点,身子斜斜向右侧疾窜出一丈开外,借着下落之势蹲下身,摸了一把地上的石子,不自觉带上了内劲,向那发出劲风的黑影撒了过去。
似乎有人“咦”了一声,而后是金属与石子撞击的声音,只就着这一瞬的延迟,我用力倒纵上院墙,几个起落,发力奔向远方。
这夜里的市坊屋顶之于我便如自家后园的甬路,一路窜高跃低七拐八绕,再回头时,身后并无人追来,略放了心,飘身翻进钟楼,静心思考。
太大意了!
居然没有先观察附近情形!居然没有象武侠小说里常见的那样先投石问路!完全没有江湖经验啊……
自然是不能就这么回去。
要不要换个题目?时间倒是很充裕……想想不甘心,被激发了斗志,我偏要取了梅花去。
只是,刚才那人是谁?寺里的和尚?没听说宝相寺是武庙啊,莫非是过路的飞贼?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又何必出手,不过江湖上的人性子古怪也是有的。再或者是护寺侍卫?不对,要是侍卫应不止一人,可刚才并未听到杀声四起,且不去管他,仔细思量下一步该当如何。
略一凝神已有了计较。
找了背风处打坐运气,养精蓄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起身,再向宝相寺潜过去。
赌的就是没人料得我去而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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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吸取了教训,先往院里投了石子,倾听片刻,只有寒风呼啸,并无其他动静,这才飘身下去。
四两棉花落地,悄无声息。
早选中一枝开的婀娜的红梅,仔细折了,扛着跃出寺院。
又在城里转了半晌,才迂回着绕到我住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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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找了只玉脂美人耸肩瓶将梅插了,置于卧室香几之上,白玉红梅,相得益彰,娇蕊吐芳,清香满室。
已换去夜行衣装,散了发髻,捧盏茶立在几前细细赏玩,心里涌上历代咏梅佳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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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啪~”!静夜里的异响,虽轻却惊的我一震!有人在弹我的窗棂!一个低沉的声音飘进屋里:“偷来的梅花可还香么?”
大惊失色!!
扑飞过去吹灭了灯烛,清冷的窗上似有淡影一闪,倏忽不见,只余院里梧桐树影投在窗上,鬼魅的摇来荡去。
抓根帛带束了头发,裹了外袍,略做结束,疾掀了帘,跃入庭中。
四下一望,卧室的屋顶上,一条黑影正临风而立。
一提气跃上房,飘身落在距他丈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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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逆了月光,看不清容貌,只现了身形剪影,看得出身材高大,宽肩细腰,长发漫舞,衣袂翩飞,背后衬了一轮冷月,说不出的诡谲妖冶。
似也在打量我,可惜看不清表情。
他不言,我也不语。
阵阵朔风凛冽着疾卷过来,他的袍衿丝绦狂飚着似有了生命,上下翻腾猎猎作响,而我束发的丝带,终于承受不住狂风的撕扯,倏地被攫入黑夜,长发失了禁锢立时漫天腾起,泼飞如旗。
仍没有任何动作言语。
他不动,我也不动。
这人有种端凝沉穆的气势,却隐着随时奔腾爆发的暗劲,似山岛耸峙于惊滔骇浪,万马悬勒在峭壁临渊。
压迫感十足。
应该是个厉害角色。
我暗自思忖,迫不得已就喊李归鸿他们来帮忙,当然,最好还是自己摆平。
不就是偷了枝花么,好吧,我承认偷别人种的花也是偷,不过联想到古训“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且不说人家还有窃玉偷香的呢……我偷枝花居然也能劳动这样的人物,飞舞的长发貌似不是和尚,也不知是什么来路,看气势绝对是个高手,据说轻功好到一定程度跟在人身边也不会被发觉……诶,这人莫不是一直在跟着我?!想到此难免心头不爽,哼,高手都这么闲吗,居然为枝花还巴巴地追来,总不至于讨要回去吧!
微一冷笑。
隐约觉得对面莫测的目光里忽有星点一闪,难以言传,迅疾消匿。我正自揣测间,但见他身形微动,眨眼已飘出几十丈,既而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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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惨月兀自悬在中天,风凌枯木,残枝萧瑟。
旷夜千里,寂无人声,一如往日任何一个平淡的夜晚,而我面前似乎也从未出现过旁人。我孑然而立,任发和裙在风中漫卷。
如梦似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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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一枝欺霜傲雪的白梅横陈在我门口,铁干枝间赫然系着我昨夜被风吹走的那条束发帛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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