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棋局,时常会陷入持久战。但即使僵持的时间再长,也终究会以一个点目为中心爆发出总决战,此即为整盘棋局的最精彩之处。而那个中心点目,往往具有吸引棋子的魔力,它会把所有的“相关角色”都吸引到同一个地方。其名为——
第二十八话暴风之眼
“弟兄们,今天我们将要打一场硬仗了!”
德黑兰远郊,波斯解放阵线的军营里,前线指挥官伊索·那那西正在向军中各队队长训话。“攻下首都,我们就将成为这个国家唯一的政府。这场解放波斯的总决战,希望诸君能够全力以赴,让历史铭记这个只属于我们的时刻!”“是——波斯万岁!真主万岁!”在伊索的鼓舞下,全军都振臂高呼起来,士气到达了沸点。“出发!”——一声令下之后,数不清的装甲车在十万人大军的拱卫下如滚滚巨浪般涌向德黑兰.飞沙走石弥满了整个天幕,隆隆车声响彻云霄,连地面亦为之震颤不息。这支从未败绩的庞大军队,正以巨鲸吞虾之势扑向它的猎物。
伊索对这场战事有着绝对的自信。与敌人的多次交锋,使他深深认识到波斯政府军的不堪一击,一群为了安稳荣华将民族尊严出卖给美国的宵小,在为自由和大义不惜抛洒生命的斗士面前,有何战斗力可言?心态是决定一切的根本,这场战争的胜负早在硝烟燃起前就已抵定了。且,伊索还在波斯政府军里安插了内线,一待大军开到,那位内线就会按照约定在敌方阵营里纵火,趁其慌乱不备之际,里应外合,两路夹击。如此一来,焉有不胜之理?气定神闲的伊索稳坐于一辆装甲车上,笔直向前挺进。
数分钟后·德黑兰市内——
“奇怪,怎么都没看见军队?难道他们主动放弃了?”先头部队抵达德黑兰前,每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无时不想把心中燃烧正旺的战火宣泄于外.然而,当他们真正到达目的地时,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光景——这里没有严阵以待的敌军,也没有任何可见的防备措施,街道上看不见一个敌人的影子,简直宛如一座空城。“没道理啊,我们这么大的阵仗,他们不可能毫无察觉而一点准备也不做的。”“莫非全都弃城逃跑了?”士兵们面面相觑,互相议论起来。他们本以为一踏入城内就会立刻展开激烈的冲锋,殊不知眼前所见之景竟完全与预料相反。伊索并没有和其他士兵一样做过多无谓的揣测,而是静静地观察着,搜索着这空气中的任何一点异常。街道上不仅未见一兵一卒,连本应热闹的市集也空无一人,令人丝毫感觉不出一国之都的气息。这里,成了一座充满死气的城市。正在这时,一个人影映入伊索的眼帘——那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正躲在一座平房后,微微探出头来,窥视着伊索的部队.恐惧和憎恶混浊的交杂在他眼内。伊索向身边的卫兵使一个眼色,卫兵立刻心领神会地走了过去。孩子似察觉到了这一变化,转过身去,拔腿就跑。他的速度当然不比训练有素的士兵,不多时,孩子就被捉到了伊索面前。
“小朋友,为什么一见我们就跑呢?”伊索摆上一张亲切的笑脸,弯腰问道。“你们是波斯解放阵线吧!你们是坏人,是反贼,我才不会跟你们说话呢!”孩子的情绪显得很是激动,若非他的双手正被卫兵反剪住,手无寸铁的他恐怕就要扑上来和伊索拼命了。“反贼?”伊索脸上显出一丝不解。波斯解放阵线应已是全民公认的义师了,德黑兰人民理当昼夜期盼他们的到来才对。他们每打下一座城市,都对人民秋毫不犯,还常把政府军囤积的粮食分发给百姓,受夹道欢迎也是屡见不鲜,伊索万没想到“反贼”这个词竟会从一个孩子嘴中咬牙切齿的吐出.“小朋友,你为什么这么说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误会?哼,你们昨天才杀了我的爸爸妈妈,难道这也是误会么?”“什么?!”“昨天……听说波斯解放阵线要来,好多人都拿着面包和羊奶到街上去等着欢迎你们。可是……可是你们,却见人就杀!用机枪……扫射你们看到的所有人……还烧了大家的房子,把财物洗劫一空。没想到……真没想到我们日盼夜盼的波斯解放阵线竟会是你们这样的魔鬼!今天……今天你们又打算干些什么?我们已经没有东西给你们了!”
“这是……怎么回事?”伊索顿觉脑中一片晕眩。他这时才发现,四周的房屋清晰可见被火烧过的痕迹,墙壁上也残有不少弹痕。难怪会没有人,原来这里不久前才经历了一场血腥的屠杀。现在无论作何解释,这孩子肯定也听不进去了.伊索环视这条诡异的街道,只觉自己正在踏入一个可怕的阴谋中,此地不宜久留。“通知还未到达的部队,叫他们就地扎营,我们也先折返回去,得弄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伊索吩咐道。满腔热血的战士们听到这个命令,犹如被泼了一大盆冷水,只好悻悻的撤出了城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回到临时营地后,先头部队所听到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在全军中传开。这又引来了一番议论,各种猜测、各种观点如病毒一般在人群中扩散。伊索独坐在一旁,闭目听着收音机里的电台广播。这是他从德黑兰的废弃民居里捡来的,他认为广播中或许会有此次事件的相关线索。听着听着,他的表情也在逐渐转变:从沉着到微慎,从震惊到惶恐,最后,豆大的冷汗从他额上冒出。这时,似有其他军士听到了刚才的广播,惊得大叫了起来——“波斯政府找到大流士王族的血脉了!”
广播中说,波斯政府已从民间觅得前任国君大流士十四世的孙子,并将其立为新的国王.这其中蕴含着重大的政治意义:纯血继承者的出现,也就意味着现今政府是拥戴王族的正统政权,一切与其为敌的组织都变得名不正言不顺。并且,广播中还大幅渲染了波斯解放阵线昨日在德黑兰的暴行,并质疑解放阵线的源头及性质——保罗这个非波斯族裔的白种人,到底有否资格领导波斯民族的解放运动;这样一个表面打着大义旗帜,实则只行一己之私的人究竟是否可信?听到这些,伊索感到如坐针毡,他很想阻止这个消息的传播,但还未等他采取任何措施,军队里大部分人就都已知晓广播的内容了。一些士兵开始面露难色,还有人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动摇,本已趋于顶点的士气竟呈现出崩溃之兆。意志坚定的军队尚且如此,一通简单的收音广播尚且如此……那么,电视、报纸、网络,散布于民间的所有媒体一齐发力,事态又会变成怎样?伊索不敢想象。
“民心渐散。”
伊索不肯就此认输,他认为仍有必要放手一搏。在尽最大努力稳定军心后,次日,他按照原定计划,将军队开入德黑兰市,准备强攻政府。这一天,市内气氛依旧诡谲:驻守的军队不知所踪,偶尔可看到一些市民,见了解放阵线的队伍就像老鼠避猫一样远远躲开。伊索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已来到政府门前的他告诉自己必须眷摸清形势,以速战速决。然而,此地却命中注定将成为这位常胜将军的滑铁卢——他与政府内线的约定时间已到,却并未看到任何火光或烟雾。“暴露了?”正当伊索捶胸顿足之际,政府办公楼上突然垂下一具男性尸体。他脖子上套着一根粗麻绳,全身裸露,腹腔被剖开,肠子和内脏像凝固的烂泥一样凌空摆荡;他的胸前被人用刀刻下了一个鲜红且巨大的波斯语单词——“叛徒”.这人,正是本该于此时配合伊索展开里应外合战术的那位政府内线。
“果然……”眼见此景的伊索,虽然心中忐忑,但仍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不可能放弃这次近在眼前的总决战机会,就此打道回府。现在,即使没有内线的配合他也必须靠军队的战斗力继续往前挺进。“弟兄们,先攻下政府大厦,敌人必在其中!”伊索挥舞着手臂,大声下令道。然,从来都对他的命令坚信不疑,忠实执行的士兵此刻却迟疑了。命令下达后又过了十秒钟,居然无一人行动。“那那西大人的内线被敌人杀了,我们的计划暴露了!”“我们不能进这栋建筑物,这一定是陷阱!”“政府军现在拥戴了大流士氏的继承人,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攻打他们?八营和十营的人昨晚就已散了,我们干脆也……”“是啊,保罗大人并不是波斯人,如果我们真的帮他推翻了挂有大流士氏名号的政府,不知道以后到底会怎么样呢!”——各种令人不快的声音,不止的在伊索耳畔嗡鸣。他回头望去,陡然发现本该阵容庞大的军队竟不知何时少掉了三分之一。并且,队伍的末端不断有人离队,向四方逃去。“干什么?你们都怎么了?快给我回来!”伊索大喊着,直到声嘶力竭,也丝毫于事无补。敌军未见一颗子弹,自军却已全线溃退了,这是何等的讽刺!
波斯解放阵线的基础有二:一是军队的团结,一是人民的支持。一旦二者尽失,那么这个组织便只剩下一具空壳,所有客观上的战斗力皆成镜花水月。至此,伊索才终于明白敌人的计策:对方事先得知了解放阵线军到达德黑兰的时间,在前一日派大军伪装成解放阵线军的样子在城内展开大规模屠杀,使解放阵线千辛万苦才在人民心目中树立的光辉形象付之一炬.群众基础一失,解放阵线便丢掉了左脚,随即,敌人又举出“大流士后人”这面大旗,将解放阵线的右脚也一并砍掉。他们运用巧妙的心理战术,不费一兵一卒就把整个波斯解放阵线逼到了悬崖的边缘。“可恶,那个所谓的‘波斯王族后裔’说不定只是随便在哪儿找的一个普通小孩,这样空穴来风,缺乏证实的一面之辞也可轻信么?”伊索心中暗恨道,“为了打压我们,竟不惜残杀自己的人民。这种不讲逻辑的战术……总觉得似曾相识。到底是谁,波斯军里怎会存在此等人物?敌人的主帅……究竟是什么人……”
“那那西大人,您快看!”正在伊索陷入思考之时,一个他的亲卫队员大声喊了起来。伊索循声望去,只见四面八方竟不知何时源源不绝的涌出了许多百姓模样的人。其总数甚至几乎与己军持平。这些人虽看起来只像普通市民,却一个个都荷枪实弹,其装备绝不亚于己军。“这难道是……敌人一开始就让军队全部伪装成百姓的模样,潜伏于市巷之中,直到把我们引到此处,才倾巢而出。我们以为在这城里没看到一个驻军……实际上却是……满城皆兵么?”伊索顿觉眼前昏黑一片,然而敌人的陷阱却尚未终结。当人海般的敌军从两翼包抄靠近之时,正前方的政府大门也轰然打开,一支身着重装甲的部队从中鱼贯而出,如离弦之箭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解放阵线军的阵头。“这里也有伏兵?”伊索万没料到,眼前这个本该聚集着政府文职人员的象牙塔里竟会装满了武装士兵。不把军队放在军营,反而把他们放在民间,放在政厅,世上怎会有此等乖离常道的战法?
“我们已被完全包围了……”两只侧翼包裹而上,一支飞箭射入胸膛。翅膀和弓箭,这种从未在任何兵书中出现过的排兵布阵仿如描摹出了一幅天使·丘比特的画面!“到底是谁……如果不是波斯军自己的人,这就一定是美国派来的军事顾问所为!”“美国在几日前确实派来了一个军事顾问,总领我国内战的全局。”一个亲卫兵一边护送伊索退至军阵中心,远离敌人的安全地带一边说道。“你……你知道敌军主帅的身份?他是美国的哪一位将军?”伊索急切的问着。“不,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并不十分清楚。即使在波斯政府内,那个人好像也没有公开自己的姓名和军衔。他只是让所有人都称他为——三局总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