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日——
“李先生,我也要和你一起走!为什么芳可以,我就不行?”
“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大门打开,出现在李觅和黄芬面前的是十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有男有女,其中最大的也不超过六岁。他们有的面带恐惧,有的目光坚毅,有的则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这是……”“孤儿。”看到眼前的景象,黄芬呆住了。她和妹妹也曾是从暗无天日的孤儿院中被李觅带回“人世”,这些孩子令她过去的种种走马灯一般重新浮现于眼前。“这里大多数孩子的父母都死于政治迫害,我不放心把他们留在政府机构的孤儿院,所以……”“原来您救济儿童的事业一刻也未曾落下。”“是啊。”李觅挠挠他那布满白发的后脑,说,“我想把他们交给你。”“什么?”“这些孩子中不乏聪敏伶俐之苗,我教育过他们一段时间,发现有人的资质甚至更胜于芳。但俗务纷扰,我不可能永远做他们的监护人。所以这项使命希望你能代我完成。”“可是……”“芬,我明白你有诸多不愿。但你知道吗,比起我和芳所着眼的当下,这里蕴藏着下一个时代的可能性。管教好他们,比我目前处理的工作更加有意义。”李觅回过头,脸上绽出如冬日阳光般温暖的微笑,“我所交给你的是未来,一个我看不到的未来!”
“呼……”黄芬深深吸了口气。虽然她很想像妹妹一样时刻陪伴李觅左右,帮他分担烦恼;但李觅的请求使她无从拒绝。她迈步走到一个最小的孩子身边,抚摸着他的头,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小孩一语不发,侧过头去。看到黄芬这个举动,李觅就知道她已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他笑着走过去,说:“芬,谢谢你。”说罢又转头对那孩子道,“不可以这样哦,以后就是这个阿姨来照顾你了,不可以对她没礼貌。”“喂,什么阿姨啊!我是姐姐才对!”黄芬一脸不悦地说。这时,小孩们一古脑围拢过来,有的抱住李觅的腿,有的拉住他的衣角,“李叔叔,你不要走!我们不喜欢这个凶凶的阿姨,我们要和你在一起!”“哈哈,大家乖,再不听话黄阿姨就要揍你们了哦!”李觅笑着逐一抱了抱孩子们,便起身往外走去。“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这栋房子是有名字的。”他随手拉掉门边的一块布,几个写在墙上的汉字映入黄芬眼帘——
第九十四话“芬芳”儿童之家
“不在了……我回忆里的人,包括我自己,一个也不在了……”
看着小男孩和瘧师沼交叠在一起的尸体,躺倒在湿漉漉地上的黄芬感到体温正一点一点从身上流逝。保镖的叫嚷声,围观人群的喧闹声,她都已听不到了。[]血液,剥夺了她视野中除红色以外所有的颜色。似乎有一双手正把她拉向远方。“呵……这样也好。只是有些对不起李先生,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就只能做到这里了。”
“李先生,芳……你们慢些走,我这就追上来……”
一日前——
“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能让你去刺杀瘧师!”
来栖光语带坚持地说。自安排白夜队余众假扮永井千成小队送回琉球后,他就离开台湾,来到了大陆。“我手下还有很多人,刺杀这种危险的事不需要你做!”“哦?你的意思是,其他人就可以随便死咯?”黄芬冷笑道,“你要弄清楚,我和杨斛不同,我可不是为你才去死的。(杨斛:白夜队无名氏队长的曾用名之一)我是要为妹妹报仇!”“我不是已经把万里泊文交给你处置了么?”“那只是个开胃菜,我真正的仇人是瘧师沼!他不死,报仇哪能算成功?你需要瘧师沼死后产生的连锁效应,我则需要他的命。这一点上,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你与其牺牲掉一个可能不想死的人,何不随了我心愿?”“不行,无论如何我都不可以让你去!”光继续坚持道。他们的对话中,早已把明日的刺杀当做了一个有去无回的必死任务。“呵,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手下了,这种事没必要听你的吧?你大可以按照你原本的计划行事,但话说在前头,瘧师沼明天我是杀定了。你要一意孤行,结果只会是你多赔上一条人命而已。”黄芬说罢,调头就往门外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等等!”不出黄芬所料,未待她跨过门槛,光无奈的妥协声就从身后传来。
当日晚——
“驱逐日倭,天佑中华么,真是个不错的计划。没想到那个足球小子已经成长到这一步了啊!”坐在开往北京的火车上,黄芬默念着她在即将到来的死亡时该说的“台词”。这时,车厢前端传来一阵喧哗声。“站住!小孩!”一个乘务员追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朝这边跑来。小男孩灵活得像只兔子,一头就躲进了黄芬身后,吐着舌头朝乘务员做了个鬼脸。“小刚?!”黄芬惊讶道。“喂,这是你的孩子吗?虽然他这身高不用买票,但也不能一直呆在厕所不出来吧?这样我们很为难的!”乘务员满脸不高兴地说。“你……”黄芬回头看看小孩,约莫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呜呜……人家只是想帮你嘛!”小刚摸着头上刚被揍出的包,含泪说道。“是么,偷偷跟着我混上火车,你就是这么帮我的?以为躲在厕所就不会被人发现么?你知不知道,我明天到底是去干什么!”黄芬生气地说。“知道!你是去杀坏人,帮芳姐姐报仇!”“嘘!”黄芬连忙捂住小刚的嘴。在儿童之家里,这孩子最调皮,但她万没想到,连这个时候他都会跑来捣乱。“知道你还来?”黄芬小声斥责道。“我是来帮阿姨的!”小刚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全然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唉,你在下一站下车吧,我打电话给来栖,叫他派人来接你。”“不,阿姨,我不回去,我要和你一起!”小刚从他背着的包里拿出一个折叠的金属支架来,“你看,我连道具都带上了!”“这是什么?”“我知道那个坏人是个大人物,不那么容易靠近,所以阿姨明天就装成怀孕吧!人们对孕妇是最没有戒心的!而我,就躲在阿姨‘肚子’里。”“什么?”“你看,把这个放进阿姨衣服里面,像不像大肚婆?”小刚一边把手中的金属支架摆弄成圆形,一边解说道,“只要在里面垫上点棉絮,我就能藏进去,虽然有点挤,但我试过很多次了,藏在里面没问题的!阿姨也完全不用怕你带不动我,有这个做踏板,你怀里即使带着我,也只是像推着小车一样,很轻松的!”“这是你自己做的?”黄芬接过这个奇妙的小玩意,问,“装成孕妇确实有好处,可为什么要带着你?”“哎呀,阿姨怎么还不明白!你要杀坏人,时间只有一秒,万一不成功该怎么办?这个时候我从你肚子里跳出来,给他一下子不是正好吗?”“喂,小声点!你说的我有想到过,我把C4也带着呢。一旦一次不能成功,我就拉下C4,和他同归于尽。”“阿姨啊,明天在场的会有很多平民吧?你用炸弹不知道会连累多少无辜的人呢!还是我的办法好。”
至此,黄芬才发觉这孩子说的真的没错。尽管来栖光经过调查后,向媒体泄露了瘧师下榻酒店的地址,届时会有很多人到场去围观,混入人群将非常简单。但真正想要刺杀成功,则一定得像小刚说的这样,需要两个人合作。这意味着,将要由两条命去换瘧师一条命。“不行,我不能让你去!”黄芬这才体会到早先来栖光不让她只身赴险时的心境。“哼!”小刚撅起嘴巴,平举起一只手,不再说话。“这是什么意思?”“反弹啊!反弹都不懂吗?我把你今天跟来栖哥哥说过的话全都反弹给你。”“唉,你的情况和我不同。”黄芬叹道,“为了我妹妹,为了李先生,我这条命可以豁出去,但你……”“阿姨,我的白血病已经治不好了,你要装作不知道吗?”小刚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与其躺在床上等死,我也想为阿姨做点什么。我不要……我不要一个人去面对一个没有阿姨的世界!”“小刚……”咸咸的水珠从黄芬眼中滑下,她一把抱住眼前这个孩子,再也不愿松手。
好吧,就让这火车向地狱开去。
“小刚,我对不起你。”
看着身上已满是弹孔的小男孩,黄芬忍不住呜咽。她感到头发被人抓起,身体被拖离血泊,但她还是用生命中最后一气再一次大声喊出:“驱逐倭日,佑我中华!!!!!!”
现在时刻·琉球·那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尸田一西看着电视里瘧师遇刺身亡的新闻,大喊道。他一生都没用过如此大的嗓门。“来栖光不是已经死了吗?这是谁做的!”“目前手头的资料显示,是黄芬。那个黄芳的姐姐。”一旁的“永井千成”回道。“可恶I恶I恶I恶!混蛋女人,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尸田语无伦次的骂着。瘧师死了,断了一条左膀右臂,失掉日本首相这样一个绝佳的棋子,这些对尸田来说都算不上致命的打击。最要命的是——日本首相在访问中国时,被一个中国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杀,死在了中国首都!这,该是多么大的负面影响。
尸田心里非常清楚,这次刺杀行动绝非单单针对瘧师,其矛头是血淋淋的在直接指向着他本人。尽管中日关系在双方的大力宣传下显得非常友好和甜蜜,但两国曾经有过的那段历史仍白纸黑字的写在世人心中。在中国,有相当一大部分人是极端痛恨日本,恨不得食其骨,寝其皮的,他们只是因为中方的舆论管制而隐忍不发而已。这段时间双方的友好,在这些人看来可能比万箭穿心还难受。在他们正愁不得发泄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干掉了日本首相,还在被日本保镖乱枪打死之前,连喊几遍“驱逐倭日,佑我中华”的口号,这无异于给这帮人打了一针兴奋剂。这样的时机,已被他们等待许久了!为什么日本首相会被刺杀?他到中国来是想谈什么问题?为什么杀手在死前会喊出那样的口号?这是否和日本首相与中方达成的某些没有公开于大众的协议有关?一连串的猜测,会如病毒般从这些反日派口中向外无限扩散。随之而来的,将是中国本土的大面积抗议和游行。最终,中国政府将采取它一贯的做法——妥协,通过和日本划清界限来堵住民众的决堤之怒。而这,就意味着大东亚共同体将极可能会失掉它最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中国。中国一走,其他各国难免望风站队,疏远开来。共同体就此胎死腹中也不无可能。
“驱逐倭日,佑我中华吗?这是哪来的鬼话!”尸田愤怒的捶打着桌子,激动的情绪使他多年来保养有方的脸蛋上显出皱纹,暴出青筋来。“这个女人,临死也不忘摆我一道吗?哈……哈哈!不愧是李觅的好徒弟!李兄,你怎么舍得送给你的老友如此一份大礼啊!”看着尸田的种种失态,“永井千成”心中暗笑不已。本来,他还担心自己的身份可能会被揭穿,这段日子以来终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但现在,看到尸田自顾不暇的样子,他放心了。接下来伤尸田脑筋的复杂事还会有很多,他根本不会有闲心去揣测一个跟了他许多年的心腹是真是假——“来栖公,这次你终于射门得分了啊!”
这时,一旁保密线路的电话响了。在尸田听来,这再平常不过的响铃声此刻也是这样急促、刺耳。“喂!”他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尸田老弟,你这次可把我害惨了啊!”“刘兄?”尸田听出了此人的声音,他是刘常委,下届总理的内定人选,尸田在中国最有影响力的一颗棋子。“你知道吗,日本首相才死了几个小时,现在已是群情激奋。各种言论在网上炸开了锅,删都删不及!我估计示威游行只是个迟早的问题!”“刘兄,你一定要帮我压一压。共同体或存或废就在此一举了!”“哼!我压?我怎么压?就因为这事,中央已经开始讨论要不要我当下届总理了!老人们现在都转向了守旧派和东宫党(东宫即古时太子的住所,此处请把东宫二字替换成太子,自行脑内补完),谁还会听我的话?”刘氏的声调不断上升,显得比尸田还要急躁,“木已成舟,这次我帮不了你了,自求多福吧!”
“嘟……嘟……嘟……”对方挂断了电话,尸田双手下垂,瘫软在椅子上,任由听筒在桌边摇摆。自始自终都从未从尸田眼中流走的绝对自信,第一次不见了。
两日后·中国·宁波·“芬芳”儿童之家——
“游行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呢!”来栖光看着电视里的新闻,笑道。“这都赖于来栖公的舆论引导。”一个部下一边摆放着饭桌上的碗筷,一边说。“不,这一切都是黄小姐的功劳。”光双手合十,朝两碗插着焚香的米饭连鞠几躬。“不知这次,尸田会如何应对呢,我的连环射门可还没有结束啊!”他看看手表,把电视调到一个正在播放动画片的频道,站起来对外喊道:“孩子们,到吃饭的时间了!”不一会儿,小男孩小女孩们便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他们捏着光的鼻子,揪着光的耳朵,有的还骑到光身上,笑成一团。然而,欢乐的背后,孩子们又何尝不知这屋子里少了两个人呢?心里明镜似的他们只是在遵从李觅曾说过的那句话:
“悲伤只会让你为之悲伤的那个人难过。所以,悲伤的时候——就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