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刚刚抵御过寒毒的轩辕漠,浑身说不出的疲惫,寒潭的水,现在已经完全无济于事,这说明,这毒,已经侵入肺腑,即将蔓延至心脏,若再不解除,恐怕,他要灰飞烟灭了。
“主上,主上”玄冥忽然双手一拍,似乎想起了什么无比重要的事情,连禀告都没顾得上,跳起来一阵风般旋了出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又一路风风火火地返回轩辕漠的寝室,手里捧着一只埋封多年的精致描金陶坛,坛子上还未除去的火印上,沾着泥巴,似乎刚从地下挖出来,他径直奔到轩辕漠榻前,举起坛子,声音中透着掩不住的兴奋:“主上!”
轩辕漠蹙了蹙眉,掀开眼皮,淡淡瞥了玄冥一眼,沉声道:“喊什么?”
“主上,您看看这是什么,忘川泪,忘川泪啊!”玄冥激动不已,抱住坛子的手微微颤抖,孩子般的大喊大叫,忘形之下,连君臣之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忘川泪?
轩辕漠挑了挑眉,神情一怔。
玄冥见轩辕漠不语,忍不住提醒:“主上,您忘了,云游老僧曾留下一坛忘川泪?说有朝一日,若是寒潭之水不起作用时,您就把这忘川泪喝下去,以此赢得三年时间!”
轩辕漠眯了眯眼,忽然想到,在静禅阁那颗桂树下,确实曾埋藏着一只陶坛,那里面,盛满了血红的泪,名曰忘川泪,只要喝了,就可以克制寒毒,三年内不会复发,这样便会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阴姬,彻底解毒。然,喝了此药,亦会忘记最近三年以来所有的爱恨情仇,无论是牵挂之人,还是憎恨之人,醒来之后,皆是形同陌路,忘个干干净净。
轩辕漠视线重新挪移到玄冥手中的坛子上,细细打量,没错,就是这个坛子。
“主上,喝吧!”
玄冥将忘川泪倒在了碗里,跪求轩辕漠。
上好的青瓷碗釉色出众,秀美隽永,鲜为世人所知的红泪盛在青色的碗中,愈发红的妖艳,液体在微微泛起涟漪,显示男人的手,在发抖。
男人凝注着碗里的忘川泪,太多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内翻滚激荡,她的美,她的笑,在他脑海中一遍遍的回放,心也随着回放一阵阵的揪疼。
他是魔,他该喝了这忘川泪,他本就不该因了一时的心动,遗失了魔的本性。
他们一家都是魔,都是,受过诅咒的魔,父母反目,兄弟成仇。
想了良久,他俊绝的脸上慢慢浮现一抹苦涩的笑,喝吧,过了这一秒这一个笑,喝下这碗药,忘了她所有的好,就会忘记所有的心痛还有寂寥,做一只无心的魔,摧毁这天下。
喝吧,忘了所有……
喝吧……
“好,我喝!”
轩辕漠一闭眼,终是开口。
一合眼,就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厮混时的景象,那种痛苦,那种刀刺心脏的痛苦,他再也无法承受。
与其彼此折磨,不如相忘于江湖。
每个人都可以回到原来的轨道,她继续捕猎男人的快乐,他重新从头开始寻找阴姬,延续一个人的寂寞。他和她注定了是两条平行线,向远处无限伸展,却无交点。
他仰脖,将忘川泪一饮而尽,继而仰面,微顿,手臂一挥,青瓷碗落在地上,碎片四溅。
他觉得心底某处,好不容易寻到的美好,在缓缓的斑驳脱落,仿若被人用刀,一片一片的削走,血肉淋漓的疼痛之中,隐着丝丝的不舍。
轩辕漠重新低下头的时候,玄冥瞠目惊视,轩辕漠的眼角竟然有一颗硕大的泪珠,兀自顺颊滑落,这颗泪珠之后,他俊美无双的脸庞里,又重现昔日的冷漠与淡然。
感受到脸上的冰凉,轩辕漠抬手,轻轻一拭,指腹上竟然沾了潮湿。
“玄冥,发生了什么事?”
轩辕漠出神的望着自己沾了泪水的手,俊眉紧蹙,牢牢纠结在一起,可是想了良久,仍然一无所获,他生命中一段重要时光,已然缺失。
花满天到底还是没有答应帮小谷寻找夜翼,小谷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怪只怪自己当初没有学好轻功,竟然会被困在一棵树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如此束手无策,心中的沮丧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了,只好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每天能看到的人,只有花满天。
晨曦透过树叶射进房里,天刚亮,花满天抱着一堆五颜六色的东西,兴冲冲地闯了进来:“小小,小小,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小谷挑了挑眼皮,斜眼望了一下,不过是各式各样的锦衣华服,有秋板貂鼠昭君套、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毛茸茸的披风、百蝶戏舞褶裙,扔到地毯上,几乎铺了整整一层,做工精致,布料讲究,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华贵绝伦。
“小小,你试试这件,穿在你身上肯定好看!我特意让人给你做的!”花满天兴致勃勃的拿起一件,在小谷身上比划。
小谷还在生他的气,却也懒得发脾气,只是无奈的叹口气,重新缓缓闭上眼睛,曲起双腿,将头埋在膝盖上,不看他也不理他。相处了这么久,她了解,花满天就是人来疯,越是理他,他越是兴奋。
花满天放下衣服,坐到小谷身边,“小小,你还生我的气?”
“哼”还算有一点自知之明,小谷冷哼一声,将脸别到一边,继续无语。
“别生气了,乖,你看,我命人给你做了这么多的衣服,布料又美又轻便紧实,穿穿试试嘛!你若是听话,等你生产完,我立刻带你去见轩辕漠,好不好?”花满天耐心地哄。
小谷蹙眉微微思忖,突地灵机一动,转身摸了摸衣服的质料,果然是上好的绫罗绸缎,结实紧密,若是编成绳子,岂不是可以离开这里?
二月十五,皎洁的圆月悬挂天际,月光清凉如水,朦胧如雾。天还未黑之时,花满天便不见了踪影,他仿佛格外忌惮月圆之夜。
小谷将偷偷编好的一捆绳索扔了下去,另一头在树枝上打了一个死扣。
俯首,望着看不见陆地的高度,小谷深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加油:小谷,为了见漠,你一定要成功!!
绳梢距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小谷轻功虽然浅微,却也有了用武之地,双脚在树干上轻轻一蹬,居然毫发无伤地顺利落了地。
她拍了拍手,仰着头望去,朦胧的月华被或繁或疏的树叶一筛,被碎成细小的光,淡淡的落在了她精致的脸庞上。这颗古树又粗又高,怀了身孕的自己竟然也能溜了下来,小谷想到这里,颇有几许成就感,得意的挑了挑秀眉,眉眼弯弯,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微带了调皮的笑意,她笑时,脸上的明光也随着波动,分外的妩媚明艳,连这幽暗的树林,似乎也随之鲜活生动了许多。
小谷歪头想了一想,摸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树上刻了几个字,才一扭身,轻快的朝远处跑去。
紫红衣衫的男子躲在茂盛的树冠之中,透过树叶的缝隙,将她的一举一动无比清晰的收入眼底。
他微微皱着眉,面容俊秀,嘴唇丹红,素来嬉笑不正经的桃花眼此时却好似深潭古井,深邃暗沉,视线紧随在女子身后,遥望着她越走越远。晚风吹起,他随风而起的发丝竟是犹如白雪,俊颜白发,在幽深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他眼睁睁瞧着女子一步步远离,却不敢上前去追,唯恐自己的样子,会吓坏了女子。
天上一轮圆月,静静的照在远去女子曼妙的身姿上,仿若被拢上了一层淡辉,秀美出尘,男子眯了眯眼,想了片刻之后,从藏身处一旋,身子翩然落地,他走到女子刻字的地方,凝神一瞧,只见上面刻着几个秀气的蝇头小楷:花狐狸,88!
看着刻在树干上,简单而可爱的笑脸,花满天不由抿唇一笑,他歪头沉吟片刻之后,还是悄然跟了上去。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朝南走去,天蒙蒙亮时,遇到几个砍柴的樵夫,小谷问了问路,才知道自己一晚上竟然走了几十里路,现在才觉得双腿又麻又疼,一步也走不动了,只好挪到旁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歇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