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之中静的如死水一般,贾母端坐榻上,只面沉似水的看着王夫人并不言语,而刑夫人则在一旁微低着头心中偷笑,面上却流露出担忧责难之色。王夫人自知失言,心中也在暗悔,她见贾母面色不善,挺了半天才跪了下来轻声道:“媳妇知错。”
贾母扫了一眼刑夫人,沉声道:“大太太下去吧。”
刑夫人有心看戏又不敢违背贾母的意思,只得行了个礼退出去,上房外的院子里一个丫环媳妇都没有,全都凤姐打发到外边去了。刑夫人直出了垂花门才找到跟着自己的丫环媳妇们。站在廊下略想了想,刑夫人便带人往凤姐院子去了。
“都是媳妇一心想着娘娘,没想别的才会说出那种话来,求老太太宽恕媳妇。”王夫人见贾母打发了大太太之后一言不发,心里越发虚得慌,忙又认起错来。
好半晌贾母只沉沉的嗯了一声,仍旧一言不发。王夫人心里没底,且哭且分辨道:“老太太不知道,娘娘虽说是晋了位,可是日子并不好过,老太太也知道娘娘是因为立了功才晋的位,宫里妃嫔众多,娘娘一两个月都见不上一回皇上,这若是再不打扮打扮好引皇上注意,娘娘岂不是虚度了青春,她如今都二十四了,再拖几年越发难怀上孩子,媳妇为了此事寝食难安,因此只要看到什么便会想到娘娘。”
贾母叹惜了一声缓缓道:“我岂有不知道你的心意的?但凡你要什么,悄悄儿和我说了,我也不是断然不依你的,可你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出来,便是我想给你圆个场都不能够。你这糊涂妇人,也不想想那些个礼物是北静王府送给玉儿的,那一色不是禁中之物,都是有花名册子的,你只要了去送给娘娘,倘让人看破了,轻则问你个私相授受,重了便是擅夺禁物,这般的大罪便是娘娘也吃罪不起,你也说元春是因功晋位,这功是怎么一回事你我心里都清楚,再不小心着些,只怕……”
王夫人听了此言顿时泪如雨下,连连磕头道:“都是媳妇愚蠢,媳妇知错了。”
贾母沉声道:“你既知错,便该知道如何去做,我也不多说了,你只记住一点,万事要以贾家为重,不要只想着自己。罢了,你先下去吧,我累了。”
王夫人唯唯喏喏的退了出来,在房门外将眼泪拭干了,见盆架子上有一盆清水,便上前胡乱净了面,自己收拾了一番,朝镜中看看没有什么哭过的痕迹,方才挺起腰板款步出门,又是一番命官夫人的做派。
王夫人走后,贾母深深的叹了口气,轻道:“鸳鸯进来。”
鸳鸯走到贾母身边,贾母拉着鸳鸯的手道:“鸳鸯,你是个细心的,我知道是你打的水。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日后有什么我或忘记的,你只提醒我一些。”
鸳鸯低眉轻道:“老太太放心,鸳鸯懂您的心思,水早就备下了,鸳鸯一直在二门上伺候的。”
贾母点了点头,忽又皱眉道:“鸳鸯,你林姑娘怎么样了?”
鸳鸯忙笑道:“老太太放心,林姑娘是跟着您长大的,心中最有大体,再没有一丝儿不高兴的,刚才她还让紫鹃送来一些东西,说是请老太太过目,看合不合适送给娘娘。”
贾母听了这话,摇头叹道:“到底是敏儿的孩子,最是懂事!唉……鸳鸯,你平日里留心一些,看有没有人欺负玉儿,若是有人给玉儿气受,你能管的便直接管,不能管的便悄悄回我,国公爷就这一点骨血,断不能让她委曲了!”
鸳鸯福身应道:“老太太放心吧,奴婢一定按您说的去做。老太太,此次林姑娘回来,倒象是变了不少,和先时不同的,奴婢在一旁看着她象是柔弱中带着几分刚强,也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欺负的。兰心竹影两个丫头看着虽小,可是处事周到妥贴,但凡关系到林姑娘的,她们两个是一丝儿都不让的,对林姑娘极是忠心。”
贾母点头叹惜道:“是啊,玉儿一个人在这里,她爹爹如何能真的放心,我这姑爷可不一般,只可惜他……这般灵秀的人物怎么就不长寿呢,玉儿没福气呀……”想起当年林海意气风发,与女儿在一起便如神仙眷侣一般,羡煞多少名门闺秀,而她也觉得老怀安慰,自认对得起老国公爷的临终嘱咐,让女儿有美满的归宿,谁又想到这才多少年,自己便白发人送黑发人,女儿夫妻两个相继撒手尘寰,只抛下一个弱质孤女。想着想着,贾母老泪纵横,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鸳鸯最懂贾母的心思,一面陪着哭一面给老太太擦眼泪,可是却并不劝解。少时老太太停邹声吩咐道:“鸳鸯,把那套粉晶点钻的金莲花头面找出来送到二太太那里,再给她五千两银票,让她得便呈给娘娘。”
鸳鸯忙答应了,自去开箱子找首饰,贾母摇了摇头,心中很是不安,当日那二太太同还是贵人的元春定计告密,自己是知道的太晚了,否则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娘儿俩个这样做,如今到底是福是祸,她心里也着实的没有底,看来还是要多做些准备才是。当日也听说过北静王爷同女婿是结义兄弟,这几年玉儿在府里,却也没见北静王府来探望过,怎么女婿一去,他们却又上门了,这北静王府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倒是让人颇费思量。
北静王府的内堂,命带病弱之色的王妃坐在榻上,咳了一阵子才问道:“可见着玉儿了?”
“回王妃娘娘,奴婢们见着了,真真是如冰似玉的小人儿,奴婢们这些年也见过不少美丽的姑娘,可是从来没见过美得象林姑娘一般的人儿,王妃娘娘您是没瞧见,您若是见了呀,保管爱得不舍得松开手。”一个嬷嬷满脸带笑的没口夸着,直把黛玉夸得天上没有地下难找,引得王妃笑得掩口轻咳,少倾才道:“安嬷嬷,既然这样好,你怎么不就便接了来,我这几年一直病着,也没能尽些心意,真真是对不起如海和敏儿。”
安嬷嬷骨朵着嘴道:“回王妃娘娘,奴婢自是想接的,只是看那情形,奴婢竟是不好提接林姑娘的事。不如等娘娘身子好一些便下个贴子相请,到时把人留下便是。”
北静王妃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她皱眉道:“怎么,贾府还给玉儿气受不成?”
安嬷嬷忙道:“回王妃娘娘,虽然没在明面上给林姑娘气受,可是奴婢冷眼瞧着那府里对姑娘也没怎么敬着,凭什么外四路的姑娘也敢明着暗着给林姑娘下绊子,还打量我们几个老眼昏花,瞧不出来。”
北静王妃冷笑了一下,眼光一寒,冷道:“当年他们卖了敏妹妹,那时我管不得,现在又想欺负玉儿,打量着我还管不得么?柳叶,去叫溶儿过来,我有话吩咐他。”
一个眉目清秀和婉的丫环忙跑了出去,不多时便将北静王世子水溶请了过来,水溶见母亲面色不好,忙上前相问,北静王妃沉着脸说道:“溶儿,你父王在边关,离京城太远管不得什么,你林叔叔的女儿在贾家过得可不怎么好,你这个做哥哥不能不问。”
水溶一听黛玉过的不好,一双剑眉竖起怒道:“母妃,是谁狗胆包天欺负玉儿,您告诉儿子,儿子断不能轻饶了他!”
北静王妃身子不好,一生气便咳得厉害,她咳了好一阵子才道:“溶儿,从今儿开始,你盯紧了贾府,着人进去保护玉儿,及时通着消息,只等我身子好一些,便把她接到咱们家来。唉,若不是玉儿身子弱,我怕过了病气给她,真想现在就把她接来。”
水溶一跺脚道:“母妃,干脆现在就把玉儿接出来吧,还等什么?”
安嬷嬷在一旁忙道:“王妃,世子,奴婢们打听过了,那贾太夫人极为看重林姑娘,只怕想把林姑娘接出来并不容易,林姑娘虽然话不多,可也看得出是个极重情义的人,若是贾太夫人不答应,她不会来的。”
水溶点头道:“安嬷嬷说的是,上次奔丧之时我便发现了,玉儿妹妹比一般人更重亲情,要不她也不会再回京城来。母妃,这事就交给儿子办吧,不管玉儿妹妹在哪里,儿子都会保护好她。”
北静王妃点头道:“也好,你父王就要班师回朝了,等他回来再去趟贾家,看接不接得出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