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下了一场雨。谈皇后在披香殿,召见了司天台天监。
这几日东宫请了法师接连做法,为太子祈福。法师说太子恰逢命中大劫,或是天象与时运不济所致。然而祈福了几日,太子仍是不见好转,甚至更加虚弱,似有永不复醒之兆。于是贤妃建议皇后召司天台的人过来看看。
司天台的司天监回禀皇后说:“臣夜观星象,见北方七星中的破军、巨门二星发白闪烁,似有异象。此二星属水属阴,化气为耗,乃是消耗之星。臣以为,此星相预示殿下身边有命相属水之人相克,消耗殿下,才使得殿下困厄难解。”
“命相属水之人?那岂不是要把殿下身边人的八字都翻出来查一查,才知道是谁?”贤妃说道,“这恐怕有许多人吧,全部都与殿下犯冲吗?”
“回贤妃娘娘,并不是人人都能与殿下星宿相克。此相克之人,命相与八字强厚,非一般人能及,”司天监说道,“应是殿下近身之人,姓名中亦带水,不知可否有这样的人?”
“近身之人,名中带水?”谈皇后想了一想,“那不就是明子涵吗?”
“回皇后娘娘,此恶曜二星属阴,应是指女子。”
“女子……”贤妃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姐姐,那江氏,姓中带水啊。”
谈皇后思忖着,说道:“可是外面不是传说,她出生时恰逢五星大吉,所以才取名星辰吗?怎么如今倒成了凶相呢?”
司天监说:“星相时有变化,强强相克,亦是常见。臣近来还观到辰星遭逢恶曜,与其余四星相犯。辰星主水,主杀伐之气。所指之人应即刻远离殿下,殿下方可解除困厄。”
辰星——星辰?名中带水,命相强厚,阴柔之人?
谈皇后思来想去,觉得司天监所说的,应当就是江星辰了。
她对司天监说:“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待司天监走后,她又向贤妃问道:“妹妹怎么看?你觉得他所指的那人,可就是那江氏女?”
“臣妾不知,”贤妃道,“不过……臣妾记得她确实是水相命。而且要是说起来的话,殿下是在选妃前突然出事的,不知道这星相,是不是有所指向?”
谈皇后想了想:“这么说来是不能选那江氏为妃了,应该让她离殿下远些才好。”
“也是了,反正还有顾氏,还有其他名门世家的女子,都可为殿下选择。”贤妃说道。
“本宫还是得跟陛下商量一下,再做打算。妹妹先回去吧。”
贤妃走后,皇后差人去请皇帝。不过皇帝当时正在召太医,查看明凰送来的解药,并不见任何人。
前两日因为后宫诸事繁多,谈皇后待在东宫的时候少了些,又因为上次云初的事遭了训斥,皇帝与皇后便更不常见面。此次为太子试药,宣帝也还没有告诉皇后。
谈皇后见未请到宣帝,便自己一人在宫中思索,想着如何破解那星相之事。是尽快将江星辰远嫁,再为太子娶一位八字相合之女冲喜,还是另有其他办法——她打了几个主意,都还没定下来。
大约申时,沉香进来禀告道:“皇后娘娘,绿珠刚刚悄悄过来,跟奴婢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沉香低声说:“绿珠说丞相夫人今日出了披香殿,没有去凤阳阁,而是去了她们飞霜殿。”
“怎么,她见了荀慧?”谈皇后微微皱眉。
绿珠是谈皇后安插在飞霜殿的眼线,不过荀贵妃向来也有所提防,不是自己的陪嫁丫鬟或是身边的老人,都不许近身服侍的,所以绿珠也并不能确定卢夫人与荀贵妃到底说了什么。
沉香说:“绿珠也不甚清楚,她只偷听到,仿佛是在议论江家小姐的婚事。那卢夫人进去足足有半个时辰才出来。”
“呵,他们就这么按捺不住吗?宇儿气息尚在,怎么,就已经要给他家那个煞星女儿寻后路了,”谈皇后冷笑一声,“从前还以为江家可信,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那娘娘预备怎么办?”
谈皇后沉思了一会,心里有了主意:“她不是着急嫁女儿吗,本宫就偏不让她嫁。摆她一局,倒要看看她那苦心栽培的千金女儿,将来还嫁不嫁的出去。”她随手剥着橘子,指头上的护甲尖利地将橘皮划破,露出里面白嫩嫩黄澄澄的橘肉来。
谈皇后缜密安排了此事,让沉香传话出去,过两日再召江星辰进宫。沉香听了皇后的安排部署,稍稍有些疑虑:“娘娘,这样会不会太……”
“江家已经动了这样的心思,将来难保不会再有异心,本宫是不会再叫她进东宫的了,”谈皇后冷冷说道,“那既然是宇儿不要的人,别人也就都别想要了吧,反正轮不到她荀慧捡这便宜。你放心,按我说的做,很难被发现,就算出了事也不会怪到本宫头上的。”
沉香答着是,便下去安排了。谈皇后吃着那橘子,直觉得嘴里酸涩,忍不住吐了出来。前两日太医已经对她说,太子长久昏迷,情况不妙,现下只能维持,恐是再难苏醒了。她痛心疾首,六神无主,却还要撑着样子统御六宫,实在是精疲力竭,心里都有几分歇斯底里。
而这份歇斯底里,碰巧叫江家撞上了,本就不牢靠的联盟瓦解在即。
对谈静而言,江家送进个女儿克了她的儿子不说,如今还如墙头草般,想要转投贵妃与二皇子。
她做了二十四年皇后,后宫万事皆在她掌控之中,靠得便是心狠手辣,不怒自威。她行事向来厉害,江家如此这般,叫她如何忍受?
更不用说那江星辰命带凶相,星宿不利了。谈皇后恨不得她从这世上立即消失才好。
此刻她心里充满了报复与发泄的欲望,她想着:若我的宇儿活不了,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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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时正是黄昏,江府的下人们都忙着清扫院子和点灯,四下里满是一片井然有序的静默。
江淮回府后就将江星辰叫到书房里,再没出来。卢夫人几次派人去请他用晚饭,他都说不吃,她便叫其他几房与庶子庶女们先吃了。江曜这几日勤于读书,用饭要晚些,卢夫人便在上房里开了小灶,带着她的小儿子,等着江曜过来一起吃。
江曜来后,母子三人对坐用晚饭,没有其他人在,倒十分温馨自如。只是才开席,江星辰身边的锦瑟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刚刚本想去看看大小姐用不用饭,结果就听见老爷在书房里面发了火了。
江淮的脾气,卢夫人是知道的,向来是不会发作,一旦发作便是大事。她对锦瑟说:“知道了,等吃过饭我去看看,你先下去吧。”
卢夫人重男轻女,对这女儿,一向不如对两个儿子疼爱,仿佛倒觉得和儿子吃饭更要紧些。
江曜放下筷子,说:“父亲怎么生气了,要不我过去看看,您和弟弟先吃。”
卢夫人本来想拦,但江曜还是去了。他行至书房门口,听见江淮正在里面发怒:“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御前岂是你随便能去的,朝政之事岂是你随意就能妄议的?我与你母亲从前,可不是这样教你的!”
下人们都在外面战战兢兢的,当然不敢进去劝。江曜是江家嫡长子,颇得江淮器重,虽然年幼,但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他推门进去,行了个礼道:“父亲大人息怒,母亲还等您过去上房吃饭。”
江淮看了江曜一眼:“谁让你进来的?”
“父亲恕罪,是儿子惦念父亲身体,自作主张来的,”江曜说道,“不管姐姐有什么错,您且吃了饭再说吧,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江淮也同卢夫人一样偏爱嫡长子,对这儿子的话,倒是有几分能听进去。江曜又劝了几句,江淮便松口了,大约也是发脾气发得累了。他吩咐下人说:“把大小姐关进祠堂罚跪,今晚不许出来,跪到明日早上再说。”
江星辰面色惨白,犹有泪痕,低着头无声地出去了。江曜上前一步,关切问道:“父亲别气了,这是为了什么事情?”
江淮对江曜简述了今日殿上之事,江曜听后说:“确实是姐姐行事不妥,她以前倒也不这样的,大约一时昏了头吧。幸而陛下没有怪罪,父亲也别太在意了。”
江淮听劝,点了点头。不过说起今日之事,他倒想起今日在宫里遇上明凰,于是不禁又沉下脸来,对江曜说:“你也别五十步笑百步,你这几日频频出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了哪儿。”
江曜一听这话,知道瞒不住了,赶紧跪下,叫了一声:“父亲大人——”
江淮眉头紧蹙:“以后不要和她来往了,像什么话。”
江曜低着头不说话,江淮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隔了一会,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曜儿,为父坐这丞相的位置不易,朝中虎视眈眈之人不少,明家未必就不算一个。他们虽然眼下落魄,将来难保不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若是太子来日登基,要重用谁,咱们少不了要和明家争一争的,爹也是为你的将来打算。”
贪恋权势的人,身经百战地爬上去,一旦终于位高权重,便绝不会下来。而且,还恨不得这权势生生世世是自己家的才好。
江曜年纪还小,这样的心思尚且不重,他低声说:“为何偏要争呢,儿子不明白,就不能同舟共济,共同进退,一齐辅佐陛下与太子殿下吗?”
“陛下都远着的人,咱们自然更要远着些,”江淮严肃道,“同舟共济?共同进退?这都是什么话,难不成你还想与明家结秦晋之好?”
江曜听了这话,愣了愣,跪在地上,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