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教王召集教中三王六尊九冥,宣告了闭关事宜。并宣布此后一年内教中所有事宜皆由三王之一的千夙代管。
这一昭令,并未引起任何疑议,整个教中的人都知道,千夙向来得教王青睐,而他雷利风行杀伐果断的行事风格更是征服了一众教员。
更有大胆的曾猜测千夙十有八九会是下任教王,只是这些传言也只是私下流传而已。
轻暖对这些并不曾关注,她在这个天山,是个怪异的存在。
她不隶属于三王六尊九冥中的任何一个职位,教王从不派她执行任何任务,可却从十岁起便被尊为天山右使。
而她在这教中的地位,也只低于教王一人。
甚至于云雾峰,都只是属于她私人的地方,除了教王之外任何人不得随意踏足。
整个天山上的人都清楚,等到她年满十六岁,将会以教中祭典之礼被迎为教王的女人。
她虽被困十一年,却能在天山之上自由行走,不受任何约束。享受除教王之外所有人的行礼跪拜。就是因为,一旦她成年,便要将自己当做祭品献给教王,那个为了得到传说中的美人骨从四岁起便将她虏来天山之人。
美人骨,雪山灵族正统血脉的王室女子自出生起便传承其母亲体内灵力,那股千年灵力凝聚在人体离心脏最近的肋骨中。拥有美人骨之人的血液可解世间百毒,若吸取其体内灵力更是可以让一个普通人瞬间拥有上百年的内力,甚至延年益寿。
四百年前,雪山灵族王室公主因承受不了常年生活在雪山的孤独,便偷偷跑了出来。传言她后来嫁给了南辰国一个小部落的王子,传言四百年前雪山灵族的灭亡皆是由她引起,传言拥有美人骨的血脉出现在了南辰,因而使得南辰国在二十年前被几个邻国合力所灭……
然而,关于美人骨,依旧只是传言。
就连她也不能确定自己身上是否有美人骨,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过。她唯一清楚的便是她体内的血确实能够解百毒。
轻暖清楚的知道,她母亲当年的失踪,定是与美人骨的传言有关。
那一年,她还是在父亲怀中肆意撒娇的任性小女孩,她只知道,母亲不见了,父亲带着她离开了家,说要带她去找母亲。
她乖乖的很听话,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母亲了,她很想念母亲。
“爹爹,娘亲她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呀?”
孩童的小轻暖,倚在父亲的怀中,始终相信无所不能的爹爹一定会找到母亲,他们一家三口很快就能团聚。
然后,她看到那个向来温润如玉,即便泰山压顶也依旧面不改色的父亲顷刻间泪流满面。
他告诉她,“暖暖,不论你娘亲在哪里,爹爹都会带你找到她,然后带你们回家。”誓言般的话语让她觉得心安。
母亲没有找到,父亲将她在客栈安顿好就出去打听消息了,她等了好久,父亲没有回来。耐不住睡意的小轻暖睡着了,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这十一年噩梦的开始……
恐怕就连教王也不会想到,当年才四岁的小孩子,就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恐怕要得益于她还很小的时候就被母亲抱着教她识记身边的人和事,四岁的时候,她的记忆力已经可以轻松做到一字不落的背诵《千字文》,《四书五经》……
夜已深,轻暖坐在床前却毫无睡意,在天山的这些年,她的心情从未像此刻这样迫不及待过。
袖中的手无意识的握紧,她想自己也许还是有些紧张了。教王闭关,闲杂人等从不敢随意踏足云雾峰,如果她要在这里消失一年也并不是很难。
只是,眉头无意识地皱了皱,红鸾,她的贴身侍女,这个女子怕是留不得了。
教王派来云雾峰和青鸾一起伺候她日常起居的侍女,并随时向他汇报云雾峰的一举一动。
是以这么多年来她小心翼翼,从未在这个女人面前露出任何破绽,只让她以为自己当真是个空有美貌的软弱女子。
眸中一抹厉色一闪而逝,最终化为坚定。明天,任何人都阻挡不了她的离开。
……
翌日,“这红枣粥味道怎么怪怪的?好难喝。”抿了抿嘴,轻暖有些不耐的抱怨道。
“应该不会呀,和以前一模一样的。”
立在桌旁的红鸾立即上前解释,有些疑惑地看着那碗红枣粥。
轻暖挥手将碗推到她面前,“那你自己尝吧,反正我不喝了。”语气中已有了明显的怒意。
红鸾不敢再做争辩,捧起面前的碗小小的抿了一口,神色诧异。
“没有啊,味道挺不错的,还是和以前……”
未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娇小身躯,一时间只觉得五脏六腑疼的像是被刀割似的。
“你,你竟然……”
她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能无力地倒在地上。
“我想我应该告诉你,这毒可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唇角微勾,绽放出一抹艳丽的笑容,足以摄人心魂,口中的话语却是不带一丝感情。
“可惜,这么重要的发现恐怕你没机会去向教王汇报了。”
轻暖说完,便不再看她。素手轻扬,前一刻还放在锦被上的纱绢瞬间已落入了手中,她用白纱掩住面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后的红鸾则在震惊与怨恨中缓缓闭上了双眼,不出片刻,身体便在一阵腐骨蚀尸的腥臭中化为乌有。
空荡荡的房间内安静的好似没有人进来过。
而另一边的云景看着摆放在面前的东西,有一瞬间的愕然,“你让我喝这个?”
她给他的解药竟然是……一碗血?
“对,喝完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这是谁的血?”
“我的。”云淡风轻的语气让人觉得好像这碗里的血该是他的才对。
不过一瞬,他已明了所有。
“天下人皆知无恶不作的天山教王乃世间少有的神医圣手,活死人,肉白骨。今日才知,原来是你体内血的功劳。”
轻暖并未否认,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屑,她轻笑道:“云公子可是觉得我在助纣为虐?”
“难道不是?”
凝视着一如局外人的清影,他忍不住问她,“天山教王,本是作恶多端,罪孽深重。却因此得到好些人的景仰,反倒掩盖了他的罪孽,其真实面目不为人所知,这难道不是欺骗世人?”
“哦?”她稍一愣,又笑起来,少了丝淡漠,却多了些戏谑。
“那依你所言,我刚刚救了你,也是在助纣为虐了?”
未曾想过她竟会如此反击,他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一时语塞。
轻暖并未嘲笑他的沉默,她拢了拢双袖,黑眸越发的绚亮,“其实并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对或者错,那些所谓正邪之分不过是江湖人士的自以为是罢了。”
随即,面纱后的人似淡笑了一下,“倒忘记了你是堂堂锦州云家四少。”
“无妨。”他表示并不介意。
她说的对,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是非之分,端看你是什么样的立场而已。想到此,他的目光变得深邃。
“这次若不是你帮我解毒,我会有什么下场?”
“不出三个月,成为天山之人。”
她笃定道:“云家四少,想必教王也不会轻易放你走。”
“你以为我会屈从?”
很明显,和他猜想的一样,留他在这里定是有所预谋。
不过云家乃是世家大族,从小父亲就对他严厉。随着年长,接触的越多,便更加懂得了身为男子应承担的责任。
十五岁那年闯过家族训练,向来要求甚高的父亲也对他颇为满意。
在外历练的这些年,他时刻都谨记父亲的忠告:“云家四少只是一个身份,并不代表你可以高人一等。但你要记住,不管你做什么,都要对得起你的姓氏。”
云家的人,从来都不会任人摆布。
“你以为教王每天给你的药都是白吃的?”
她回头看他,有几分微倦的慵散,“还是你以为抵抗会有用?天山之上,最不缺的,就是心不甘情不愿之人!”
清冷的声音响在耳边,他却听出了几分落寞,眉头微皱,脱口问道:“你也是吗?”
所有才会想要离开。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已帮你解了毒,该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一时间轻暖有些心烦气躁,不欲再与他讨论下去。然而心事被戳穿,微微紧握的袖口也泄露了她此刻的情绪。
看出她的不耐,云景识相的没再询问,右手搭在唇边,吹出一声哨响,不多时便有一匹枣红色的马儿跑了过来。
“你的侍女已被我的随从带走了,你我共乘一骑。放心,我知道一条小密道,定保你平安下山。”
“你知道?青鸾告诉你的?”
“对,原本我就很纳闷,像你这种在天山行走如入无人之境的人,为何非要我带你下山。原来你是需要我去破那天罗地网阵。”
云景戏谑道,面上却带着些了然。
轻暖沉默,天下间,只有锦州云家的独门武学才能破得了那以血为引布下的阵法。可是,破阵之人,必死无疑。
她想,青鸾恐怕并没有告诉他这个。
而他,应该只当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那天罗地网阵在他眼里恐怕也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阵法吧。
“不过呢。”说话间,云景一个利落的翻身,已端坐在马上,身子微倾,向她伸出手来,眼里是满满的笑意,“既然有密道,我们又何必废功夫去破那什么阵法,你觉得呢?”
只是几秒的迟疑,轻暖便伸出手去。她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对别人的生死也从不在意。但是,他若可以不必因她而丧命,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身后的云景眼里闪过一丝光芒,随即若无其事地扯过缰绳,嘴角带着笑意,“坐稳了。”
低沉而又温柔的男声响在耳边,纵马而出,蹄如急雨,瞬间便奔向静谧的山道。
夕阳从天山层层叠叠的峰峦中穿射而出,洒在苍茫的古道上,从重重叠叠的枝丫中依稀漏下点点细碎的光影斑斑驳驳,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晃眼,甚至连那月夜的星空都失去了光辉……
素年如锦,红尘摆渡,茶靡了几季光阴。
岁月如一指流沙缓缓在指尖流淌,回首过往,辗转流年,十一年的光景如一场梦,她于红尘中千折百回,于流年里辗转回望,兜兜转转的光阴里,依然又回到了原点……
心思回转,不自觉的赞叹了声,身后有力的臂膀让她更觉温暖。
“我叫相思。”
“你说什么?”
暖风吹过耳畔,带走了那一声轻柔低语,面纱后的她含笑低下头去,不再出声,静静地感受着这一刻的心安。
相思,玉相思,她四岁之前的名字。
母亲曾说“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她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愿她这一生喜乐平安,寻到一个能让她长相思的男子与之共度荣华,同享安乐。
然而她的命运终究没有像母亲所期待的那般美好,喜乐安稳早已不在,留下的唯有无穷无尽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