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一下子就让班里的同学们产生了分化。水清看到成绩单的时候在心中暗叹,老话说得好,付出总会有回报。像裴心瑜这种前十二年一直努力学习、基础扎实的好学生,进了大学,就算平时没有好好学,但考试之前突击一下还是可以拿到好成绩;而像水清这种基础本来就有限、平时又吊儿郎当的,低空飞过已经是万幸了。
梁衡跑到水清跟前,看了一眼她的成绩单:“水清,你该加油了!”
水清白了他一眼:“该加油的是你。好歹也是从高考大省来的,怎么那成绩和我不相上下,还好意思说我?”
“水清,我觉得你真挺聪明的,你要是用点功,成绩肯定能到班级前三!”
“前三又能如何?我又不想拿奖学金!”水清毫不在意,一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表情。说完,不再理梁衡,转过头去看窗外的火烧云。几只归雁远远地飞过,翅尖挑着那抹斜阳。树叶已经变黄了,秋天来了。那个人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北京的秋天确实是最美好的季节。昨天她还在小花园里捡了好多金黄的银杏树叶夹在书里,想着做书签呢!
梁衡无语地看着水清。
水清此刻坐在教室靠窗的座位上,最后一抹斜阳的光被对面八层高的实验楼反射过来,正映射在她的身上。
梁衡愣在了座位上。
期中考试过后不久的一天傍晚,裴心瑜拉着水清在红旗操场散步,从一开始,她就有一点神思不属的样子。水清侧头看看裴心瑜,直觉裴心瑜有什么事情要和她说。果然,转到第二圈的时候,裴心瑜忍不住开口了。
“水清,我高中时候的前桌向我表白了,说他喜欢我。”裴心瑜的脸红了。
水清笑道:“为什么是前桌,我以为会是同桌呢!”
裴心瑜说:“我们那时候同桌都是同性,老师就害怕我们会早恋,所以不让男女同学做同桌。”
“那最后落单的那一个呢?我才不相信你们班的男生数和女生数是一样的。这种事,防不胜防,不是同桌就能避免早恋?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水清继续笑道:“这不,前桌也可以啊!”
裴心瑜轻轻拍了一下水清:“水清,你好坏!别开玩笑了,我没心思开玩笑,我是很认真的和你说的!”
“我也是很认真的啊,难道笑一下不可以?我是替你高兴啊,你不是早就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了吗?现在机会来了啊!”水清沉思了一下,转头问:“你也喜欢他,对吗?”
裴心瑜的脸更红了,沉默了一下,她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答应他啊!”水清说。
“可是我听说,轻易得到的都不会好好珍惜。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答应!”裴心瑜低声说。
“什么?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种谬论?”水清提高声音:“裴心瑜,我和你说,如果遇见了对的人,怎样他都会好好珍惜你的,如果遇见的不是对的人,怎样他都不会珍惜你。”
“水清,你好像很有经验哎,你谈过恋爱吗?”裴心瑜突然问水清。
水清愣了一下,然后坚决地摇摇头。
“那你怎么懂那么多?”裴心瑜疑惑地说,然后又自言自语:“对了,你看过好多好多书,好多好多言情小说呢!”
水清松了一口气,“咳,咳,我也就只是纸上谈兵罢了!那你还要折磨他一段时间吗?你想好啊,男生的自尊都很强,到一定程度就会吃不消的,你可不要把战线拖得太长了,不然只怕会吓跑他,到时候,你自己可别后悔!”
裴心瑜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么快答应他,作为女孩子有些不矜持。我其实,确实挺喜欢他的。他长得挺帅的。对我也很好!”
“那就试试吧,不试一下,永远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对的人!”水清总结道。
回到宿舍,裴心瑜的肚子就开始疼了。水清给她灌了一个小小的热水袋,裴心瑜爬上床,抱着热乎乎的热水袋就钻进了被窝里。
第二天刚好是周末,没有课。裴心瑜一觉醒来已经是十点。宿舍里安安静静的,偶尔听见翻书页的声音。裴心瑜扒在床沿上,探头往下看,果然是水清在看书。
“她们都去逛街去了?”裴心瑜问。
“嗯。”水清站起来走到裴心瑜床边:“你肚子还疼吗?”
“还有点儿。不过没有昨天晚上那样严重了。”
“那你想吃点什么?”
“吃包泡面吧,想吃点儿有味道的。”
“那我给你煮!”
虽然学校禁止在宿舍用电饭锅之类的东西,但是女孩子的宿舍中总是会偷偷藏一个,以备不时之需。偶尔熬个姜汤什么的,还是用的上的。
不一会儿,水清就给裴心瑜煮好了热乎乎的泡面。裴心瑜从床上爬下来,擦了一把脸,闻着泡面的香味,由衷地说道:“水清,你真好。我要是像你这样能干就好了!”
“煮个泡面就算是能干啦?”水清不由得笑道。
“我连泡面都不会煮啊,只会泡。有一次在家我妈妈出去了,我尝试着自己煮了一下,全都糊了,绵绵的,没法吃,都倒了。不过,煮的泡面就是比泡的好吃,在家也是我妈给我煮。”裴心瑜边吃边说着,眼眶都有点红了。
“没事,我煮给你不也是一样的吗?”水清拍拍她的手背:“不过,不是我说你,光学习可不行,小时候可以那样,但是长大以后,很多事都是要自己做的。不然,你可就真成了高分低能了!”
裴心瑜信服地点点头。
裴心瑜在“矜持”了一个月之后,和那个叫石一凡的男生陷入了热恋。宿舍的电话成了他们俩的恋爱热线,幸好同宿舍的其他女生都没有男朋友,不然的话,裴心瑜这样长时间占线恐怕会惹起大家的公愤了。
裴心瑜骨子里还是那种很传统的女孩子,其实比起打电话,她更喜欢用书信来传达感情。于是,隔个两三天,就会有一封来自远方的信件飞到裴心瑜的手里。这时候,是裴心瑜最开心的时候。
水清的耳边每天都充斥着“石一凡”这三个字。可是她并不厌烦裴心瑜天天在她耳朵边叨叨。事实上,每当她看见裴心瑜那张写满幸福和憧憬的小脸,她就会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一块地方变得很柔软很柔软。陷入初恋的女孩子是最美好的,裴心瑜现在就是这样子。
除了打电话,裴心瑜大部分时间还是和水清在一起。深秋的北京,风一吹,树叶就全都掉了下来。两个人最喜欢到菖蒲公园捡各种各样的落叶。各种草木都变黄了,草坪也变得金黄色,比起刚开学的时候,似乎更有味道。令裴心瑜惊奇的是,水清认识很多树木和花草,还能对它们的生长习性或名称含义娓娓道来。
“水清,你怎么认识那么多的花草树木啊?”裴心瑜忍不住问道。
水清正蹲在地上捡楸树的叶子,闻言,抬头说:“怎么了?就是因为喜欢,所以留心了一下而已。”
“你怎么能记住那么多的名字。我觉得叶子都长得很像啊,怎么能分辨出哪个是哪个?”
“也许……这是我的一项特异功能吧!”水清只好这样说。
有的时候裴心瑜在宿舍和石一凡煲电话粥,水清就自己出门。
秋天更深了,落了雨。这可能是这个秋天的最后一场雨了吧,似乎还夹着点雪花。水清一个人走在菖蒲公园的甬道上。走过前面的那个拐角,又是另一条铺满落叶的甬道,长长的,窄窄的。有秋叶飞旋着,伴着雨丝飘落在脚下。
周围的清冷让水清的心忽然一阵痛,很久都没有痛过了,是不是?
曾经有一些日子,水清很惧怕走这第二条甬道,因为这条小道两旁的景致太像南县一中教学楼旁边的那个小花园了,这些景致总会让水清想起那些不该再想起的事情来。或许,不是不该想起,而是她拒绝去想起,可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莫过于忘记,忘记能忘记的,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不会忘记的人就容易不快乐。水清十分肯定自己是那种不会轻易忘记的人。所以在时隔多年之后,在如此相似的情景之下,她竟然又想起了那些过往。所以在很多年以后的今天,她仍然对以往的岁月以往的人以往的事那样念念不忘。
只是,她想,她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永远都回不到从前了。年少时的情怀总是诗,那么现在的情怀又是什么呢?岁月磨砺了人心,将那颗单纯稚嫩的心上笼罩的期许和热忱也都磨砺殆尽。可是她又怎么能够去责怪岁月?
水清继续往前走,终于觉得有点累了,她坐到甬道尽头的那把欧式长椅上。像一个已近暮年的老妇人一样,去缅怀过去的点点滴滴。只是她想,如果一种缅怀只与自己一个人有关的话,已经称不上是缅怀了吧。所以,就只剩她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这里,静静地听落叶们黯然心碎的声音。
终于迎来了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飘飘扬扬地洒了一整夜。校园里热闹无比,一夜之间操场上出现了好几个雪人儿,各具特色。裴心瑜拉着水清在校园里四处乱走,雪后校园的景致全然不一样了,那些乱糟糟的角落被白雪覆盖,天地间一片洁白。
“最喜欢下雪!”裴心瑜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雪,水清,你喜欢下雪吗?”
“嗯。”水清应了一声。
“我记得小时候青海的雪好大好大,那会儿下了雪我们都会跑到操场里,拿着自己的直尺量下下来的雪到底有多深。去山东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
水清把手往大衣兜里拢了拢,慢悠悠地说:“现在青海也下那样大的雪。”
“好想再去一次青海,看看那里的蓝天和白云!”
“你到底想看青海的雪还是青海的蓝天和白云?”水清笑道。
裴心瑜也笑了。
下午一下课,裴心瑜就冲回了宿舍。水清摇摇头,小妮子肯定是回去接石一凡同学的电话去了。
空气有点冷冽。
水清走到清真食堂,要了一碗牛肉拉面。
端面的时候,新来的大师傅对水清说:“要不要加辣椒?”说的是地道的青海方言。
水清震了一下,随即也用方言说:“我要一点点!”
端着冒着热气的面坐到桌子前,水清回过头去望向取饭窗口,大师傅正望着她笑。
在遥远的北京能遇到老乡的感觉还真不错!水清边吃面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