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心瑜自从和路锐在一起了之后,就很少跟水清一起上自习、去图书馆了。倒是兰兰,每天都拉着水清一起去图书馆。
几乎每天早上,兰兰和水清路过图书馆下面的小花坛时,都会看到一个身材小巧玲珑、扎着长长马尾的女孩子在晨读,兰兰会和女孩子打招呼。女孩儿叫初夏,是兰兰的老乡,也是英语系的,比她们低一级,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眼睛又黑又亮。
几次过后,水清也和初夏熟识了。初夏是朝鲜族人,父亲早逝,跟母亲和哥哥相依为命。但她的性格很好,并没有一般单亲家庭孩子的那种自卑和尖锐。
相似的身世背景让水清和初夏越走越近,渐渐地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和初夏在一起的最大快乐就是——初夏是个美食家,只要跟着她,就总能找到好吃的地方、好吃的东西。
水清第一次跟着初夏去的是一家名为“庆丰园”的包子铺,位于学校西门口口的一条小巷子里。
“我给你推荐这家的馄饨,虽然他们家的包子更有名气,但是我觉得还是馄饨最好吃。真的,水清你别笑,这是我好几次实践之后得出的结论!”初夏对正在笑着的水清说。
“好啊,听你的!”水清笑道。
热乎乎地馄饨上来了,香菜翠绿,香味扑鼻。水清吃了一口,味道很好。抬眼看初夏,她放了很多辣椒在碗里。她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很能吃辣的人了,方慕青就老为了这个说她,没想到,初夏比她更甚。
“你这么能吃辣椒?”
“对啊,你忘了我是朝鲜族?我们平时吃泡菜吃惯了,没有辣椒我哪能活的下去啊!就像你隔几天不吃一顿面食是不是也觉得心里缺点儿什么?”
这话在情在理,由不得水清不点头。
第二次,初夏带水清去一条离学校较远的小巷子吃四川冒菜。
第三次,初夏带水清去学校旁边的一个市场里吃烤红薯,出来的时候又在市场门口买了炸鸡柳,味道好的让水清回味无穷。
第四次……
“初夏,我要是长成大胖子了你可要负全权责任啊!”
“就你?”初夏看了一眼走在身边的水清瘦削的身材:“从我这个角度看,你整个人都是扁的好吧,你就好好吃吧,长不胖的,就算要长胖,那也是需要量变引起质变的!你离质变的那一刻还远着呢!”
水清哑口无言。
初夏是个基督教徒,奉行日行一善。
走到过街天桥上,看见那些讨饭要钱的人,初夏总是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们钱——尽管她自己身上也没有多少钱。数次过后,水清忍不住说:“初夏,你为什么给他们钱?”
“你不觉得他们很可怜吗?”
“鲁迅说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看看这些人,四肢健全、身强力壮,却站在这里向别人讨钱,靠获得别人的怜悯过活。他们践踏了自己的尊严,也滥用了善良人的同情心,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善良的人。”
初夏看着水清,她觉得水清说的有道理,但是她也改变不了自己的想法。
争执了半天,最后互相妥协:水清继续漠视那些人,而初夏则继续奉行她的“日行一善”。
圣诞节快到了,初夏邀请水清随她一起去参加教会的活动。水清想了一下,左右无事,就答应了。
两个人坐车一直到了东直门附近,水清曾经无数次坐车经过这里,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一个教堂。大厅里人很多,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不一会儿,牧师来了,大家找了座位坐好。水清跟着初夏坐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她发现,这些人当中有很多都很年轻,并不如她所理解的那样,都是些老太太,看样子,她是被以前南县人的传闻给误导了。
在大多数人都信仰藏传佛教的南县,基督教或天主教仍不被大多数人所接受。尤其是信仰基督教的都是些闲来无聊的老头老太太。可是在北京,面前的场景让水清惊讶。
仪式开始了。牧师要求每一个人和自己左、右边的人拥抱,并相互称呼为“兄弟姐妹”——不管年龄大小。如果是男的,就称呼为“兄弟”,如果是女的,就称呼为“姐妹”。
水清右边是初夏,她们紧紧拥抱了一下,初夏称呼水清为“我的姐姐”,水清微笑了一下。
转过来,左边,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笑眯眯地看着水清。
他的笑中其实并没有恶意,但是水清实在是不能克服自己内心的那种感觉。长到这么大,她唯一有过亲密接触的男生只有两个,一个是林逸,是她的初恋;而另一个,就是方慕青了——如果背她、牵着她的手也算是亲密接触的话。她无法和一个陌生的、年龄已经能够做她父亲的男人拥抱,而且要称对方为“我的兄弟”。水清转过头,求救地看向初夏。初夏冲那个略显尴尬的男人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她今天是第一次来。”
中年男人一副了然的表情,冲水清笑了笑。
水清不好意思地回了一个微笑,然后坐了下来。
接下来,是唱圣歌。水清不会唱,就坐在那里听着。《颂歌》、《你的爱不离不弃》、《光荣颂》一首接着一首,旋律悠扬,歌声纯粹,水清渐渐沉入其中,觉得自己的心也平静下来。
然后,牧师开始讲颂《圣经》的部分章节。水清听着听着,就觉得自己昏昏欲睡。转头看看初夏,她听得可真认真啊!可是为什么自己就听不进去呢?
好不容易熬到了结束。
走出教堂,水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觉得怎么样?水清,你有兴趣加入我们吗?”初夏认真地问水清。
水清赶紧摇头:“没有,我觉得我适应不了。为什么要和陌生人拥抱?就这一点我都克服不了,更别说别的了。”
“啊?”初夏有点失望:“我还以为……”
“你以为我是被上帝选中的羔羊吗?”水清笑道:“初夏,你才是那只温顺的羔羊,我已经在高原上撒丫子跑惯了,受不了任何的束缚。我看啊,我也就适合做一个没有信仰的普通人吧,如果非要让我选择一种信仰,我看也就只能是藏传佛教了。”
“为什么?你能和我说说藏传佛教吗?我还真不了解啊!”初夏好奇地问。
“青藏高原上都是莽莽苍苍的冰山雪岭,那里孕生的文化具有一种内陆中原文化所缺乏的神秘感。在那里,宗教浸染了每一个民族的心灵,人人都是宗教的虔诚信仰者。有的时候我觉得,失去宗教的精神支柱,那些生活在苦寒之地的人们可能无法直接面对恶劣的生活和环境,所以宗教成为他们精神生活的主导和全部。信仰藏传佛教的人们,都服从于命运,担待自己的命运,领受自己的命运。他们相信,生活的每一瞬间,生活的每一际遇,生活的每一事件,都必然与命运紧密相连。”
“水清,那你相信命运吗?”
“我?”水清低沉不语,好半晌才说:“我相信。人生处处都是玄机,一步踏出,就决定了后面的很多步、很多事。”
是的,她常常在想,如果那天没有去参加学校组织的朗诵比赛,那她就不会遇见林逸;如果那天林逸不是排在她的后面,而是在她的前面,那么他很可能朗诵完就走了,那她就不会遇见林逸;如果那次兴海一中不是找南县中学联合举办朗诵比赛,而是和别的中学比如西海一中联合的话,那她就不会遇见林逸……
可是,她遇见了他,他也遇见了她,不早不晚,就在那一刻。在命里注定的那一刻,他们相遇了,并爱上了对方。如果这都不算命运的话,水清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情景可以被称作是命运。
那么后来呢?
如果他考上的不是北京的学校,那他就不会买到北京的车票,那天也就不会出现在车站,也就不会碰到那件事,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一系列的事情了……
不得不说,很多事,真的是命定的吧。
“水清,你怎么了?”初夏担忧地看着水清,为什么水清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那样忧伤?
“没什么。”水清摇摇头,掩下眼中的点点泪光。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其实宗教都是相通的吧,《圣经》上也说,要领受自己的命运。我没有了父亲,可是上帝给了我敬爱的大哥和慈爱的妈妈,还有那些一直帮助我的人,所以,我感谢上帝!”初夏看着水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水清说:“水清,我能和你讲一讲我和沈默的事情吗?”
水清看着初夏,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