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过后，学校组织英语话剧表演大赛，据说又要和兴海一中联办。
在寂寥的初冬时节，水清的心因为这个消息而雀跃起来。
放了学走在回家的路上，薄薄的积雪将融未融，凛冽的寒风夹着雪渣的味道，隐隐落在脸上。水清的脚步却是又急又快，想着赶紧回家去接林逸的电话。
果真，林逸在电话中说，他也参加了自己班的话剧排演。两个人交流了一下自己班排演的题材，林逸他们选的是莫泊桑的话剧《项链》，而水清们班排演的是曹禺的《雷雨》。
“你演的角色是哪一个？”水清忍不住问。
“还不知道，今天才把选题定下。你呢？”
“你猜？”
“嗯……我猜是繁漪！”
“为什么？”
“因为她是最出彩的一个人物，也是性格最复杂的一个人物。”
水清听了，心下有点失望：“我演的是鲁侍萍。”
“呃……”林逸对自己没有猜中而懊恼不已，他直觉水清肯定会出演繁漪的，却没想到是鲁侍萍。
水清挂了电话，在心里暗暗发誓，她一定要让林逸看到最出色的自己。
大家在放学后，都很自觉地留在教室里，反复排练。几个主角更是尽心尽力。水清饰演鲁侍萍，刘阳饰演周朴园，班花沈晓宁饰演了繁漪，甘琳的角色是四凤。就连方慕青也客串了一下鲁大海。
忽然有一天，大家正在排练，一缕缕烤土豆的香味幽幽地传入了鼻孔。几个男生冲到教室后面的炉子跟前，打开炉盖，发现里面的余灰里竟然埋了几个土豆！
水清将头转向了方慕青，他对着她笑，看着大家涌上前去抢着吃烤土豆。
“这个是我藏起来留给你的！”方慕青手一伸，递给水清一个大大的土豆。
水清刚想接过土豆，不知道谁伸过手来一把抢走了。教室里的人都嘻嘻哈哈，抢到了的吃得很开心，没抢到的还希望能从别人手里再抢一个。
“方慕青你真偏心，就知道给水清一个人！”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剩下的几个人跟着瞎起哄。
水清的脸微微地红了。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生气。关于她和方慕青，经常都是同学们开玩笑的对象，总是有人说他们俩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以前水清听到这些的时候，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是现在，因了林逸的存在，她的心里竟有了一些不悦，脸上就带出了一些薄怒。
她不想让林逸听到这些话，让他对她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尽管她知道林逸不在这里，也听不到这些话，可是恋爱中的女孩子总是敏感的。于是她冷着脸回了一句：“这话是怎么说的？这土豆还是方慕青给大家烤的吧，吃了别人的东西还说人闲话？”
方慕青本来是站在一边，脸上还带着笑容，看着水清生气的样子，不明所以。以前有人这样开玩笑的时候，她也就是笑笑，如果是关系比较好的同学，也是佯装生气的啐人家一下。可是今天，看这样子，确实是真的生气了。
听了水清的话，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生气。
水清看了一眼方慕青，一言不发地套上外套，背起书包径直走出了教室。
方慕青愣了一下，赶紧追了出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
虽然才入冬不久，可是连着两场冷空气入侵，今年的冬天竟比往年都冷。好几幢教室的灯都亮着，大概也都是在排练话剧。
方慕青追上水清的时候，水清已经走到了校门口的那棵沙枣树底下。校门口的路灯很亮，水清抬头看看那棵沙枣树，树叶已经全部都落光了，整棵树上只有疏疏落落的几串果子，在夜风中摇摆。
她不光是生气，心底里还有一些委屈。
方慕青拉住她：“水清，你怎么了？”
水清瞪住他：“你干嘛拉住我？放手！”
方慕青不放。他也瞪着她，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一直都是一个温柔大方的女孩儿，从来不会为这点子小事情生气。
“到底为什么生气？以前他们这样说的时候你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反应过激啊！”
“可是我现在讨厌他们这样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
“……”
“还有，为什么人家那样说的时候你不帮我澄清一下？”
“澄清什么？”
“你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啊！”
方慕青愣了半晌，眼神渐渐黯淡下去：“水清，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我和你，我们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我……方慕青，对不起。”水清踌躇着，她要不要把她和林逸的事情告诉方慕青呢？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选择了坦白：“方慕青，我有男朋友了！”
犹如头顶炸开一个霹雳，方慕青简直被惊呆了，他怔怔地看着水清，大脑一片空白。她说什么？她有男朋友了？
不对，一定是他幻听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低声问：“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是谁？”
水清听出来了他声音中的黯然，咬了咬牙，还是告诉了他：“是……暑假的时候。他叫林逸，是兴海一中的。”
沉默，还是沉默。
“你说的是真的吗？”
“方慕青，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好，水清，你真好。那你告诉我，我们的这十五年算什么？”
“……朋友，吧。”水清小心翼翼地措辞：“我是把你当朋友才告诉你这件事情的！”
我一直以为你的男朋友会是我，我也一直以为我的女朋友会是你——因为终有一天我们会慢慢长大——我会陪着你，慢慢地长大。我以为你最终会嫁给我，做我的新娘，就像小时候玩过家家一样。我也一直以为我会娶你做我的新娘。
可是……
青春期男孩子特有的骄傲在那一瞬间被刺伤，碎片戳进心脏里，鲜血淋漓。方慕青转身就走了。
水清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棵沙枣树下面。看着方慕青的背影消失在学校大门外，她的泪水涌上眼眶。
只一晃眼，水清在泪眼朦胧中看见方慕青又回来了。在她的愣仲间，方慕青冷着脸说：“送你回家！”水清看着他走到沙枣树旁边的车棚里，推出自己的自行车。
初寒的夜晚，在空无一人的大路上，方慕青加速疾驰，仿佛要将自己全身的力气都用来骑车。路灯昏暗，晚风吹起水清的短发，发丝飞扬在她的两颊旁。路两边的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摆，一个拐弯，方慕青载着她拐进了每天途经的那个小巷子。没有灯了，夜色变的很黑很黑，夹道的树影迎面扑来。
“吱——”方慕青的车停了下来。
在水清家门口的灯光下，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
“清清，你真的喜欢他吗？”方慕青看着水清的眼睛。
水清静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如果你喜欢的人真的是他，那我祝福你们！”
“方慕青，你别这样！”
“那你要我怎样？让我看着你和另一个男生卿卿我我？”少年的语气悲愤，隐隐透着不甘。
这样的情形，委实让他感觉到窝气，因为他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都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一定会光明正大的和他单挑。可是现在，他输了，什么时候输得都不知道，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水清咬着嘴唇，脸色在夜晚的灯光下变得惨白。
“今天晚上，是我最后一次送你回家。以后你自己一个人回家，注意安全。”方慕青哑着嗓子说完最后一句，转身骑上单车，迅速地离开了。
方慕青，你是要就这样离开我了吗？
水清在灯光下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