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放假，水清就被方慕青打电话催回了南县。所有人对北京这个城市唯恐避之不及，对从北京来的人也是一样，在火车站，水清经过层层安检，而且被要求呆在隔离室里两个小时才准离开。

一出门，就看见方慕青正席地坐在墙边，看着手表。

水清的心里漫过一阵感动。

隔天大家聚会，同学们都惊讶于水清皮肤的转变。以前，她算不上白皙美人，相貌虽然清秀，但是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双颊上还有两块不甚明显的高原红，那是高原紫外线长期照射的结果。可是现在呢，皮肤变得白嫩无比，喝了点酒，更加变得粉粉的。

方慕青看着微醉的她，无奈地摇摇头。

算了，就由她吧。大不了喝醉了把她送回去。

水清果真毫不畏惧地喝了个烂醉。方慕青背着她往回走，走到半路，她再也不肯往前走，非要下来。下来了，就地坐在马路牙子上，忽然就哭开了，满脸都是泪水，一点都不顾形象地哭的昏天暗地。

方慕青知道，今天是林逸的忌日。

所以他什么都由着她。

哭够了，哭累了，方慕青继续背起她，慢慢往家走。水清已趴在方慕青背上沉沉睡去。

水骏侥开了门，看着水清，摇摇头。

把水清安顿好，方慕青告辞出来。两个男人站在门口，似乎都有些话想说。最后还是水骏侥先开了口：“小方，谢谢你照顾我们家清清。”

“伯父，我会尽我所能地去爱水清。如果可以，我愿意照顾她一辈子。但是你也知道，伯母的离世和林逸的死，对水清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我只能说，我会努力。”

水骏侥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方慕青的肩膀，转身进了屋。

就他以过来人的眼光看，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路还长着呢！

一个长长的暑假，水清大多数时候窝在家里看小说。屋子里清凉干爽，有各种水果可以吃。下午的时候把躺椅抬出去，就躺在院子的葡萄藤底下小憩。方慕青每次来找她的时候，只要是好天气，水清肯定是闭着眼睛在葡萄藤荫下睡觉。斑驳的光影落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偶尔有一两只蝴蝶飞来，绕着她飞两圈，又扇扇翅膀飞走了。

方慕青蹲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熟睡的脸，如果时间就此停止，是多幸福的一件事情。

水清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方慕青不知何时把屋里的另一把躺椅也抬了出来，正在她身边，手里拿着她睡着前翻着的小说，眼睛却定定地盯着前面院墙上的一株狗尾巴草出神。

“你发什么愣呢？”

水清的突然出声让方慕青吓了一大跳。

“你醒了？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的，太阳都偏西了。”方慕青笑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水清伸了个懒腰，又缩到了毯子下面，一点儿想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懒丫头，你该起来了吧。都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我不饿。”

“可是我饿啊！”

“饿了你自己去厨房做啊，反正我可以不吃饭，我要减肥。”水清赖皮。

方慕青宠溺地揉揉她头顶的黑发，笑道：“我就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后等我练好了厨艺，每天做给你吃！”

水清愣了一下，半闭着眼睑，低声说：“方慕青，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的心早就已经死掉了，随着我妈妈的死，随着林逸的死。我的心现在已经没有温度了。”

方慕青有了些微的懊恼，用力将水清从毯子下面拉出来，直直地望着水清：“水清，你看着我。”

水清别开脸，固执地不看他，可是耐不过他的力气，终究还是和方慕青眼对眼。方慕青沉声说：“水清，最好的爱情，是你喜欢那个人，那个人也喜欢你。第二种，你不喜欢那个人，但是那个人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宁愿放弃很多东西。我知道我不够优秀，最起码我没有林逸那么优秀，可是我对你的心和他对你的心都是一样的。水清，我努力了，而且我一直在努力，你难道都看不见吗？”

“方慕青，对不起。”

“我要的不是对不起。”

“可是你要的，我给不起。最起码现在，我还做不到。”

“我会给你时间，十年，二十年，我都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水清喊道：“也许你没有遇见我，你会更幸福。你会遇见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她也爱着你，她会在你疲惫的时候给你安慰，在你低沉的时候给你勇气，在你生病的时候温柔地照顾你，在你……”

没有说完的话被方慕青的吻生生截断。

他在做什么？水清愣愣地大睁着眼睛，一动都不能动了。方慕青重重地吻上她，带着些惩罚的性质，他很用力，水清觉得自己的唇被摩擦的生疼。她想要推开他，可是她的力气哪里能抵过他的。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方慕青，你太过分了。

眼泪涌进水清的眼眶里，顺着脸颊流下来，流到了嘴唇边上。

方慕青的动作忽然停下来。他稍稍离开她，看着她的泪眼。她以为他会放开她，可是没想到，他却再次吻了上来。只是这一次，他吻得温柔缠绵，吻得小心翼翼。

水清觉得自己整个被方慕青的男性气息所环绕，头脑嗡嗡作响。直到她快要不能呼吸，他才终于放开了她。

她已经没有力气推开他，只能大口大口的呼吸。

方慕青就那样看着她。好半晌，两个人之间只有水清喘气的声音。

方慕青伸臂将水清轻轻揽进怀里，柔声说：“水清，那个人只会是你。如果你没有出现，那么我可能会遇见另一个人，可是你出现了，所以我再也不可能遇见别的人了。”

水清一怔，默默无语地流下泪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能接受方慕青，也许是因为她的内心深处还没有完全的放下林逸。只有当她完全放下林逸，她才能接受别的男生。

方慕青也好、梁衡也好、林启也好，都是一样的。

可是她什么时候才能放下林逸呢？

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方慕青离开后，水清一个人愣愣地在躺椅上躺了许久。太阳的光照慢慢变暗，西天边的彤云变幻出各种颜色，美丽的火烧云出现了。

刚才方慕青在的时候，她以为对她来说，现在出现在她生活中的三个男生，某种程度上都是一样的，因为林逸的原因，她不会接受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可是方慕青走了之后，冷静地想一想，毕竟，方慕青对她来说还是不一样的。如果今天对她做出这样的举动的人是梁衡或者林启，她一定会和他们绝交的。可是她能和方慕青绝交吗？不能。因为他在她的生活中，甚至于生命中，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她不可能没有他，失去他，对她来说会和失去林逸一样的痛。

那之后，她似乎有一个星期都没有见过方慕青。直到开学要走的那一天，水骏侥把水清送到了车站。水清才看见方慕青早就已经在站台上等她了。两个人会坐车到省城，然后方慕青送她先上去往北京的火车，自己再坐去上海的火车。

一路上，方慕青没有说话，水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能闭着眼睛假寐。没想到就真的睡了过去。

梦里，感觉到一双温柔的臂膀环绕住自己。在朦胧中，水清知道一定是方慕青，有他在，她就可以这样一直心安地睡下去。

方慕青抱着水清，随着大巴摇摇晃晃地前进，睡意也袭来，就那样也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清睡醒了。睁开眼睛，自己果然是在方慕青的怀里。而他也已经睡着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她缓缓挪开，生怕吵醒了他。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原来他的睫毛好长，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方慕青竟然是内双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透着一股温柔。

这份温柔，是给她的。

她会失去他吗？失去这份温柔吗？

如果她一直这样下去，一直不给他明确的答复，终有一天，他也会厌倦了，也会离开吧。

可是她爱他吗？

如果是爱，为什么她感觉不到心跳、脸红、紧张？就像当年遇到林逸一样？

可是如果不爱，为什么当她想到有一天他会离开的时候，心头就会一阵窒息，痛得不能呼吸？

水清靠着方慕青的肩，闭上了眼睛，心头一片茫然。

到了宁城火车站，方慕青和水清各自乘坐火车奔向上海和北京。从北京西站出来，水清没有想到林启会来接她。面对林启的时候，她的心漫过一丝感动，但是她清楚地明白，那只是感动而已，而不是爱情。

她永远都不可能爱上林启。

因为，他只是林逸的弟弟，而不是林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