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水成书 一
作者:夏玄凌      更新:2019-09-15 00:44      字数:5251

海祭仅有一日,这几日东海异常热闹,内陆中来人络绎不绝,林翊川也让乔安然三人带着鸣渊刀居住到风雅居,他并不觉得东方无玉会就此收手,既然东方无玉选择在昨日对他下手已经说明了身份,加之方海龙微微试探心中更加肯定东方无玉身份,纵是不是炼刀人也与炼刀人有所关联。唯一想不通的是昨日东方无玉为何会手下留情,一番交手林翊川能够明显感觉到东方无玉并没有下杀手。

“晚嫣!”身后独立江晚嫣紫色声影,林翊川望向天空:“天气很好,只是有些云。”

江晚嫣明眸闪动:“你要去找他?”

林翊川微微颔首,江晚嫣问道:“你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林翊川摇头。

“那你去找他!”

起了点风,吹动两人的鬓角。

林翊川含笑道:“正是因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才去找他。”

没有再说话,再说任何话也无法改变林翊川的决定。

沉吟许久,江晚嫣难得不讽刺他,认真说道:“不要爬回来。”

偏远酒家尽奢繁华,没有多少人能够找到隐藏在东海一角的酒家,除非它的主人愿意让人找到,因为它外表不像是一座酒家,如寻常人家一般。

林翊川对面东方无玉惬意的捏着手中的琉璃玉杯,脸上带着笑,眼中深邃含着灵韵,鼻息悠长,眉宇间泛出的倦意被笑遮掩。依旧可以看到的意气风发,鬓角却有几缕霜白,昨夜他没有入睡。

“你居有胆识只身前来见我,能够找到这里贤侄的能够确实不小。”说话的瞬间东方无玉的气息有些虚浮。

林翊川为东方无玉手中的杯盏斟满,笑道:“世伯对翊川并无恶意,翊川自然要前来与世伯说道一二,避免世伯被某些事蒙蔽了心智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

东方无玉嗤鼻一笑:“贤侄此话何意?难不成贤侄所做之事便是正确,我所做之事便是错误不成?”

林翊川摇头:“翊川并不能够评论世伯的对错,在世伯心中有着自己的执着和信念,翊川不过是以常人的心态揣测。”

东方无玉轻哦一声,问道:“贤侄所揣测的和我将行之事,是否一致?”

林翊川又是摇头:“翊川不知,只不过世伯对于鸣渊刀的执着让翊川嗅到一点阴谋的气息,如今临近海祭,翊川只能大胆猜测。”

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东方无玉也没有接话。

林翊川问道:“世伯既然执着鸣渊刀,为何不前来寻翊川索要?”

东方无玉没有丝毫犹豫,说道:“鸣渊刀在江湖中有一段传闻,不过现在这个传闻早已经消失,贤侄不知道也是正常。等贤侄回剑阁之后可以查探一些书籍,相信南宫兄有所记载。”

林翊川疑惑道:“传闻与世伯将行之事有关?”

东方无玉摇头道:“这我便不能告诉贤侄,过了明日贤侄自然会知道。”

东方无玉顿了顿,问道:“贤侄此来难道就不怕没命回去吗?”

林翊川又是一笑,道:“世伯若是要对翊川出手,在江城时便不会提醒翊川,况且前日世伯手下留情翊川是看得出来的,以世伯勘破心境的实力,翊川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世伯与萧门主二人的合围。”

东方无玉脸上的笑有些凝固,他自始至终都未曾展露过实力,江湖中能够知道他真实实力的人几乎没有,林翊川仅以一次交手便能够窥探,这等细腻的心思也唯有江晚嫣能够拥有。

忽然哈哈大笑,道:“不得不佩服贤侄的胆识与智慧,现在的年轻人确实是长江之浪。”

林翊川不置可否,依旧含着笑容:“翊川虽然不才,但这杀意却是能够辨别出来的,杀气可以作假,杀意却真实存在,世伯对翊川并无杀意,翊川何惧只有,况且明日之事实在让翊川心惊胆战,不得不来,毕竟……”

他微微顿住,眼睛看向东方无玉的脸,淡淡说道:“剑阁与曾经的七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真算下来,这结果中也当有剑阁。”

眼眸平静,笑也随之平淡,东方无玉犹豫着脸色,微末的杀气在他的身上涌动,笼罩林翊川,东方无玉缓缓道:“贤侄如此聪慧让我很是不安,一般太过于聪慧的人都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林翊川依旧淡然,眼眸也未曾闪动分毫。

东方无玉突然发觉眼前的年轻人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孩子,能够跟在林曦谣身后泛着天真的笑脸单纯的叫一声世伯。

二十二年,岁月掩埋了太多,不知从何时开始林翊川的天真已经被抛洒在风月的深海,别过的二十二年,东方无玉也不再与剑阁联系,那里已经没有他要怀念的人,逝去的苦涩记忆能牵动颤抖的心,留下依稀痕迹的唯有剑阁的屋舍。时间确实足够改变一切,也包括人心。

眼中戾色闪过,东方无玉缓缓起身:“贤侄如此聪慧是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的,自然也会给他人带来麻烦,做世伯的也只能够让贤侄与这麻烦暂时消失一段时间。”

林翊川笑道:“虽然杀气变重,世伯却依旧不会出手,翊川并没有感觉到世伯的杀心。”

东方无玉嘴角微微上扬:“对于勘破境,杀意只会在出手的瞬间出现,贤侄尚未到这等境界自然不会知道。”

心中微动,左手不着痕迹向着腰间摸去,没有摸到常年入手的寒意,心头一紧,自素君阳颜凌一夺来鸣渊刀之后尘霜剑已经离他多日,鸣渊刀的戾气唯有尘霜能够镇压,前日未有这等危机感他也并未在意,今日不同前日,东方无玉确实让他有些难以捉摸,习惯的剑不在腰间让他有些慌。

脸上的笑泛出些微的僵硬,林翊川只能紧握住手中的杯盏,内力运转在指尖,食指中指内扣住杯盏内壁,他在等,等东方无玉出手的瞬间用手中杯盏抵御片刻。

接触过东方无玉后才会发现,这个男人的行为似乎并不能以常理揣测,隐藏在表面笑容之下的是阴冷的心和看不透的城府。

掌,瞬息而至,林翊川瞳孔收缩,手中杯盏尚在指尖未能弹出掌已经贴近面门。

青华一瞬!

东方无玉二十多年未在世人面前展露过实力,当年便是南宫柏泉七人中最有天赋之人,二十年的时间,他的实力已经不是林翊川能够抵御的。隐世,便是他现在的高深莫测,没有人真正了解过他的武学,就如同一个没有谜面的谜。

“我说过,勘破的杀意从来不会被人察觉,那是心的境界。”

林翊川没能出手,他没有出手的时间,东方无玉的掌太快,心也太快,快得让林翊川毫无反应的时间,半眨眼的功夫已经注定这一掌的落下。

心跟不上东方无玉,手也不会跟上。

林翊川相信,纵使是二人相隔十步之遥也不会让东方无玉的掌慢下多少,因为在出手的瞬间东方无玉已经预出林翊川所能做的反应。

“这就是勘破?”眼角微微颤抖,吃力的吐出疑惑。

他依旧是方才的动作,屈指欲要弹出手中杯盏,身子微微向一旁倾斜欲躲过东方无玉的的掌。

掌!并未印在面门之上,东方无玉的杀气早已经随着掌落消散,杀意确实如他所说,只有在出手的瞬间才会让人觉察到,但他没有杀意。

僵硬的身体,林翊川此刻动根手指也无法做到。东方无玉的掌未曾带着杀意,青华一瞬的迅速早已经不是林翊川能够抵御的,若掌上内心从面门涌入必定是有死无生。

指,点在林翊川的胸口,东方无玉如何在瞬间改换招式林翊川看不清,他现在只觉得全身无力。

缓缓收回手掌,东方无玉眼中带着些微的慈和,如同一个长辈对于晚辈的眼神。

“贤侄这几日就在此处歇息,这段时日让贤侄有些恍惚,毕竟剑阁在江湖中举足轻重,贤侄紧张些江湖事也是理所当然。”

东方无玉唤来侍从:“好生照看林阁主,切不可让林阁主劳心劳神忧心江湖事。”

林翊川瘫软在桌前,整个人似乎都要趴在桌上,他的眼睛紧盯着东方无玉,突然说道:“世伯当知所行之事定会让得天下大乱,更会牵连整个东方家!”

东方无玉神色毅然道:“东方家与我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东方无玉依旧会在东方家,他前几日已经在回帝都的路上,并且会在这几日上少林,与寒星楼萧门主一起在少林小住几日,贤侄无需过多担忧!”

心头一紧,即是如此东方无玉已经做好万全之策,纵是最终谋划未成也不会有人想到他身上。

阴暗的地底,侍从架着林翊川跟随东方无玉向很深处迈步,隐约能够看到路尽头青铜门,门上已经泛出些丝铜锈,若非他们确实向着青铜门前进没有人能够想到这里会被人经营。

推开大门,灯火通明的瞬间,林翊川的眼睛无法适应突然的光明,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再睁开已是另一个世界,广阔的石室,数十黑子蒙面人站在石室中央,左边枷锁铁链缠绕在石柱之上,末端锁住双眼血丝面色疯狂的年轻人,右侧刀枪剑棍林立无数,血迹未干,一股血腥在空气中弥漫。

“阳舒天?”林翊川疑惑道。他并未见过阳舒天,素君阳在大漠见过阳舒天因而有几分印象,加之素君阳查探龙古云都与炼刀人时阳舒天牵扯在其中,也就简单描述几句。

绑在石柱上疯狂面色的人与素君阳描述有几分相似,他确是阳舒天,林翊川只是疑惑东方无玉抓阳舒天的目的。

东方无玉听得林翊川唤出阳舒天之名并不觉奇怪,反而笑问道:“贤侄如何确定他就是阳舒天?”

林翊川扯出一丝笑容,道:“世伯既然是炼刀人的首脑,这人自然就是阳舒天,只是很疑惑,长歌为何不在此处。”

东方无玉眉头微跳:“燕长歌自然不会在我这,我只是帮那个人一个忙罢了,现在他应该在他该去的地方。”

“那个人?”

东方无玉一笑,没有回答他。片刻,东方无玉又说道:“贤侄心思缜密,能够从细枝末节中探知真相,做世伯的也替你娘有这么个好儿子感到高兴,看在曦瑶的面子上,再告诉你一件事!”

顿了顿,他在看林翊川的表情,随即失望,林翊川脸上没有多少疑惑,似乎并不想知晓他要说的时。

“你不疑惑是何事?”

林翊川摇头:“既然世伯要说侄儿又何须多嘴问一句,这岂不是显得侄儿很啰嗦!”

东方无玉哑然失笑,道:“贤侄确实与众不同,心境,武学,智慧都非常人所能及,不过贤侄有一事说错了,我并不是炼刀人的首脑,萧门主也不是,你所熟知的所有人都不是。”

忽然的颤动,瞬间整个人都泛起一丝冷汗,幕后之人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人,他甚至连这个人的面容都未曾见过,或者连他的名号也没有听过,他想不出江湖中有谁能拥有如此大的手笔。

“是你口中说的那个人?”他只能想到那个人,东方无玉口中需要燕长歌的人。

东方无玉摇头:“他!他不是,他只是一个野心家,这些年一直在你熟悉的世界活动,他还不足以让我为他卖命,我们之间只是有所交易。”

“熟悉的世界。”林翊川呢喃道,忽然道:“那个人是我熟悉的人?”

东方无玉轻挑眉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明日之后若是事成,我会告诉你那个人是谁,我也不想看到剑阁有事。”

林翊川试问:“连同那个让你为之卖命的人一起告诉我?”

东方无玉又是摇头:“能够让我卖命的人必定是我所敬佩之人,纵然不是他也有着让我心甘情愿的理由,我自然不会告诉你他是谁,谁也不会知道他是谁。”

心中叹息一声,无奈道:“世伯能够告诉翊川这些已经足够了。”

忽然,林翊川眼眸又生疑惑,笑问道:“世伯可否告知,为何现在并不在意鸣渊刀,世伯应当知道,鸣渊刀有君阳凌一看护,虽然世伯依旧能够夺回但也要费些时间。”

东方无玉看了眼阳舒天,道:“有没有鸣渊刀于我而言没有多少影响,只要其他人知道鸣渊刀在我手中即可,他们不会放任如此大好机会。”

林翊川不再出声,睁开侍从的手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

东方无玉看了林翊川一眼,见他已经闭上眼睛,心中不觉舒坦一口气。

片刻声响之后,林翊川再睁开眼时,偌大的石室只剩下他一人,绑在石柱上的阳舒天已经不见,石室大门紧闭,门外只有一个侍从站在青铜门旁如同木头一般一动不动。

天已经黑下,繁华东海如往常般灯火通明,一样灯火通明的还有慕容家的山庄,君默然与慕容云空棋盘对弈。

棋局杀伐,棋术缥缈,两人皆是当世顶尖棋术高手,谈笑间棋局变幻,焦灼不堪,也只有在下棋之时他们二人才会如以往一般毫不留情。

“你有心事?”君默然问道。

慕容云空的目光从棋盘上移到君默然脸上,说道:“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我在想,曾几何时兄长也如今夜一般与四哥一同杀伐,当时我们其他人都在一旁陪同,大哥会打着哈欠看手中的古籍,但时不时会瞄一眼棋局,二哥会拨弄着墨阳锥研究医书,曦谣有问题时他会耐心提点,唯有无玉和我会在一旁一直观看,从中体悟棋局奥义,如今却只剩我们两人。”

君默然手拽着棋子没有落下,他的眼睛依旧看着棋盘。慕容云空笑呵道:“虽说无玉岁数比曦谣大,但却被曦谣强要叫姐,想想当时的情形真是怀念。”

君默然的棋子终是落下,棋盘上慕容云空的棋被杀去一半。

慕容云空见此,不觉痛心问道:“难道兄长真不怀念?”

君默然淡然道:“棋局杀伐,本就是你死我活,无论僵持到何种地步,无论花费多少时间,最终的结局只会有两种,你死,或者我死。”

慕容云空不甘道:“平局,还有平局!”

君默然忽然一笑:“云空,你也知道,平局虽有,但终究只是一种延迟死亡的方式,待到下一局依旧要分出胜负。”

他放下刚拿起的棋子,起身,走到宽敞的门前看向天空的月色:“既然选择了,就要为自己的选择承受后果,我只能让这个后果变小,其他的,纵然是你,也无商量的余地。”

“朕,已经很念旧情了!”他又成为了执掌天下的君王,在这一刻。

慕容云空终究将话吞回肚中,起身,拱手躬身:“谢陛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