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琪亚森林中部,凌晨四点。
安娜努力地撑起身子,斜靠在卡琳后面的一颗柏树上,四周已经开始燃起大火,而他们此刻被困在由教会骑士组成的包围圈内,骑士们举着大剑在他们的四周游走,没有轻易靠近。至于那四个神罚队的法师,已经被卡琳用剑柄击晕在山坡上。
安娜此时的身体状况比刚刚稍稍好一些,但是仍然不能站起来,伤口虽然不再大量流血,但是稍稍一动便会将伤口撕裂开,疼痛感几乎让她晕厥。燃烧的柏木带着火星在她的身边掉落,温度逐渐地升高,热量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这是大脑缺氧的表现,而人在大脑缺氧的时候就喜欢瞎想,一个又一个片段会不自觉地从大脑中蹦出。
她其实一直都看不懂卡琳,要弄明白卡琳这个人还真是有点不容易,记忆中她与卡琳第一次见面似乎也是这样的场景,熊熊的大火将她吞噬,神罚队将整个隐藏在帝都酒馆内的所有巫女抓起来,他们欢呼着将整间屋子点燃,用残酷而冰冷的眼神看着烈焰中的巫女,那根本不是在看人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堆冰冷而毫无价值的死物。她记得有一个女孩想逃走,可是那个女孩手脚筋被挑断之后又被丢进屋子里,那样恐惧而悲伤的眼神,孤独,仇恨,绝望,在那个女孩的眼里发酵,她似乎能看见这个女孩的未来,安娜害怕了,她怕变成那个女孩一样,心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仇恨。
“女孩,你为什么哭呀?”她对上一双褐色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随着他的眼睛扇动。
“因为.....我害怕。”
“待会就不怕啦。”
她抬头看去,那个男人握着一柄剑,却没有出鞘,就那样站在那里,轻佻地看着门外站成一排神色紧张的骑士。
似乎在那个时候,他便是这般大,时光在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轻佻,认真,浮夸,却又残酷。
她永远都看不透他。
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站在她的身边,默默地望着窗外的流云。
“为什么要救我?”她轻声问,“我可是巫女啊.....”
她的生命其实在那一刻就应该被结束,在人们口中的邪恶存在,在那一刻就应该被教会的光明净化,这才是她应有的结局。只不过在这一刻,她的结局被另一个人所改写。
“哦。”他转过身,温和的朝她笑笑,“巫女啊.....”
“我认识一个女孩,她也是巫女。她可好啦。”
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过,她握着被子蜷缩在角落里,她呜咽着,“你这个人.....真傻。”
他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说,“巫女可不会流泪。”
“我叫卡琳,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头望向他,“安娜。”
卡琳手里握着出鞘的无名,剑身隐隐如龙吟,它似乎在兴奋,以极其细微的幅度在颤抖,它闻到鲜血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漫,这是安娜第一次看到卡琳用剑,而并非剑柄,也是安娜第一次见到卡琳这样的表情——如同君王般俯视世界的眼神,一切在他的眼里都好似蝼蚁,而他,则掌握着权与力。
他开始微笑,只不过是个笑容在他们眼里是那么寒冷,“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这是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我想你们应该也知道吧。如果做错了事都不用付出代价,谁还会相信这个世界上的正义呢?”
“很简单,如果你想用这个武技,就必须要付出代价。”卡琳的脑海里浮现出他的老师罗西卡曾对他说,“不,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武技,这根本只有魔鬼才会选择的道路,我劝你,最好不要使用这种东西。你要付出的代价,会将你拖进地狱!而到最后,你会成为比魔鬼还恐怖的人。”
“这是一份诅咒,来自魔鬼的诅咒。想要获得力量,你就必须要献祭你的灵魂!”
“那便来吧。”他轻声对自己说。
一阶·宵练。
禁忌的力量在那一瞬间被解放,血液在血管里以几倍于平常的速度流动,那些新生的,无穷无尽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翻涌,整个世界在他的眼里开始清晰起来,那些火光背后的男人,他们的一举一动在他的眼里如此清晰可见,他的瞳孔越来越亮,而他并没有注意到的是,在那瞳孔的底部,泛起一丝金色。
卡琳抬起手,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任何重量,雄浑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流动,“这就是禁忌的力量吗?”
他亲手打开了地狱之门!
安娜呆呆地看着卡琳,在那一瞬间,她似乎觉得面前的男人有点陌生,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她也不知道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无名在他的手里轻吟一声,安娜在那一瞬间甚至看不到剑光,卡琳的身影就已经从视线里消失,随之传来的便是骑士们的嘶吼声,可是逐渐地,取而代之的确是惨叫!在她眼前的画面实在太过惊悚,骑士们似乎根本看不到卡琳的剑,他们想要用剑去挡,可是在那一瞬间,无名便已毫无声息地刺穿他的胸甲,剑尖甚至看不到血,当他对上卡琳的眼睛,他的灵魂在那一瞬间掉进冰窟,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
“恶.....恶魔!”他隔着火光看到卡琳的眼睛,双手开始颤抖,那眼神就好像深渊,在深渊里则藏着一只恶鬼!
“蝼蚁的存在.....”卡琳高举着刚刚被他刺穿胸甲的骑士,轻易地将他甩在一边,他突然感觉到头疼,因为惊恐而正在颤抖着身体的骑士让他觉得烦躁,他捂着眼睛,面露痛苦,那些诡异的,黑暗的气息朝着他的脑海袭来,他慢慢地分不清这里到底是地狱还是现实,那些画面,如同百鬼夜行!
“副作用么.....”他强行使自己清醒过来,扭头望向其余软趴在地上或哆嗦着的身体的骑士,他突然意识到不对,那个被他一脚踢断肋骨的骑士已经不知踪影,无名在他的手里旋转,眼底的金色越来越盛“你最好放开她。”
几秒钟之前,这名骑士盯准了躺在地上的安娜,他用剑尖抵着安娜白皙的脖颈,死死地看着朝他走过来的卡琳,他的胸部在流血,但是不至于致命,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左肋骨至少断了三根“放下你的武器。否则,这个女人,很快就会没命的,以她现在的状态,再来一刀,恐怕谁都救不了她吧。”
卡琳眼里似乎并没有这个人,只是直直地向他走来,他的眼角微微抽动,声音坚硬如钢铁,“再说一次,你最好放开她。”
骑士名为罗格里,是这里所有审判骑士的长官,即使是他,也不能承受住卡琳的一击,他很清楚地知道,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这里所有的人被他杀光是迟早的事,但是他看清一点,这个男人非常看重他手里的这个女巫!如果以她作条件,才能有活路的希望,而这一丝希望,就像黑暗里照射进来的一线曙光。“我不会伤害她,只求阁下放过我们。”
“放过你们?”卡琳笑出声,只是那笑容如积雪般冰冷,“她刚才被你们伤害的时候怎么不说放过她?那么多无辜的女孩死在你们手里你怎么不说放过她们?现在自己处于弱势才知道说放过你们,”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这个世界上,人死了,就不会复活,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可是你们总喜欢轻易地践踏那些珍贵的东西。”
他的眼神仿佛燃烧起来!
可是就在这一刻,又一队人马带着旗帜出现在他们身边!
那是荆棘花的旗帜!
卡琳皱皱眉,并没有在意身后的那队人马。
卡琳的身影再次消失不见,无名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刺穿罗格里的左胸,而剑尖距离安娜不过一厘米!失去支撑物的安娜身子一软,贴在卡琳的身上,她挣扎着抬头望去,发现卡琳正笑着看向她,“没事了。我们赶紧找个地方疗伤。”
安娜艰难地点头,嘶哑的声音说,“我们去女巫协会。”
希尔薇默默地看着两个人的对话,看见卡琳将安娜轻轻地抱在怀里,然后将她慢慢地放在马背上,又低声释放一个治疗术,确认安娜已经完全止血之后,才向她这边看来。
“喂,别过来!”维克托拔剑,左手拖住剑柄。
希尔薇摆手,示意他别冲动,“没关系,我正好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他。”
“阁下是谁?”希尔薇低声问。
卡琳似乎没有听到似的,直直地向她走过来,维克托快要按捺不住想要拔剑,但是希尔薇一直朝他使眼色别冲动。卡琳在距离她一步的地方停下了,默默地看了她几眼,沉默一会儿,“你想干什么?”
“我们并没有恶意,请阁下把剩下的教会人员交给我们吧,这样下去,对双方都不好。毕竟,”她扫视一眼全场,那些剩下的奄奄一息的骑士们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我相信阁下已经达到目的了,不是么?”
“你很聪明。”卡琳不再看她,转身准备离开。
维克托长吁一口气,这个男人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那种压抑的氛围使他透不过起来,真不知道殿下是如何撑过来的。
“走吧,维克托。带上这些教会的人,我相信,这次教会一定会大出血用来弥补这次的错误。”
“是的殿下,这次还有神罚队的人,如果教会想从我们手里要回这群人,所付出的代价一定不小!”维克托神色飞扬,“殿下的朋友就是刚刚那个人吗,感觉这个人....怎么说呢,很恐怖。”维克托又严肃起来。
“恩。”希尔薇只是应一声,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是维克托又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便没有再提。
希尔薇上马,回头望了一眼逐渐消失在视线内的两人,拉起缰绳,“我们回帝都!”
卡琳在马上默默地想着,几年不见,好像长高了?之前似乎好像没这么高的样子。不禁心里暗暗赞叹变化真大啊。
此时,安娜从卡琳的怀里钻上来,嘴角带着狡黠的笑意,“老相好?”
“......”卡琳心说,安娜小姐你伤还没好呢,这么兴奋干什么,一脸八卦的样子,杀胚不能这样子的好么?你应该一脸严肃加沉稳地问这个问题。不对,那样不是更怪异了吗,重点是你身负重伤啊喂,好好躺着不好么?
“屁嘞。”他微微皱眉,“那是郡主!赶紧躺下,你伤还没好呢。”
“那你就是承认咯?”她稍稍往他的怀里缩一点。
“瞎说什么,小心我下次不救你啦。”
安娜突然不说话了,空气开始沉默起来。
卡琳以为她生气,刚想开口安慰她,却发现她的眼睛正亮晶晶地看着他,朱唇轻启,“你之前说,我死了,你会很难过。是真的吗?”
卡琳沉默。
“没事,你不想说就算啦。”安娜将整个脑袋都缩到手臂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卡琳。
“我的朋友不多,如果你死了,我会很难过。”卡琳轻声说。
“朋友吗.....”安娜呢喃,她将头侧到一边,默默地数着天上的星星。
“安娜.....”卡琳突然问。
“恩?”安娜望着他。
“女巫协会在哪?”卡琳不好意思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