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圣帝主凤徴一统幻域千国已经过去了一千一百年。
凤氏血脉自号为昔日圣人太羲氏之正统,承圣血脉、代天行事,故而千百年来大体王权稳定、人心向服。
帝传三十三代,今帝讳神武,二十七岁登基,至今三十年。
神武帝自小以王家贵重调养、修文练武,本当正盛之年。
然而,七日前玄武军西伐叛乱大胜而归,还未及大庆,帝宫中忽传出神武帝昏厥于寝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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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东南一千两百里,兰城。
八月十五·晴
正当八月之中,满城桂花尽开如烂银碎金,雅香飘逸,应和这良辰佳时。
兰城之贵,也莫不在此。有人说“天下芳绝,兰城至贵”,缘起于这里春有胭脂漫雪,夏有芙蓉盈湖;秋有桂枝一城,冬有兰梅映趣。
而闲雅名仕爱山水,君子才人惜玉枝。这般芳雅胜地,自然而然也成就了贤才君子世代辈出的盛景。
若是推选当今谋士之最,大概绝多数人会在世居颍水西陲的燕氏三绝或是东海琅琊的布武公子之间徘徊难决。若是评选文武双秀、德才兼备的君子儒将,世上九成的人都会一口道出今时兰城的第一公子----------兰阳。
兰阳,世藉此城名门兰氏。神武帝十三年,年仅十七便夺得圣试武榜以及文榜双三甲。
出仕十年。曾助得三军统帅云帅平定东海鲛人族叛乱、南地战族之乱等诸多战役,被擢升为三等兵部侍郎、兼掌吏部从议和入职以王族青年俊秀为主的神策营。
尔后,又受神武帝赐婚以七女语夏公主下嫁;一时,先代圣战王、三军统帅凌云、神武帝三位帝国无上人物青眼相加,风头无两。
世言:盛极必衰。又说:伴君如虎。在兰阳这等世之骄子身上一一应验。
不过语夏公主下嫁三年。神武帝性情大变,连连以小过小错降他三级,到两年前,因兰阳随武亲王北征泰坦雪族不利,以此为由放逐兰阳一门一千里,还归故籍并永不录用。
从此兰氏一门一损再损,沉寂乡里。
世人提起兰阳公子唯余叹息。
不过兰阳归乡之后,虽不是官身,但也帮了城主兴修水利、支持商道等等,做了不少利民的好事。
颍水西陲的燕家三公子燕紫秦,虽然入身在圣战王帐下从为幕僚,却与戴罪之身的兰阳一直私交甚厚。
今日,新晋圣战王凤诸刃东征泰坦石巨人从此经过。
到了此地,燕紫秦便借着东征军暂时休整的时间,入了兰城与知交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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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台,位于兰城东南,是兰家产业醉仙居酒楼百顷家业正中的一处高台。常年有名人雅士或者风流剑客效仿古人在台上击筑而歌、把酒临风。
兰阳能武,尤以枪法盛名一时。
兰氏枪法,名曰“九歌”,术式飘逸潇洒、灵动巧妙,凌厉中不失雅致、华丽下暗藏锋芒。
过去好事的名家曾有评论天下名流枪术,将“九歌”枪术列为杀道第七、秀丽第一、
“九歌”枪舞配兰氏公子,从来是世间难得的大家风景。
台上,兰阳饮至微醺,优雅飘逸的兰家名术此刻更添了几分醉人的风采。
漫天遍地的桂花瓣风吹而起、随兰阳手中那支九尺兰锋枪影飘然而舞,翩翩迁迁宛如万千灵蝶起舞如画。
今日青阳台清场,只为知己来故,所以这秀绝人间的枪舞也便只得燕紫秦一人有幸以观之。
燕紫秦爱诗工画、次长谋略,粗通武道,面对如此盛景,也忍不住信手拈来诗一篇。
“昔人已乘黄鹤去,新客横吹御凤来。
长歌有尽归沧海,仙子欲谪待玉台。
秋来万华不值赏,更笑人间千紫惨。
青阳一舞风华尽,平生余事以何忧?”
燕紫秦平生不饮酒,按他的话说,谋士无时无刻都必须保持最佳的理智状态。但在此时此景此城此地,他长有一醉方休的念头。
也许,这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少许,漫天桂花缓缓而落,一舞尽了,名枪收;满台荼蘼。
兰阳立枪驻目西北,一双桃花目半因酒醉半因郁结,微红。
燕紫秦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为他叹惋,便举杯:“兰兄,浊世佳公子,脱了朝堂上的尘垢污秽,也未必不是一幸事。”
兰阳放下枪,对举玉杯,微微一笑,仰首一饮而尽:“只可惜这三十年苦读研习的韬略之术。”
“君之所学,紫秦亦是仰慕。”燕紫秦叹道。望北都、顾东海,又叹道:“神武陛下也曾力图中兴,三十年间励精图治,褪前百年之颓,勉强造出了这安平之世。只是不知道为何最近三年昏招迭出。先是支出云帅,后是打压旧臣。以致上昏下瞒,到处民怨四起。”
“以前文有忠毅公,武有云帅;内外无忧。十年前忠毅公病故,神武帝哀而成疾,才致日渐昏聩,尔后列位旧亲王一一离世。新老交替、青黄未接,更是加重了帝国内政的病情。”
“神武帝虽与云帅亲近,但忠毅公病故,权力失衡;对于功高位极的云帅难免会心生顾忌。才多次支云帅别京。”燕紫秦道。
“一人当千、十人倾城、百人敌国。圣祖凤徴予凌氏捭阖天下的评语世人皆知,而今云帅更是数代凌氏家主之中的翘楚,武名声望之隆较之初代凌烟圣王凌锋也不逊色多少。如此人物、如此家族,怎能不让帝主忌惮呢?”兰阳叹道,他在帝京仕宦时,和凌氏有所交集,深知这一族人比起传言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燕紫秦颔首,引以为然。
兰阳自饮了一杯,沉淀了一片心中乱绪,想到挚友此时匆匆来相顾,又是一声叹息:“听闻新任的圣战王行事锋锐,如虎出山林。紫秦此去相随东征泰坦石巨人一族,要多加小心才是。”
燕紫秦闻言淡淡一笑,“兰兄多虑了。诸刃王看似刚烈霸道,实则精敏至微,行事自有法度。年轻这一代武将中,大概只有如今风头正劲的龙舞将军可以共提。其他名流都相去甚远。说句大不道的话,纵使当今三位被称之人中龙凤的皇子,在我看来与诸刃王都有所不如。”
“如此,兰阳便安心了。”
“兰兄之才本不下去于我,若能与我共同辅佐圣战王,将来必能一展宏图,可惜了·····”燕紫秦看着至交,又是惋惜,忽的目光坚毅,道:“待此次东征大胜而归,紫秦必当请王爷为兄长在神武帝前求情,让兄长再度出仕。”
“谢了。”兰阳八叉合手,躬身感激。
“你我至交,不必如此。”燕紫秦扶着兰阳道。
“无以相谢,我敬君一杯。”兰阳斟满一杯,“祝君旗开得胜。”说罢,一饮而尽。
“承君吉言。”燕紫秦举杯道。
余下,二人话故谈今,言风咏月。筹光交错,时而兰阳枪舞、燕紫秦诗琴相和。
待饮到半酣处,竟已是黄昏时分。
青阳台东面,一名青年兵士的身影由远而近,最后停在台下二十步外。
日头渐垂向西,天色绚燃将晚。
燕紫秦远看来人,脸上是几分敬重。心中原也知道到了归营时分,军中必然会潜人来接。
却不知,竟然是他。
兰阳循着好友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个青年兵士右手牵马,身披紫铜狮心甲,左手反扣一柄六尺长的斩马剑在背。身量八尺,英武不凡。眉宇间,自俱一股凛凛威仪。
那青年将军也看了他数息,但随后便将目光放在了身边的挚友身上。
“此人气度、形容皆是不凡,必是人中龙凤。”兰阳心中暗暗赞道:“莫非他是····”
兰阳久居帝京,自诩十年间名流人物多少过了眼,却识不得这青年将军。
想来如今新起一辈,也只常年历练在外、贵为开国十一圣王的后人不甚认得。
这人既然是出自于东征圣战军,贵有如此气度,应该只有那一人。
“正是当今圣战王。”燕紫秦道。
“竟真是他。”兰阳惊异道,新晋圣战王诸刃之名,他这两年多少有些耳闻。世传这位亲王身出凌氏门下,与当今三位风头正盛的皇子都是云帅的入门弟子,此人去年才掌圣战军,一年内东征西讨,已经建立功勋无数。
青年一辈,论功勋,唯有被称为平民奇迹的龙舞可并列之。
传闻,他骁勇异常、性情雄烈,兼之韬略不凡,极为当今皇帝陛下所器重。
今日一见,这位亲王身上虽有锋芒,但竟也有温文尔雅的儒将风范,身居高位而能亲礼贤士、虽年轻而不骄矜,着实可赞可叹、可怕。
不愧为云帅弟子!云阳心下如是说。
燕紫秦自斟满杯,高举。
兰阳随之。
“别过。”
“别过。”
两人饮尽杯中酒,燕紫秦潇洒而去,
兰阳置杯台上,目送故人离去,才转身扶栏,看夕阳半沉,落霞冷艳至绝。
“身在浮华乱世,即使如兰自雅,又如何能幸免于大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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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道上。
圣战王于燕紫秦缓缓而归。
残光绚冷中,渐见旌旗林立、营帐连山。
燕紫秦回望一眼鲜彩繁茂的兰城,心中感叹万千-----凤锁梧桐,也不知是祸还是幸?
圣战王诸刃知道他心中所想,说道:“昔年第一公子兰阳?的确是人中希杰。只可惜,傲才多执,兰阳先生似乎也在此列。”
燕紫秦闻言,相望,付作一声莫知的叹息。
然后诚正地向年轻的圣战王道:“等到此次东征功成,王爷是否能为兰先生向陛下进一言?”
圣战王凝视着他。许久,忽笑。
“这功未成,先生就先来求功了。先生为挚友可真是掏心置肺。不过,也正是先生这份不同于世间谋士的热忱正直,才令本王另眼相看。只是这进言一事怕是不成了。”
“王爷是觉得紫秦无法助王爷平定此患?”燕紫秦忧疑道。
年轻的圣战王摇头:“不是。先生谋划之能,本王从不曾怀疑。只是这一战,或许与先生所想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