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非花扫了窗外一眼,随后看向青衫老者,问道:“尊驾认识他?”
“认识他。”青衫老者淡淡地答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叶非花还想再问什么,不过张了张嘴,最终止住了话头。
“两百个金币,足够凡人世界一户普通人家生活小半年了,你倒是大方。”青衫老者继续说道。
叶非花又往窗外扫了一眼,说道:“我们是修炼之人,对我们来说,有时候这只是一顿奢靡的酒钱,但是对凡人、对需要的人来说,这可能就是一段丰满的人生。力能所及,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好一个‘力能所及,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你知道吗?你刚才投掷金币的动作,给了老夫一种感觉……钱财身外物,视之如粪土。”青衫老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在下可不敢视钱财如粪土。”叶非花笑了笑,说道:“相反,在下极其热爱钱财。天底下没有谁不喜爱钱财,在下也不例外。日子要过得舒坦,终究是离不开钱财。”
“修炼之人心存高远,淡泊名利。你就不怕染上了铜臭味?”青衫老者问道。
“有无铜臭味,因人而异。喜欢钱财没错,如果取之有道,自可心安理得,尽情享用。若是取之无道,且取之过度,那就不止染上了铜臭味,而是其行可伐,其心可诛了。”叶非花淡然一笑,坦坦荡荡。
“天下清士众多,其中不乏视名利如粪土者。如今观小友言行,倒是别有一番风味。”青衫老者突然笑了。
“真正的清士,绝不会视名利如粪土,而是丰厚拥有,谨慎待之,珍重处之,惠泽他人。”叶非花说道。
叶非花停顿了一下,随即直视着青衫老者的双眼,接着说道:“人生一世,既入世,当立志。身为丈夫,无不有着成大功、立大业的理想。在下入世经年,亦听闻过一些特别的事例。于在下看来,那些人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不过是一帮虚伪之辈而已。他们之所以对名利不屑一顾,只因为他们有心苦求名利而不获,残酷的挫败感让他们心灰意冷,变得愤世嫉俗,最终发出了视名利如粪土的声音。在下坚信,如果屡次跌倒之前,把一个功名推到他们面前,或者在他们面前扔下一堆金币,包管砸得他们脸红心跳,丑态百出。”
“伶牙俐齿,好犀利!”青衫老者端正了脸色。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凡事皆有因果,奋发拼搏是因,名利是果。既入江湖,当求名利。在下承认,世间确实有这样一些人,他们不追求名利。如果力有不逮,自然无可非议。若是有心如此,那就悲催了,可怜他们的父母妻儿,跟着受累遭罪。”叶非花说道。
“三步之外,必有名利。既入世,当立志,成大名,逐大利。小友如今也是江湖中人,可有大志?”青衫老者微眯双眼,紧紧地盯着叶非花。
叶非花闻言之后,眼里闪过了一丝迷茫。
叶非花沉默了少许,随即笑了笑,说道:“实话实说,在下入世之前,但求几亩薄田,从事稼穑,耕种终老。入世之后,在下亦不曾立下志向,只想料理了心头几件琐碎事,然后偏居田园,安身立命,此生足矣!至于名利,实非在下所好。”
青衫老者盯着叶非花,眼睛眯缝得更厉害了。
半响后,青衫老者眉角一挑,看向禾香农。
“好吧,就让我们说点现实的。”禾香农咧嘴一笑,说道:“人生一世,既不为名,也不为利,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仅仅是为了活着,那还不如围栏猪狗。猪狗吃了睡,睡了吃,无忧无虑,至少比不得人生苟且。现在有个问题,如果不追逐名利,又不想苟活一世,那么,人生还有什么?苦苦奔波,又是为了什么?生命存在的真正意义,又是什么?”
“生命的意义,在于追求一种境界,一种至高的境界。”许久之后,青衫老者缓缓地说道。
“那么,请问尊驾,如何又是至高的境界?”云淡淡忍不住开口了。
“生命的至高境界,便是追求内心的一种安宁,一种愉悦,看淡一切,优雅从容。”青衫老者端起酒杯,朝着叶非花三人示意了一下。
“尊驾巅峰强者,想必距此至高境界,只有咫尺之遥了。”叶非花笑道。
青衫老者举着酒杯,没有答话。
待得叶非花、禾香农、云淡淡三人端起了酒杯,四个人略略致意,随后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从窗外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四个人纷纷转头,看了出去。
只见道路对面的街口,几个小孩正在争抢一个玩具,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互不相让。
青衫老者稍稍观望了少许,随即微微一笑,从空间戒指里取出了一个礼品盒。
也不见青衫老者如何动作,青衫老者手上的礼品盒倏地消失了。
街上人来人往,那几个小孩争吵得越来越厉害。
此时,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礼品盒。
只听得“噗”的一声,那个礼品盒忽地打开了。
正在较劲的几个小孩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过去。
也许是那几个小孩发现了盒子里的精美礼品,场间气氛凝滞了几瞬,然后,“哄”的一下,那几个小孩一拥而上,你争我夺,掐得不亦乐乎。
叶非花眉头一皱,看向青衫老者。
禾香农和云淡淡也看了过来。
三个人显然对青衫老者的举动感到非常不解。
“这就是人性,本能!生来如此。”青衫老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
听青衫老者这么一说,叶非花三人默然了。
青衫老者沉默了一下,看向叶非花。
“刚才你是不是想问老夫,老夫既然认识瀛戾,为何不救助他?”青衫老者问道。
“正是!”叶非花说道。
“世间多苦难,生死不由人;折腰扶蝼蚁,未有千万身。并非老夫冷漠,如此种种,纯属自然现象。人力终是有限,不能化身千万,便只有尊重自然。”青衫老者淡淡地说道。
在青衫老者的眼里,叶非花看到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坦然,也看到了一种视众生如无物的冷漠。
叶非花几度启齿,最后开口说道:“身在江湖,追逐名利,我们终究是享用有限。如果将多余的分出一些,扶助需要之人,岂不是具有更加非凡的意义?力能所及,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说的轻巧!此刻你能畅所欲言,只说明你尚未拥有。此一时彼一时,欲壑难填。真到了拥有丰厚的时候,即便你已经拥有了一切,你也只会嫌少,绝不会嫌多,要让你分出一些,有如剜肉。真到了彼时,你对名利的攫取,只会变本加厉。人生最大的挑战,不是外在的困难,而是自我的欲望。”青衫老者说道。
“我相信,我可以做到。我也相信,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可以做到。毕竟,世界是美好的。人性,也是美好的!不是吗?”叶非花沉默了一下,笑了。
青衫老者也笑了。
青衫老者没有接话,脸上再次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
就在此时,天空突然微微一暗,映照在琉璃杯上的光影忽地晃荡了一下。
然后,叶非花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叹息,追溯不到来源,久久回响在心间。
叶非花扭头四顾,一种茫然无措从心头奔涌而过。
在这一刻,不止叶非花听到了叹息声,禾香农和云淡淡也听到了。
在这一刻,不止石头城的天空,仿佛整个寰宇都暗淡了一下。
在这一刻,不管是星之大陆,还是云之大陆,天空下的所有生灵都听到了一声叹息,忧郁绵长。
青衫老者突然长身而起,面朝窗口,站定了。
叶非花三人盯着青衫老者雄伟的背影,有如仰望巍巍高山,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尽管青衫老者已将气机收敛到极致,可是动静之间,自有一种浩然大气,叶非花三人战战兢兢,气不敢出。
半响后,青衫老者一甩袍袖,将五个金币甩在桌子上,随后扬长而去,大步之下,仿佛整个天地都在颤抖。
待得青衫老者步出了碧云楼,去得远了,云淡淡长出了一口气。
“猫哥,鸡哥,他是谁啊?”云淡淡问道。
“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一个超级牛逼的人物,实力强横到足以藐视天下一切!”禾香农拧着眉头说道。
禾香农盯着青衫老者离去的方向看了几秒钟,又接着说道:“也许,无数年后,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可以骄傲地告诉我的孙子,我曾经和某个大人物共过桌,饮过酒。”
叶非花和云淡淡看着禾香农,两个人嘴巴微张,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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