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用罢便饭,已是将近日落。
陆云儿回房间内整理好包袱,便欲往隔壁楚应黎住下的客房里去。
才踏出屋门,迎面就撞上了一位姑娘,定睛一看,倒是那姑娘先将她给认了出来。
见那姑娘讷讷地侧开身子,腼腆笑道:“原来是陆姑娘您呐。”
陆云儿瞧着也是诧异。眼前这姑娘,可不就是先前他们一行人走了岔道儿时,在那蒲州山林小村里曾遇见过的…阿花。
便开口问了,“阿花姑娘你这、怎也会在这长阾客栈里…?”视线下移,正好落在她那一身店家小二模样的装扮上。
“陆姑娘可莫要多想,其实我、我是来这长阾城里,送、送菜来着…”
阿花连忙摆着手解释,“是那啥、我们村里人家种出的蔬果,都是拉来这长阾郡府,托着顾叔的客栈卖掉的…那啥,总也不大好意思老是白托人家帮忙。这不,乘着空子,也就顺便来打打下手…”
陆云儿了然一笑。
正想岔开话题。
楚应黎从房间里闻声走出。随口问了句:“相熟的?”顿了下,又道:“我现下要往这长阾郡府衙内去走上一趟,云儿可要一同去?”
“先前我们林中迷路,借宿那村长家时,不是同阿花姑娘见过的么?”
陆云儿便同他笑了。又迟疑道:“同去郡府,这…”真的好么?
楚应黎勾唇笑道:“无妨。”
便同那阿花姑娘道过别,二人一同出客栈,往郡守府衙去。
这厢转过半条长街。
倒是得见零星路人匆匆而行,虽不至说终于‘见得常态’,倒也好歹聊胜于无。
“官府无为,倒是…苦了这些寻常百姓呐。”
目及此景,楚应黎不禁摇头叹道。
陆云儿哑然失笑,便同他打趣儿道:“这不,那太子殿下可不就‘想方设法’的非托你来解决这事儿嘛!”
楚应黎的眼角莫名一抽。
等到花灯初上时分。
陆云儿同楚应黎两人,已是立在了长阾郡府大衙门前。
走近看那府衙大门朝南开,高檐高匾红漆鼓,两等对开左右侍立,皆是新衣壮汉加腰刀。单就这寻常衙门的标配来论,这长阾府衙……
倒还当真来的相当阔气!
“瞧着这气派的衙门,却不曾为百姓排除凶恶,图做表面,指不定还是个声色犬马的大贪官呢!”
陆云儿忍不住地小声嘀咕了。
楚应黎手中折扇轻晃,无奈笑开。
拾步上阶,便直接同那守门衙役亮明身份玉牌。
一同进得衙内,在那管事老者的带引之下,暂入东侧花厅小坐。
等不多时,便有一位师爷装扮的年轻人匆忙赶来。
那人跪倒在地,口中念道:“不知世子爷大驾光临,学生人等有失远迎。还请世子爷切莫怪罪…”
楚应黎抬手打断,“长阾郡守何在?怎不见他出来相迎?”
那师爷便结巴起来了,“这、这个郡郡、郡守大人他、他外出公干,学生、学生也不、不知大人他去了哪儿呐。”
陆云儿在旁听的一声冷笑。
楚应黎本是神色淡淡,见状,正想借题发挥上几句。
年轻师爷却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来,双手举平,递过面前道:“学生这儿恰有一样东西,是要呈交给世子也您的。”
楚应黎接过画轴来,摊开一看。便是眉峰一挑,“这宫中侍女的画像,为何要拿来给本世子看?”
陆云儿也伸头去瞧,见那画轴所用纸张边角虽已破旧泛黄,可那画中之人一身桃红侍女衣装立于其上,竟也素净淡雅,如有林下风气,颇具大家之姿。
待细细看清那画中人的容貌,当即怔住,“这姑娘…”
“这画中侍女,乃是二十年所录下的模样。现如今来,约莫也已是一半老民妇…”
那师爷接话道,“学生听从上头的吩咐,说是此事绝不可再对外声张半分。定要亲手交与世子爷您去…便就在这长阾一带,找寻这名妇人的下落!”
楚应黎倒没搭理他说的事儿,只偏头过去。同陆云儿问道:“这画中宫女,云儿识得?”
陆云儿反倒诧异了,“方才在客栈时,你不也曾见过的么?”还是打了照面的那种……
“这宫女,分明就跟那阿花姑娘生的极其像呐!
见他一脸茫然不知所想的模样。
陆云儿忍俊不禁,忙抬手指着细处同他一一对照,“你看这脸型,这眉眼,还有这唇角笑起的弧度…”
楚应黎怔怔地听过半晌。
顿了许久,终是从嘴角边挤出一丝尴尬的笑意来,“既然云儿说的相像,那想必她们定是极像的。”
陆云儿:……
总感觉眼前的这人,好像…又有什么怪毛病暴露出来了?
“二十年前宫中侍女的画像,你又是从何处得来?”
楚应黎继续问。
师爷躬身再拜,答道:“学生舅舅现今拜在太子太傅门下…”
楚应黎便颔首轻笑,“原来如此。”
从这府台衙门出来时。
天色已然全暗。
晚风微凉,直吹得人面上舒爽,头脑清明。
“方才那师爷推说‘郡守不在’,分明就是有鬼!”
陆云儿率先起了话茬儿,愤愤道:“若非是心虚他那‘拒不作为’的无能之行败露,怎会刻意避着你来!”
“怕也并非全然呐…”
楚应黎却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虽为明王世子,却也正因身为藩王世子,便就不许插手一郡之治…若这般想来,那不得其面的长阾郡守,倒也是个聪明人……”
陆云儿听他说来,倒也沉默了几分。
楚应黎顿了顿,复又悠悠长叹道:“还有那承景所托之事。”
“我原以为他是要我越俎这长阾吏治,却不想这现下…”
夜色渐浓,凉风习习。
陆云儿自觉分明是同他并肩行着…
不知为何,竟莫名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
子时三更,夜半安然。
客栈二楼。
廊角处的某间客房里。
裴才少爷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接连拍死了好几只蚊子,正是心烦气躁之时,忽而就听得房间门外,似是有人轻叩门扉……
不禁心头一惊。这黑天半夜大晚上的,能有谁还找他麻烦?
紧跟着陆云儿的声儿便从门缝那边飘了进来,“裴少爷,睡了没?”
当即一骨碌翻起身来,匆匆忙忙地披上外衣就要下地。
微顿了下,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慌忙跳回原处再裹紧薄被,连声招呼道:“别别别、没呢没呢,陆家妹妹这大晚上的,什么事儿啊?”
“有事托你帮忙,快些点收拾好了,我在中庭等着。”
门外的陆云儿如是说道。
停得她那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裴才这才松了一口气儿,随即翻身下榻。
简单整装梳洗过后,便出房门,往那客栈后院中庭里去。
盈月当空,映的地上亮白如霜。
有那一人一身男式劲装,腰跨长刀,秀发高竖,背对长廊,茕茕独立于月色之下。
裴才不禁也看呆了几分。
却又小心翼翼地踮起步子,故作若无其事似的靠近前去,“陆大姑娘啊,这么晚了,寻小爷我何事啊?”
“放心放心,单就说咱俩这多少年的交情!只要是你陆大姑娘的事儿,可不就是小爷我自个儿的事儿么!”
二话不说,反倒先将胸膛拍的‘啪啪’作响。
“今儿是想烦劳你带我去个地儿。”
陆云儿转过身来,同他笑道:“以前不是听你讲过的?但凡要探听道上的消息,只要寻到一个地方…”
裴才听得面上一僵,下意识的干笑道:“陆大姑娘,今儿莫不是吃错药了?那、那等三教九流、粗鄙之人混迹的地儿,岂是咱这姑娘家去的地儿?!”
陆云儿眉梢一挑。
——就方才那几秒钟前,是谁拍着胸脯同我打包票的?
裴才被她这直勾勾地眼神儿盯的心里发毛……
四目相对。
终是败下阵来。
“成吧成吧,就带你去上一回。”
顿了顿,又难免有些疑惑,“不去喊上那姓楚的小白脸儿?”
“不,就我和你。”
陆云儿却摇头道。
裴才虽说不大清楚他们俩之间是生出了什么嫌隙,却也碍不着…他现下这心里头舒坦呐!
沉默许久。
陆云儿偏过头去,静静地望着远方的夜空。喃喃自语道:“我虽不大知晓那朝廷局势。可就近来诸事看过,外加上那先前太子提点的话儿…倒算给我提了个醒儿。”
“他…有些事情,虽说借他之手,总能少走不少弯路。可就是这‘某些事儿’,若依着朝廷的规矩,却也不该有他多加插手…”
那人身为藩王世子,本就身份敏感。先前闲时曾听千叶讲过,此番他家主子贸然出京,已是处在风口浪尖。现下可好,这一路随着她行来,再又撞上太子之事,反倒愈发是洗不清了…
好一大通曲曲弯弯……
裴才反正听了一头的雾水。
陆云儿这才清清嗓子,全当总结似的道:“总而言之啊,就是我这自己的事,也不能一直靠着他的。”
不想再留着成为他的软肋。
想要有朝一日,真真切切的与他站在一起啊……
裴才却不知是想到了哪里。
当即眼中含泪汪汪,连连同她碎碎念道:“就是就是,那不靠谱的小白脸,早就该将他丢一边去呆着了。”
老天开眼啊,他们家陆大姑娘,总算是擦亮眼睛了!
“陆大姑娘你放心,有我在,保管比那小白脸中用!”
裴少爷一脸自得地保证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