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道上有句俗言。
白里明官家,夜半黑市街。
说的便是在这普天之下,除却明里掌管大局的朝廷官家之外;暗地里的每座州郡府里,都存有那么一处专为道上中人混迹的——‘夜半黑街’。
传闻‘黑街’也不大,或是一间茶馆,或是一处巷子,亦或几家临近的赌坊客店,具体规模各州郡府因地而异。万宗归一的是,无论所处地域城郭,但凡黑街,每日夜半子时开场,便专成了当地武林江湖三教九流广泛结交、聚众挑事、打探消息等等一系列活动的绝佳场所。
对此,道上中人相互间大都心照不宣…
曾有说过,裴才小少爷家里是开赌坊的。可那江平地界的裴家赌坊,一到夜里,便就成了江平当地的…黑街。
陆云儿这厢守着子夜出来,便是为了托他这位‘内部人士’来领个路儿……
月明星稀,夜色澄澄。
陆云儿这一路上随着裴才,二人左右寻摸着转过了十几道街口,这才在一处挂着两盏红彤彤大灯笼的楼牌之下停住脚步。
“这、到地儿了?”
陆云儿瞪圆了一双小杏眼儿,颇为震惊。
裴才看清了那牌楼上所书大字,登时从脸红到了脖子根上,“这,这小爷我、我也是照着那当地下九流备下的暗标寻来的呐,谁知道他们这地儿‘随机’的竟、竟是随到了这等地方…”
见那高立的楼牌上,婀娜多姿的五个大字:花柳一条街。
小街内,灯火烁耀,细腰弱柳,琵琶琴瑟,酒香声甜,莺莺燕燕,脂粉浓香……
陆云儿:……
裴才自觉颇为尴尬,一声轻咳,“陆大姑娘啊,您看这地儿,咱俩这一男一女混着搭的…多不合适啊!”
“这、这还真是赶巧,也不枉我今儿特意换了男装的…再者说来,咱那说好了的江湖,哪能少得了这,咳、烟花之地!”
陆云儿早在来之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现下说来,也是大手一挥,“走!”就迈开步子,径直往里行去。
裴才无奈,只得快跑两步,紧紧跟上。
小街行来也不长,仅有七八家并排列着的‘不雅之所’。还别说,这大半夜的,看着小街各家门前迎来送往的热闹景象,想来生意倒是不错的紧。
陆云儿这厢逛了个来回,就被那各家门口拉客的姑娘嬷嬷们围住了不下十来次。
街中段,这家名为‘春月阁’的花楼前。
这边的花衣嬷嬷道:“哎呀,这位小公子来我们家呗!我们家的姑娘,保证个个儿体贴的!”
那边的高挑姑娘甩着帕子抢白说:“公子您可来呐,奴家念死您了哎~~!”
话音未落,倒已急急地上手来揽人了。
陆云儿面上微红,一个愣神间,不知怎地就给那高挑姑娘连拉带扯的‘拐’进了她们家楼子里。
裴才在旁看的是目瞪口呆。
正犹豫着要迈上台阶。
只见迎面正正行出了一位手拄拐棍,肩背箱笼,面带长疤,瞎去一只右边眼的枯瘦老汉。
两人错身而过。
花楼里,一位身形宽硕的半老嬷嬷立在门槛儿处,高扬起帕子挥了挥,“爷您慢走,爷您下次再来~!”
“瞎眼的老瘸子也来逛妓馆?”目送他一步步走远,裴才不禁小声咕哝道。再回神来,眼见前头的陆云儿早已没了影子。
赶紧晃晃脑袋,也不管门口半老嬷嬷的吆唤,直拨开人群就挤了进去。
春月阁里。
大堂的花台之上,几位混着几句粗话。
陆云儿被那高挑个子的姑娘牵着,一路绕开花台,穿过大堂,径直往侧边楼梯上去,直到三楼转角处的一间厢房里。
不料这前脚才踏进房门,那高个儿姑娘反手便将房门一关。
“姑娘您是想打探个什么样儿的消息?姐姐我这里都有!甭管他什么富商巨贾私人辛秘,还是什么侯门世家江湖恩怨的…”
高个儿的姑娘一脸‘我懂你’似的表情笑道。
继而,又压低声音补充,“只要姑娘您这银子带的够,咱满长阾郡里头各家公子小哥暗里的为人处事性情品类…您看您家里头的高堂是相中了谁家的哪位?咱这春月阁的消息呐,那是准保一对一的真实可信!还包管能精确到一日三餐他们全家吃甚喝啥,假一赔三!”
陆云儿:……
原来你们还是这样的‘黑街’!
……
从那‘春月阁’出来。
时辰才将将转过二更,这厢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间,不时闻得几声野狗厉吠。
虽说现下已是五月夏时。
可这暗夜森然的场景,若身临其境处来,总归是教人臂间背后浑身上下鸡皮疙瘩好一番的跳动起跃。
裴才双手抱胸还缩了缩脖子,直哈出一道大大的呵欠。转头同旁边的陆云儿问道,“咱现下怎么办?还回客栈么?”
“你要是困的紧了,就先回去罢。我还有件小事儿要去办…”
陆云儿却心不在焉地含糊道。
说是小事,可若此番行去再依着那‘前世所历’的发展……
“哎,可别!”
裴才当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这月黑风高大晚上的多危险啊!反、反正少爷我这闲着也是闲着,咱出来也都出来了,那什么事儿…就跟你一起去呗!”
陆云儿面上微怔。
自小到大,裴小少爷这厮,虽说平日里头是个万般不靠谱的,可真若遇上些个大事儿,无论自己怎样隐埋推拒,他却总如这般固执坚持的…非得要同她挤在一起,坐同一条破船,栓上同一根绳儿不可。
沉默良久。
陆云儿开口笑道:“也好,那就再多麻烦裴少爷你一回咯…”
“咱俩谁跟谁呐!”
裴才登时笑得不可开交。——就那某位姓楚的小白脸,别总以为是仗着身份能压人一头来着。也不看看,陆大姑娘她,终还不是跟少爷我这儿交情更好?
陆云儿也是无语了。当真难为他这小脑瓜子,成天到晚的胡猜瞎想…
谁知下一句,
“所以说啊陆大姑娘,咱到底是要去干嘛?”
“……”
她还是再想想清楚吧……
晨光微熹,又是一日。
长阾某街的客栈二楼。
楚应黎这一大清早起来,不光不见了陆云儿,就连某位向来惹他心烦的裴姓小子竟也跟着没了踪影……
这厢正是胡思乱想的心头发闷。
千峰从隔壁房间匆忙奔来。
眼见他们家世子爷的面色不甚愉快,赶紧躬身扶拳依礼一声,“主子爷?”
楚应黎眉峰微蹙。“何事?”
“主子爷,是、是千叶那丫头…”千峰也是有苦难言。“她、她,跑跑跑路了…”
“千叶?她跑什么路?”
楚应黎这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没是出去街边小巷的瞎转悠?”
“一大清早的,那房间里头就没了人影儿,属下方才进去看过,她那随身带着的包袱行囊也都没了影踪…”千峰说道。再将那一纸信笺递上,“还有这一纸留书。”
楚应黎抬手接过。见那偌大一张白纸上,歪歪扭扭的八个大字:‘说走就走,不碍你眼’。而那笔峰转势迅猛,浓墨穿透纸张,看得出来,这留书之人准是卯着一肚子的火气……
莫名联想到自己这边才刚刚掩进袖口的某道纸条儿。——现在的姑娘家们,大都流行‘留书出走’这一套儿么?
“属下昨日不过是拘着个空子,同她多训叨了两句,谁知这丫头非但死性不改,竟还负气做出这等荒唐之事…”
千峰顶出一张苦瓜脸,双膝跪地,“都是属下管束不力,还请主子爷降罪。”
楚应黎沉默许久,也是难得一声长叹。
千峰看在眼里,忽而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不禁脱口而出,“主子爷…今儿怎就不见陆姑娘同您在一起了?莫不是那陆姑娘她也…?”
楚应黎:……
扎心了老铁。
正说话间,店家掌柜的从走廊路过。见他们这间房门敞开,便就随口招呼了,“哟,二位公子起的早呐,可要用些饭食?”
“先不必。”
楚应黎稍顿了下,又随口问道:“对了掌柜的,今儿怎就是你亲自过来忙活杂务?为何不见你店的杂役帮工?”
“公子爷您说的是那阿花姑娘罢?”掌柜的当即就笑了,“她是我那乡下邻里家的姑娘,按着辈分是唤我一声叔,昨儿过来这边是为送些个时鲜菜品。您看现下咱这长阾境内白日里头那般乱的,我也不敢再多留她,便由着她今早天不亮时就出城赶路回去了。”
“那倒是妥当。”
楚应黎点头笑了笑。
那掌柜见状,也不好再多言,道上一声“公子爷您且歇息”,便就转身退了出去。
“主子爷您看这…?”
待他走远,千峰不禁急道:“千叶那丫头,可要属下亲自去拿她回来?”
楚应黎却眉峰微蹙。
“千峰,拿我令牌,去锦州调兵。”
“主子爷,这…万万不可!”千峰下意识的惊道。待意识到了他家主子的意图所在……
当即,冷汗侵湿了大半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