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冉好心情的看着绿手套，想起了几天前的场景。

那天，她下班回去，男孩特意在自家门口等她，然后塞给她这双手套，他脸红红的，干裂的细小纹路缠绕在小孩本该娇嫩的脸颊上，他腼腆的指指窗户里面，说：“我奶奶特意给你做的，要谢谢你。”

叶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透过油腻的窗户，房间里面灯光昏暗，年迈的老人坐在椅子上纳鞋，听见声音，转头朝这边笑笑，空洞的眼睛昏暗浊白。

叶冉心里突然有些难过，不自觉的揉揉手里的手套，毛茸茸的，很柔软。

“虽然不好看，但是很暖和的。”男孩看叶冉不说话，努力辩说着，生怕她不喜欢。

“谢谢。”叶冉把手套戴上，然后动了动十根笨拙的手指，说：“很舒服，你奶奶手艺很好。”

男孩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脸被寒风冻的红扑扑的。

叶冉试了会儿手套，弯下腰来，双手撑着膝盖，平视男孩，问：“你叫什么？”

“肖小。”他低着头，有些害羞。

叶冉凑近一点，小声说：“你奶奶卖靴子吗？”

她侧身指指窗口，补充：“就她现在做的那个。”

“棉靴呀？我奶奶每年冬天都会做好多，然后拿去卖，虽然不好看，可是特别舒服。”说起这些，男孩显然有很兴奋。

“多少钱一双？”

“十八。”肖小眼珠子转了转，“阿姨想要吗？我再让我奶奶给你做一双，你要多大的？”

叶冉笑了笑，伸出右手笨拙的比了一个数字，说：“我要三双。”

肖小正想着给她便宜点，就见她滑下肩上的包，抽出一张红色的票子递给他。

“没有零钱了。”叶冉撇撇嘴，有些无奈的说。

肖小垂着手没有接：“我家有零钱，等会，我去拿了找给你。”

叶冉抓住准备跑回去的他，把钱塞进他手里：“我怕冷，叫你奶奶多塞些棉花。”

“那也不需要这么多钱，棉花很便宜的。”

“嗯——”叶冉想了想，说：“那再帮我做两双手套吧，也多塞点棉花。”

肖小挠了挠脑袋，即使年纪尚小，但他还是有些懵懂的明白叶冉的用意，于是说：“好吧，谢谢阿姨。”

“对了阿姨，鞋子要多大码呀？”

“36、42，还有一双......44吧。”

“手套呢？”

叶冉把手套摘下来，展平了看，说：“可以比这大点。”

“颜色呢？”

沉吟了一会儿，她说：“就这颜色。”

......

窗外的景色飞驰倒退，叶冉随意的看了看他的手，宽大粗糙，随意的搭在方向盘上。

不知道戴上手套会不会和她一样又短又粗。

“看什么？”

沈嘉楠没动，目不斜视的注意着路况。她抿抿唇，随意的说：“开的这么快，看看你有没有超速。”

他哼笑了下，没说话。

安静了几分钟，他突然问：“会开车吗？”

“不会。”

“怎么不考个驾照？”

“又没钱买车，干嘛要考。”

她这话说的实在，沈嘉楠都不知道怎么接了。其实现在很多人没有车也学驾照，有些是为了显摆自己有证多厉害，有些是为了以后可能要用，有些则是跟风。

沈嘉楠带她去了一家火锅店。

店面很有特色，装修的很像以前抗战时期的寨子，原木的方桌和长凳上吊着一口锅，搪瓷杯透着浓厚的年代感。

热情的服务生见人就是一句同志好。

在众多火锅店里，这家店确实是很有特色。

还有一个特色就是，这里只有辣锅底料，没有鸳鸯锅。

沈嘉楠淡定的倒上一杯啤酒。

“在带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看她一眼，“这是全城最辣的火锅。”

虽然已经做好准备，但最后沈嘉楠还是被辣的不行，而叶冉也是被辣的额头直冒汗。

回去的路上堵车了，沈嘉楠看了下前面抢修的路段，被堵的水泄不通，他手指习惯性的敲着方向盘，旁边的人正在玩手机，他无意瞟到了两个关键字。

“摄影展？”

“嗯。”

“谁的？”

“林遇。”

“你喜欢林遇？”

“不喜欢。”

顿了几秒，她扭头：“但我喜欢他的作品。”

沈嘉楠勾了下唇角，脚下一点一点的踩着刹车，“票买了吗。”

“没有。”叶冉关掉手机，无不遗憾的说：“网上早已停售。”

“很想看？”

听他这语气，似乎是有办法，叶冉“嗯”了一声。

对方却没了下文。

一点一点的驶过拥堵路段，路渐渐变宽，车速也提了起来，叶冉看他不说话，便问：“你能弄到票？”

沈嘉楠：“不能。”

叶冉：“......”

过了一会儿，他歪过头，勾勾唇角：“但我可以让你进场。”

......

省美术馆管理森严，叶冉不知道他有什么能耐能让她无票进场，但是她还是相信他，就像是一个指定程序，她就是无理由的相信他。

事实证明，沈嘉楠确实挺有能耐。

那天周六，也是摄影展的最后一天。

他们中午到达美术馆，沈嘉楠站在场外打了一个电话，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姑娘小跑着出来。

小姑娘噘着嘴，一边把两个工作牌丢给他一边岔岔的说：“每次只知道在有事的时候才找我啊。”

她的目光在刚看到沈嘉楠的时候就转移到叶冉身上了，她冲她笑笑，然后对着沈嘉楠说：“这是未来嫂子吧。”

沈嘉楠把其中一个工作牌给叶冉戴上，眼睛在小姑娘身上上下一扫，开玩笑到：“红包准备好。”

“......”

沈嘉楠带着叶冉大摇大摆的走进美术馆，小姑娘愤愤的跟在后面。

进了场馆，叶冉和沈嘉楠把工作牌摘下来递给她。

小姑娘接过来，笑眯眯的对叶冉说：“小嫂嫂是搞艺术的吧？下次来这不用在网上买，贵的要死，我在这儿工作，每次展览都有内部票的，好多，每次都浪费了，你下次就找我。”

“是吗，那好啊。”对于不用买全价票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好建议，只是，她那句小嫂嫂叫的叶冉心猿意马。

又聊了几句小姑娘便回去工作了，让他们自行欣赏。

叶冉看着小姑娘离开的背影，对沈嘉楠说：“人脉挺广。”遍布五湖四海、各行各业。

沈嘉楠听出了酸味，一摊手，“以前的校友，后来嫁给我室友。”

叶冉笑了下，并不在意他的解释，兀自在展厅逛起来。

林遇的作品很有他的个人特色，大部分画面都是荒芜灰败，却充满冲击力的。

展厅里的人并不多，安安静静的。

为了维持摄影展的秩序，门票都是限量的，并且价格很高，而摄影作品也会在网上发布，所以大多数人会在网上浏览，只有真正摄影爱好者和他的粉丝会花高价来摄影展。

展厅深处布置得有点像迷宫，墙与墙之间横错相隔，上面摆着一张张或冷或暖的照片。

她慢悠悠的转着，然后驻足在一面墙面前。

整面墙只有一张巨幅的照片。

照片里，稻草堆上坐着一个没穿衣服的黑人小孩，炽热的阳光照在她纯真的笑脸上，洁白的牙齿和眼白亮的晃眼，而她身上多处溃烂的皮肤也亮的晃眼。

作品旁边除了作品名，任何介绍都没有。

但是不加修饰的画面还是能让人读懂其中的辛酸故事。

头顶的射灯打在照片上面，溃烂肌肤上的浓肿尤为狰狞醒目，烈日下的笑脸也尽显灿烂。

叶冉心里抽抽的难受。

沈嘉楠也看着照片，画面自然是极具冲击力的，他视线刚接触到画面就受不了，想移开，而前面的女人一眨不眨的盯着上面，不知在想什么。

他握着她的手捏了捏。叶冉回神，淡淡的冲他笑了下。

里面还有很多作品，都各具各的“重口味”，沈嘉楠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视觉冲击，闷闷的说：“我去下面等你吧。”

叶冉瞧他一眼，会心的说：“好，我等会下去找你。”

叶冉缓慢穿梭在各个作品之间，没想到在走廊上与莫池不期而遇，虽然猜到他会来，但是摄影展并不是只有这一天，碰到的几率并不大。

莫池上前跟她打招呼。

叶冉淡笑：“一个人？”

“嗯。”莫池看看周围，问：“你也是一个人吗？”

“我朋友在楼下。”

说完她往下看了一眼，不期然与沈嘉楠的目光对上。

那双眼睛幽黑深沉，像一轮漩涡，要把人吸进去。

他在休闲区喝着咖啡，对面还坐了个男人，看装扮，应该也是搞艺术的，模样沧桑，高瘦的个子配上薄薄的一层络腮胡子，文艺范中又透着点颓废之感。

两人不知在聊什么。

莫池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微抬着头的男人也看向他，对他点了下头。

他也礼貌的点了下头以作回应。

莫池收回视线，苦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林遇的作品。”

叶冉抿了下唇，那天他邀请她一起来摄影展，她拒绝了，但是她以为她已经说的很清楚。

她拒绝的，是他。

叶冉不想多做停留，抬抬下巴指了个方向：“我去那边看看。”

“我和你一起”这几个字差点脱口而出，被莫池硬生生憋住。

“好。”

叶冉抬脚往前走，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沈嘉楠和邱辞坐在一楼的休息区，他轻轻摇着手中的小瓷杯，浓郁的咖啡便随着他的动作在杯中荡漾。

“回来这么些天，也不和我们联系。”

邱辞扯了下嘴角，避而不答：“最近公司怎么样？”

“还行。”

他点点头，又朝二楼刚刚的方向示意：“女朋友？”

沈嘉楠抬眼看过去，玻璃围栏后偶有人走过，早已不见刚才说话的那对男女。

他淡淡收回目光，心不在焉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