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清拂,又是一年春打头。江畔的杨柳早已抬头,微微细雨飘洒入汉江之水,向着南方绵绵而去。“风吹新绿草牙坼,雨洒轻黄柳条湿,此生知负少年春,不展愁眉欲三十。”吟者是一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个儿欣长,面白如玉。右手摇一折扇任凭春雨洒落在身也不甚在意。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童子的稚嫩笑声道:“爹你平时都是一本正经怎么今儿恁地不要脸皮分明都是四十的人了却说什么愁眉欲三十,这不是自欺欺人吗?”一年约十岁左右的孩童手中拿着一雕刻的栩栩如生木制小鹰正一跑一跳的向那男子跑去,圆圆的小脸上满是笑意。头发随意的挽了个髻。伸出的肉肉小手刚要搂住男子大腿时忽觉脑门处一阵刺痛,身子竟不自觉的向后栽倒坐了个屁蹲儿,摔了个四仰八叉。
谁知这童子似乎还会点功夫的样子腰眼儿用力,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双手叉腰指着那男子怒道:“爹你又弹我脑门儿!”中年男子眉眼带笑看着那气鼓鼓的小孩儿,笑骂道:“你调侃你爹难道不该打吗?还有这句诗所抒之意你可懂得?”小孩儿不曾料到自己爹爹突然考究其学问来当即小脸便垮了下来,转身就要向后跑去。哪知小脚刚要迈出,整个身子便凌空的被那中年儒生抓了起来。童子自知跑不出自己老爹的手心,只能使出自己最后的绝招。
“娘,快救我爹要扒我裤子打屁股了。”小童知道自己的爹平时最怕娘亲,以前不论自己闯了什么大祸只要娘亲出面必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眼见自己逃不掉也只能向自己娘亲呼救了。
“呆子,怎么又在欺负扬儿,你们俩能不能让我少操些心。”话到人到也不知从哪儿突然窜出来个美妇人劈手便将被称为扬儿的小童夺了过来。这美妇虽然一身衣着并无华贵只是粗布衣衫,但却难以掩盖其身上的高雅气质,眉宇间更是有一种女子少有的英气,想来年轻时必然是个极美的可人儿。
男子见美妇出现,瞪了一会儿眼睛变颓然了下去,口中长叹一声,无奈的道:“瑶儿,这臭小子学问是一点没有长进,反倒是这调皮捣蛋的功夫愈发厉害了,闯了祸不知自己承担,更是动不动就要向自己娘亲求救,可还有半分的男儿气概,这样下去将来如何顶天立地,胸怀天下?”那被称为瑶儿的美妇人不知道自己丈夫今儿是不是哪根筋没撘对居然敢和自己辩解起来不由得急了起来争道:“一天念那些酸儒写的文章便能顶天立地吗?我只知道扬儿只要学了我一身本事便可不受欺负,天不天下的关我们母子何事?你当初还不是靠着杀......”
“住口!”一声断喝打断了美妇接下去的言语。此时的中年儒生脸色阴沉的可怕一语不发的盯着母子二人好久方才和缓下来,迈步向前去了。“走吧,看看前面有没有住店的地方,天色也有些晚了。”
“娘,爹怎么了?刚才的样子好吓人啊。”小童子吐了吐舌头不满的冲着美妇抱怨道。美妇笑了笑,蹲下身子抚了抚小男孩儿胖胖的小脸柔声安慰着:“你爹今儿吃了炮仗,连娘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呢。走吧,再不走就真撵不上你爹了。”
“可是,娘我走不动了,走了这么久脚都酸了,我要娘抱我。”“好好好。你呀就知道和娘放赖。”母女俩的欢笑声久久的回荡在这条汉江水畔之上......
原来这三人正是在嘉陵城挂冠而去从此了无音信的苏文一家。苏文当初离开嘉陵城就携妻儿远离纷争朝堂开始了寄情于山水的悠然生活,数年间踏遍了四境之地的无数名胜古迹。而随着时间的流淌,苏清扬也是一点点的长大如今已经十岁了。
当初的苏文为大禹朝第一名将,武功文采更是鲜有人及,多年的沙场临敌,千军万马在其手中调配自如更是让其性子沉稳持重。可偏偏所生之子却与其恰恰相反,从出生那天起便是状况不断,偷鸡撵鸭子欺负同龄小孩儿更是家常便饭。而母亲乐瑶则出自江湖,是以从小便教导苏清扬武学,不知是遗传了父母还是天赋如此,不论什么武学上手就会从不用乐瑶教第二遍。为了此事乐瑶更是在丈夫面前将儿子夸得没边儿。
这些苏文都看在眼里,虽然嘴上应承着妻子,可是心里却着实的担心起来。小小年纪便懂得如何用娘亲来对付自己这个亲爹,武学虽然学了不少但在苏文眼中只不过是花架子而已,欺负欺负外行还可以,但真要碰上功底扎实之人十有八九是要吃大亏的。而说起念书才是让苏文最头痛的,这小子无论是什么圣贤名言全都能用他的歪理加以驳斥,往往还让苏文这个当爹的哑口无言。没办法苏文只能把自己最拿手的行军阵法以其他方式教给儿子,因为阵法一道联通九宫数术之说,任你是何种战阵也是万变不离其宗,而若想学的好便要静下心来读书。也可能是苏文歪打正着,苏清扬竟然对此颇有兴趣,有的时候甚至连乐瑶叫他练武也是顾不得,为了此事乐瑶没少和苏文冷战,害的苏文不得不在客房睡了好一阵子。
离开汉江西去两百步便是官道,所谓的官道也不过是比那僻静小路稍微宽敞一些,也不见得就有多好走。只是江河府身处晋州恰又靠近边境。大禹朝虽然一统了四境之地结束了中原大地的内战格局,但是边境仍有他国虎视眈眈,少数异族又是经常前来光顾。是以此地向来是民少地荒。
官道左边有一茅屋小店,两三个伙计正在门口或倚或坐正指着一破衣敝履的老者指指点点好似在谈论什么。只听一个年纪稍小一些的伙计道:“哎,好好的一秀才如今却弄的这般下场,真是可惜。”另一个年有三十多岁的伙计听了撇嘴道:“虽然他这般疯癫,可是他那婆娘却是咱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儿,只是去年被那些胡人掳了去,真是可惜。”剩下的两个面上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怎么,你们两个懂得什么,若是老子的媳妇,我就是死也要护到底的,哪像他,读那么多书顶个鸟用。”另外两个还要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屋里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娘的,人都哪多清闲去了,快给老子上酒。再不来大爷我拆了你这破店。”几个伙计答应一声,匆匆进了屋子给人上酒菜去了,倒是那个年轻的伙计又看了看那个老头,长叹一声也进了去。门前上挑着的黄布酒幌被风吹的呼呼作响,上面写着“刘老店”三个隶字。
这时候门帘一挑,从门外走进三人,一人手拿折扇面挂微笑,一名美貌妇人抱着一个半大童子,正是苏文一家三口。苏清扬看着如此多人不觉有些发蒙,乐瑶见如此多人三教九流无一不全心里也不甚满意,便低声的道:“当家的,这里腌臜的紧,我们换个地方吧。”哪知苏文在这小店内扫了一眼目光便是停在了一红脸汉子身上,微微一笑道:“我看此处甚好就这里了。”说着也不管身后母子,人就径直的向那汉子走去。乐瑶气的想要发作,可是看了看周围又觉不妥,也只好之后在和他算账了,抬脚也跟了过去。
苏文又仔细的看了看那汉子,一抱拳道:“兄台,不知可借个座儿我和贱内也好歇歇脚喝点酒水。”那汉子头既没抬也不言语只是自顾自的倒了满满一大碗酒,手臂一伸将酒碗递在苏文身前。苏文轻轻一笑同样没有说什么,单手接过酒碗一仰首竟是喝了个干干净净。“这回能坐了吧。”这时候的汉子也不在如刚才般,猛然起身喊道:“将......”
轻飘飘的折扇微点在汉子肩头上,苏文淡淡的道:“打扰了,壮士。”随后示意身边的乐瑶坐下,自始至终都在没看那汉子一眼。身后的乐瑶和苏清扬更是吃惊。乐瑶惊的是那汉子站起时显现出的容貌,儿苏清扬惊得则是自己老爹居然这么能喝,那一大碗酒下去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当真是厉害的紧。店内的其他人也察觉到了这边的不对劲儿,自然也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当看到那儒生模样的中年人居然可以一口气饮下这么一大碗酒时,都是心惊不已,而更多的人则是将目光停留在那美妇的脸蛋和腰身上,毕竟这样有韵味的妇人在这地方可是少见的很,一时间竟都有些羡慕起那儒生的艳福来了。
“大哥,没想到当初联络你的方式还真的有用,收到你的回复我可是兴奋了好久啊!”那汉子有灌了一口酒爽朗的道。随后目光一扫看到了苏文身边的乐瑶母女,又忙道:“嫂子好,这小家伙就是我那未见过面的清扬大侄子吧,哈哈,当叔的粗人一个,就只能给你这个小玩意当见面礼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把样式古朴的短匕出来,刀鞘上竟还带有着类似家族图腾似的花纹。
“你这可不是什么小玩意,我记得这是从北燕缴来的那把“月流沙”吧?”苏文双眼微眯显然是知晓了此匕首的来历。那汉子挠了挠头笑道:“大哥好眼力,我现在留着它也没什么大用,想来侄儿长大后也会和大哥一样,这把“月流沙”给侄儿想来是最合适了。”苏清扬看了看父亲并没有太过的反对急忙拿到手里反复把玩起来,连大人们在谈论什么也没听进去多少。
“这次皇上下旨让我领兵东出岳阳关,深入羌族人腹地务必一举荡平东镜边境的所有隐患,我正是并无太大把握方才希望兄长可以助我一臂之力的。”那汉子说到此处,就要对苏文行大拜之礼。苏文双手轻拂,也不见其如何用力那汉子竟坐在原地动弹不了丝毫。
“祁玉啊当年你虽随我帐前听令多年,实际上早已有了可以独挡一面的大将之风。如今大禹最初的几个领兵大将所剩不多了,年轻一辈中你的资质当属最佳。何况如今羌人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彪悍,而我们大禹确是从战火洗礼中走出来的,兵将皆有军人风骨,你只要不贪功冒进此战必胜,小心的无非就是你加官进爵之后的险恶官场,你是个粗人所以万事还要小心,否则难逃大祸。”苏文轻抿着嘴边的烈酒,思绪早已飘到了当初的烽火年代。祁玉这个时候也是低头沉思了起来,他不怕战场厮杀,心中更盼着有朝一日可以自己身为主将为大禹建立不朽功勋。可当听见苏文下面的话时又难免心生踌躇。
“好了,我也要告辞了。”祁玉见苏文要走,急忙问道:“大哥此去何处?何时还能再见?”苏文笑了笑将最后一丝酒一饮而尽答道:“先要去那七里坡看看那所谓的英雄盛会,然后可能要去北境走上一遭会个故人。”言罢苏文已然携妻儿飘然去了。
“你怎么可以告诉他我们的去向?”出了那酒家不远,乐瑶有些不解的询问着苏文。乐瑶深知自己丈夫做事谨慎,但如今又怎么会这般轻易的将自己行踪泄露,这些年他们一家能够相安无事多半都要归功于行迹飘忽,可是这一次......
“没事的,祁玉我是放心的毕竟当年......我们不还是要去看看那群雄大会吗?快些走吧说不定还能找个好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