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扬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的脸色如此的阴沉可怕,就是自己前些时候一把火烧了人家的羊圈时也没有现在这般吓人。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极其不好的事情,也变的安静了下来。“还是找上来了吗?那人并没有在这停留,不如我们带着扬儿趁乱避开?”乐瑶将目光转向自己的丈夫说出了自己的意见。苏文摆了摆手,平时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面庞满是凝重之色。“他们的手段你还不知道吗?若是我们有一点点逃走的动作,他们就会动手了,到时候血流成河不说还要连累些无辜之人。”
乐瑶突然伸出有些微微发凉的素手放在了苏文的手心之中轻声安慰道:“阿文,你说过这一生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夫妻跨不过去的,如今也一样。当初刀斧加身尚能怡然不惧,现在又有何惧。”乐瑶深深的凝望着苏文的面庞,目光中有满足有担忧但更多的是对眼前男人的深深依恋。从自己初识苏文到两人山盟海誓,虽然只有匆匆数十年,自己和丈夫总是彼此依靠相伴而来,纵使身死也当无憾。苏文看着妻子那灼热的眼神脸上的阴郁也是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冲天豪气“故人有云‘是气所磅礴。凛冽万古存’我虽志不及前人,但在自己妻儿面前又怎能畏手畏脚。扬儿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非常凶险,你怕吗?”
“不怕,有爹在的。”苏清扬摇了摇小脑袋,小脸上竟然难得的严肃了起来。苏文点了点头,笑道:“这才是我苏家男儿应有的气概。”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勾起了乐瑶的往日的追思,当年的苏文就是这样,那是他最自信的时候,因为每当这个笑容出现时,那便是敌军噩梦的开始,希望这一次依旧如此。
栖霞山在七里坡的南面,二三里远的距离却并没有多少行人。相传此山深处藏有一只五彩大鹏,老一辈的人常常将这个传说挂在嘴边,据说还有人在上山采药时见过其蛰伏在山顶之上吞云吐雾,后来不知经过多少年的修行,这只五彩大鹏终于化身彩凤飞仙得道去了。只是这传说终究无从探究考证,当年盛极一时的栖霞山也因战乱兵荒而变的人烟稀少,甚至一些以采药为生得药农也不怎么来了。
栖霞山两侧毗邻而立,中间一条两人来宽的狭长小道上杂草丛生,台阶也多有断裂,偶尔几声狼叫更显荒凉阴森。看的出来是很久没有人清理了维护了。“啪,啪,啪”的脚步声幽幽的在这寂静的山野处响起,山腰拐角处一男一女十指相扣相依而行好似画中神仙眷侣一般,后跟一呵呵傻笑小孩儿正徐徐向山上而来,正是从七里坡而来的苏文一家。
“苏文就是苏文,即使远离是非尘世如此之久,依旧保有当年的风骨,难得,真是难得。若非情势不对,就冲你这份豪气当痛饮三大杯。”山间三人顺着声音向上望去,只见在右面山崖处一凸起的巨石上正站立一黑袍蒙面之人,细看下去正是刚才大闹七里坡杀江远山的黑衣人。
“你们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无非就是对付我而已,只可惜那江远山白白丢了性命,阁下武功虽强但想必不是主事之人,还是请你主子出来吧。”苏文将目光从黑衣人身上收回,目光淡淡的扫视着四周死寂般的山峦平淡的道。
“她说了,当你弥留之际会来给你送行的。”黑衣人不咸不淡的答道。“好了,废话也说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你们能活多久就看本事说话了,你们四个老家伙也别藏着了,早点打发他们上路吧。”
一阵狂笑之声从苏文三人身后响起,竟将躲在远处密林的乌鸦惊得一哄而散。新出现的四人皆是道家打扮的五旬老者,每人手中各持一把长剑封住了退路。
乐瑶不见这四人还好,一见其人顿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斥道:“四鬼道,你们当初胆敢背叛我师父,如今居然还有胆子出现在我面前?”
“小瑶儿,当初你师父让你前来中原不就是为了清理门户来的吗?只是他也没料到你非但没有除去我四人,反而找了个小白脸生了个胖娃娃。”四个老道居中之人打了个哈哈讥讽道。
“现在也不晚,呆子你护好扬儿。”也不管苏文同意与否,双手变戏法般的多出了一柄幽蓝色短刀,寒意森森刀锋直指四鬼道。“幽姬吗?那个老家伙果然对她偏爱的紧,居然将此刃都给了。”最右边一马脸老道眼中贪婪的盯着那蓝色短刀酸溜溜的喃喃道。“哼,那又如何不过是一小辈丫头,论辈分她叫我们一声师叔也不为过,杀了她刀自然是你的,别废话了,动手。”
亲眼见到自己母亲和人争斗,和以前与自己拆招时简直就是判若两人。从前的乐瑶因为不忍扫了儿子学武的兴致所以多数都是处处容让,可如今事关一家人生死,乐瑶自然是全力以赴以命相搏。她身为大宗师的得意门生又岂会只有那么一点斤两。乐瑶手中‘幽姬’如风车般上下翻飞,一把短刀舞的犹如蛟龙入海,凤翔九天般一时间竟将四鬼道困在其中,稳占上风。
“妈的,这臭丫头这几年来功夫长进不少,用‘六芒剑阵’杀了她。”看来是真的被乐瑶逼急了,四鬼道也不在留手,打算用剑阵置乐瑶于死地。只见四个人背靠背聚在一起,四把长剑分刺正前,脚踏八卦之数,倏而两两相对,倏而四散而开,看似无迹可寻却又一板一眼规矩的很。只见四个人交叉纵横,长剑相交好似一张无形大网将乐瑶牢牢的困在其中,让其挣脱不出。
乐瑶身处阵中自然是惊怒交迸,原本还一盘散沙各自为战的四人转眼间竟然能结成如此奥妙阵法。剑阵一成四人仿佛浑然一体,同攻同守,出剑收剑宛若一人。每每自己准备攻其一点时,另外三人便抢剑快攻,待自己转身反击之时,三人又是匆匆挽了几个剑花沾之及走,从不恋战。乐瑶攻势向来大开大合,没有女儿家的丝毫阴柔之气,完全一副男子的刚猛之道,讲究一击而溃,大开大合。是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在几次破阵未果之后就以力竭,也只能勉强维持不败而已。
“看来他们还算有点用处,那接下就让我亲自来了结你吧。”黑衣人语气似乎略感寂寞,身子如猿猴般几个纵横跳跃,便以至苏文面前,左掌一晃直捣后者面门。苏文见妻子暂无大碍心也微微放了下来。那黑衣人当初展露的功夫恐怕只是冰山一角,自己是不是其对手还尚未可知。正自思虑间,那黑衣人已然攻来,右手轻飘飘将苏清扬送走,人却已在半空,借势而下,双掌猛然向下拍去。
“哼,你以为我只会玩那种猫捉老鼠的把戏吗?”黑衣人似乎对苏文一开始就要与其比拼内力的举动很是不满,以为对方认为自己只是仗着身法取胜。黑衣人不闪不避,身子猛然下沉,双腿一分扎了个结实的马步,随后气沉丹田,灌于双掌间,口中一声大喝:“呔!”
两人双掌对碰却出奇的没有出现什么天崩地裂碎石横生,反而如吸盘一般牢牢的黏在了一起。这种内力缠斗较之一招一式的比斗凶险了十倍不止。内力比斗之人一呼一吸之间都决定着双方胜负,稍有一个差池轻则筋脉尽毁落个残废下场重则当场爆体而亡。
苏文确实如黑衣人所料有心与之比试内力,因为其自认正常比斗下对方那鬼魅身法自己难以破之,若是自己陷入苦战妻子又被困阵中,万一出现什么意外,那扬儿可就危险了。所以在不知对方内力底细的情况下还是选择了最冒险的方法。同样的,黑衣人也是叫苦不迭,后悔了刚才举动,若是展开游斗,只要拖到援军到达即可,现在自己能不能逃得性命也是两说之事了。就在其考虑得失之时,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了一道矮小身影正在向自己走来。
原本在一旁帮不上忙的苏清扬突然见自己老爹居然和这个黑衣人双掌相抵一动不动,两人都是满头大汗,一动不动奇怪的很。可是当他发现又过了一会儿这二人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珠转了转就有了主意。苏清扬从怀中摸出了那把祁玉送给他的‘月流沙’来,蹑手蹑脚一步步的向黑衣身边蹭着。之所以如此也是想好了退路才如此做的,慢慢靠过去看看黑衣人的反应,若是他当真和自己预料的一样不能移动分毫,那自己就给他一刀好助爹爹一臂之力。如果是假象,那么自己转身再跑也来得及。
苏文自然也是看清了苏清扬的举动,虽然觉得儿子此举有乘人之危的意思,但是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那黑衣人此时气的是七窍生烟,万万没料到这个小兔崽子居然这个时候来坏事,别说被他捅上一刀,就是被他碰一下都会导致自己瞬间散功,那后果就可想而知了。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苏清扬对自己下手前抢先击溃苏文。当下犹如疯了一般不计后果的调动内力向着苏文狂攻而去。苏文自然也懂得对手的窘境,自然是不会让对方得逞,也是死命的催动体**力死死的缠住对方。
“嘿嘿,谁叫你敢伤我父母,这一刀就权当利息了。你到了阴曹地府可千万别来找我算账啊!”这个时候苏清扬的胆子已经大了起来,这黑衣人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动作,一定是被自己老爹牵制的动弹不得。当即用力向上一窜,双手捧刀直奔黑衣人腰腹刺去。
血,刺目的鲜血喷洒而出,原来刚刚流出的鲜血是热的。这是苏清扬的第一反应,可是当他看见身侧倒下去的一道人影时小脸上再没有了丝毫血色,两只手哆哆嗦嗦的去扶那道缓缓倒下的人影。“爹,怎么可能,我明明.......”这个时候的苏清扬脸上的泪水和鲜血混杂在一起顺着两腮向下流着流着。
这时候的苏文正倒在冰冷的石板路上,胸口处赫然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胸口起起伏伏。苏清扬手脚并用的爬到前者身边不停的念叨着:“不会的,爹,怎么会这样,我杀了我爹,不对,爹,你一定又在逗我......”突遭大变的苏清扬已经语无伦次起来,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明明是对着黑衣人扎去,那刀怎么会插在自己父亲的身上。
苏文似乎在用尽自己平生最后的一丝力气,缓慢而没有一丝犹豫的轻轻为自己心爱的儿子擦去脸上的泪水。“扬儿别哭,不...不是你的错,爹会保护...保护你的,扬儿不...哭。”另一边,那原本还在和四鬼道苦苦相战的乐瑶自然是目睹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口中发出凄厉之极的惨呼:“阿文!”这时的乐瑶见自己的丈夫满身鲜血的倒在自己地上,整个心犹如刀绞一般刺痛,在不顾什么招式章法,手中‘幽姬’一顿猛挥,一心只想冲到自己心爱之人的身边,但是这个愿望终究没能实现。
四鬼道见苏文被杀,乐瑶心智大乱又怎么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身后的马脸道士看准机会长剑猛然脱手而出,正中乐瑶后心,被鲜血染红的剑锋从前胸贯穿而出,滴答滴答的鲜血刺目异常,一滴一滴的连成一道血线向着苏文的方向慢慢流去。乐瑶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胸口伤痕,在她的眼里只有那个躺在血泊中的男人,那个曾经对她百转柔肠呵护备至的男人。她要到他身边去,即使是爬,也要和她心爱的人相拥在一起。
“想要做一对儿死鸳鸯吗?老子可不会让你如愿,你还是下去吧。”那个马脸道人当真是狠辣之辈,飞起的一脚不但断绝了乐瑶最后的生机,也埋葬了她在这个世间最后的一丝愿望。
“我要杀了你,啊......”苏清扬亲眼看见父亲中刀倒地母亲被打落悬崖,对于一个年仅十岁的孩童来说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苏清扬面目狰狞犹如从九幽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双目血红,嘴唇被他咬的鲜血直流。也不管自身和对方的差距,哪怕就是用头撞用牙咬他也要将这弑父杀母的凶手全都弄死。
“滚回去。”苏清扬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整个人凌空的飞了起来向后撞去,这一摔一撞之力让他这小小身子如何能够承受的住,‘哇’的一口鲜血喷将出来。苏清扬努力的睁开已经有些模糊的双眼,看见的是父亲那还带着一丝笑容的脸颊,父亲的嘴唇蠕动着,似乎在向自己交代着什么,只是声音已经断断续续的低不可闻了,隐约的只能听见,“要好好吃饭,不要挑食,晚上睡觉不要蹬被子,长大要娶个漂亮媳妇...”
苏清扬拼了命的想听清父亲后面的话,只是再也听不见了,他还能看见父亲眼中那残余的光亮中有多少不舍,多少期盼......苏清扬再也支持不住,视线渐渐模糊昏死了过去。只是耳旁依然还回荡着父亲临走前的最后叮嘱“要好好吃饭,不挑食,不挑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