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坐在向梦涵面前,半天说不出话来,眼泪扑哒扑哒的往下掉,向梦涵还不知道前两天杨帆被绑架的事,杨帆是个懂事又坚强的姑娘,她知道这个时候什么该和妈妈说什么不该说,可眼下这件事,分明对妈妈打击最大,但也不得不告诉她。向梦涵还没见过杨帆这样吞吞吐吐,她是个阳光快乐的孩子,很少看她这样哭哭啼啼的。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向梦涵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催问。
“我爸他----”
“你爸怎么了?是不是病了,他心脏不好!”向梦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杨广仁会出什么问题。
“我爸他---他--要和你离婚!”
“你说什么?”向梦涵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爸他要和你离婚!”
“为什么?不可能!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不会的。”向梦涵根本不相信。
“妈,这是真的。”杨帆看向梦涵至今蒙在鼓里,心里更加难受。
杨帆把杨广仁被骗,在建工集团伪冒材料上签字以及和晓秋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和向梦涵说了一遍,向梦涵听的目瞪口呆。
杨帆说:我甭提多讨厌那个女人了,但又有求于她。要让她作证并不难,但必须答应她一个条件,那就是杨广仁必须和向梦涵离婚。否则,她就拒绝作证。
“这不是逼婚吗!你爸怕她这要挟吗?”
“我爸到是不怕她要挟,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爸,他被骗签字的事就不能被澄清,建工集团就能凭我爸的签字得逞,松林集团就会蒙冤。”
“你爸要是和我离婚了,那个晓秋不是也得逞了吗?跟那样的女人,你爸也太委屈了吧,你还看不出来,她是冲着你爸的钱去的。”
“可是,我爸也陷了进去,他也不能自拔了。”
“怎么?”
“那个女人怀孕了”
“天那!”
“我爸要是不同意,晓秋说她就去告我爸强奸她!”
“这都怎么了?”这意外的打击,向梦涵有点承受不住了,她感觉一阵头晕,想站起来,还没站稳就差点跌倒。
“妈妈,你一定要挺住,”杨帆赶紧扶她坐下。
向梦涵心乱如麻,她说:“杨帆,你先回去吧,我也想休息休息。
杨帆什么时候走的,向梦涵都没注意,她只记得,杨帆又告诉她,一两天,法院又要开庭,建工学院和美尔又在状告新城都市报。向梦涵昏昏沉沉的,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这些天来,接二连三的变故、陷害、官司,向梦涵都没往心里去,这些都打不倒她。唯有今天,杨帆带给她的消息深深刺痛了她的心。这是她心中最柔软覆盖最深就连她自己都轻易不去触及的圣地,此刻,像崩溃了的堤坝,蓄积已久的波涛再也无法阻挡的汹涌而出,许久以来都没有的眼泪,此刻在向梦涵的脸上止不住的流淌。
命运对向梦涵是不公平的,特别是在情感上,对她尤为不公。她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过,我不曾有过青春,这个青春指的不是年龄上的而是心理上的。像向梦涵这样年龄的人,都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大概都会有这样的感叹,但像向梦涵当年都到了二十八九岁了,还举手宣誓响应号召晚婚晚育,以自己从未交过男朋友而感到自豪的确实为数不多。她就是以这样的信念和行动赢得了当时人们认为是“正派人”“好女子”的称誉。她不象有些女知青找个依靠,回城时要么和人家离婚欠下蘖债,要么一走了之六亲不认背信弃义。向梦涵正是因为她靠自己谁也不依靠,谁的债也不欠,结果她一身清的离开了那个小王庄。
回城后,老大不小的她遇上了也是老大不小的杨广仁,他俩都是认准了要离开背朝黄土面朝天,不达目的不迁就的人,虽已是老大不小,但都没有什么累赘,彼此也都很欣赏对方这一点,可称是相知的一路人。所以,他俩一啪即合,很快就结婚了。婚后,他们的生活,稳定宁静,奔波多年终于有了家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俩都是人到中年只有理智了,或许,青春期受到的政治教育已根深蒂固融到骨子里了,从刚结婚他们就没有过唧唧我我如胶似漆,到是应了那句,平平淡淡总是真。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俩没吵过架,偶尔伴句嘴也是由一方的主动退让而告终。人们都说他们是模范夫妻。向梦涵也觉着轰轰烈烈的爱情不如点点滴滴的亲情。
今天没想到最让她放心的后院居然也起火了。想到那个晓月已怀孕,向梦涵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脸上的眼泪也渐渐的不再流淌。她想,杨广仁走到这一步,是自己经不住诱惑就别再赖别人了,向梦涵非常难过,将心比心,你杨广仁就不如我对你,我要是也像你,早就没有今天了。几年前的一件尘封了的往事此刻清晰的在她眼前闪现,她也曾遇到过这样的诱惑。
当年,新城都市报拿下刊号后,接踵而来的就是人财物的问题。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中国的报刊业也开始进行改革,也在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新城都市报刚诞生,就面临了以报养报自收自支自负盈亏的考验。向梦涵跑刊号有功,被任命为执行社长和执行总编,人财物责权利由她一人承担。人好办,可以向社会招聘,钱咋办?刚创刊的报纸还没有名气,还没有广告。有人说向梦涵抱了一个金饭碗,可向梦涵却是无米之炊。正当向梦涵焦头烂额之际,有位朋友给她出了一个主意,组织理事会,横向联合,发挥社会的资源优势共建新城都市报。向梦涵顿开茅塞,雷厉风行的她立刻行动,托朋靠友,四面出击,很快就将新城的几家著名企事业联系上,而且进展顺利,他们都认为是件双赢的好事。向梦涵兴高采烈,沉浸在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悦里。就在她考虑再三确定理事长人选方面却费了周折,使她明朗快乐的心布上了歉疚的阴云,而这阴云一直伴随着她。
那天,向梦涵怀着愉快的心情拨通了新城的龙头企业新城钢铁厂总裁成英才的电话,因为第一次和他联系时他十分痛快,并表示坚决支持她,所以向梦涵第一个就想到请他出任理事长,因为他不仅是全市最大企业的老总,还是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据说他的聘书是高官亲自颁发的。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任理事长再合适不过了。向梦涵想就怕人家不同意,又一想像他那样爽快的人可能会同意,即使不同意也要争取。可是电话打过去,他却在海南出差而且马上还要出国短时间不能回来。后来他说,如果事情急,可到海南和他会面商谈,他热情的邀请向梦涵到海南。向梦涵心急希望尽快把事情定下来,何况对方盛情难却。向梦涵想正好有个会在广州开,不妨到海南转个圈,顺便在海南开发一下通联发行,一功二得。于是她把工作匆匆安排了一下就启程了。
三月的海南,微风和煦,绿草茵茵,和北方还是一派草木枯黄春寒料峭相比,这里真是太惬意了。成英才细心的派秘书到机场来接向梦涵,细心的给她安排了高档舒适的住处,派人陪她到三亚和天涯海角玩了一圈。直到傍晚回到宾馆,向梦涵还没见到成英才,他的秘书解释说,总裁今天开了一天会,到现在还没散,让她耐心等待。
直到吃晚饭时,向梦涵才见到他。眼前的成英才高大魁梧稳健洒脱,企业家的豪爽奔放和政府官员的稳健凝重在他身上恰到好处的融合,他的双目机敏犀利,倔强的寸头黝黑粗硬,鬓角虽已见几根依稀白发,但也就是四十出头的样子,这与向梦涵心中想象的那位尊严的长者确实相差甚远。向梦涵不由得脱口而出:
“成总裁您比我想象的年轻多了,真是年轻有为。”向梦涵很诚恳没有逢迎。
“怎么,你不记得了,你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漂亮!”成英才的声音像沉钟。向梦涵也感觉有点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就诚恳的说:
“我看你面熟,我们好像在哪见过?”
“哎呀,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我们理工大学和你们学校开毕业联谊会,你是你们学校的领队,我是我们学校的领队,我还请你跳过一个舞呢!”
“奥,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们班有好几个女生都喜欢你,后来都挺遗憾的,说你已经结婚了,不然你后边会跟一排姑娘。”想起当年,向梦涵忍俊不住。
“看来早婚是不好阿!”成英才爽朗的笑声,使餐桌上的气氛顿时轻松快乐起来。成英才此刻给向梦涵的印象出乎意料的好,回想当年在学生群里他就很出色,如今成熟使他更具魅力。向梦涵发自内心的说:
“看样子,你是咱们那届男生中最出色的一位。”
“看样子,你是咱校女生中最出色也是最漂亮的一位。”成英才接过她的话来了一个不失认真的幽默。两个人都不由得会心的笑了,一见如故,没有客套没有陌生感,往事如昨,二人都感受到对方内心的热情和欣赏。餐后,他们不约而同的走到一起。
宾馆就建在海边,沙滩上的游人三三两两,沿沙滩一条石子蜿蜒的小径,高大挺拔的椰子树伸向蓝天,海风吹得椰树叶子哗哗作响,椰树下偶尔滚落熟透的椰子,向梦涵弯腰捡起一个大椰子,成英才从口兜里摸出一把小刀,咔咔两下挖出一个小洞,他把椰子往侧一歪,乳白色的椰浆就流了出来,成英才学着小贩有腔有调的吆喝起来:“哦,快来瞧快来看,又鲜又甜的大椰子,女士请您品尝,价格优惠。”向梦涵被逗的笑弯了腰,擦着眼泪笑着说:“你个大总裁,还这么幽默,学的真像,就像你真干过小贩一样。”成英才苦笑的说:“当年插队时,我真干过,卖过罗卜卖过白菜,一天挣不到几毛钱,亏得她帮我,要不我连肚子都吃不饱。”向梦涵知道“她”指的是谁,忙关心的问:“你爱人还好吧?”“她得了乳腺癌,走了两年了。”“是吗,真对不起。”俩人都沉默了。
海上明月时隐时现,向梦涵低着头小心得躲避着路边已披上露水的小草,忽然,她一声惊叫,一个大椰子从天而落,差点砸在她的脚上,她本能的往后倒下去,成英才用一支胳膊把她接住,向梦涵惊魂未消,成英才就势把她揽在怀里,向梦涵睁开双眼看到成英才犀利的目光此刻变得无比深情温和,他的双臂是那么有力量,向梦涵整个人都失去了重心被他拥在怀里,他像抱个孩子那样原地岿然不动,向梦涵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本能的想挣扎却无济于事,眼泪奔涌而出。成英才在她耳际喃喃的说:“我早就喜欢你,你知道吗,从那次联谊会我就爱上了你,可是那会儿我不能-----”他用唇允去她的眼泪轻轻吻着她的眼睛像抚慰怀中受惊吓的孩子,向梦涵也就像个孩子似得由惊慌渐渐平静下来,又听他说:“感谢上天,今天又把你赐还给我。”接着,向梦涵感到他火热的唇颤抖的压在她颤抖的唇上,向梦涵感觉自己失去了知觉,从高崖上失脚跌了下去,她眩晕着往深渊沉去。不知过了多久向梦涵清醒过来她用尽力气将成英才的身子推开,她趔趄的靠在身后的椰子树上。她眼前闪现着杨广仁和杨帆的笑脸,她喘息的说:“我不能,我不能---”
月光下,成英才像个做错事的大男孩垂着双手浑身还在颤抖,半晌他才尴尬的说:“对不起,我太冲动了,我知道,这些年你可能早把我忘了,可是我没有,一直希望有机会。”
向梦涵忽然明白了什么问道:“这次你让我来,是不是也是你设计好的?”
“是的,我也想让你休息一下。”
向梦涵真想上去给他一拳气急败坏的说:“你知道不,这要占去我多少时间花去我们多少路费,我们现在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成英才此刻已恢复了他的常态,他走过来不容分说拉住向梦涵的手:“你找到了我就找到了钱,你要多少我就能给你多少。”
向梦涵像受到侮辱似得甩开他的手仰起头说:“你出自这样的目的,我宁可不要你一分钱。”头上椰树发出哗哗的响声像是对她的礼赞,向梦涵好像听到:我要做为树的形象与你并肩站在一起,你有你的铜支铁干,我有我硕大的花朵---
成英才再一次抓住她的手执拗的说:“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想帮你。”向梦涵抬起头与他的目光相对,她看到了目光里的坦诚直率亲切,她的心软了。成英才轻声说:陪我跳个舞好吗?就像当年在毕业联谊会上那样。向梦涵的手攥在成英才的大手里,他的胳膊揽着她的腰,向梦涵感觉即使她的脚腾空,她也不会摔倒,这是一双让她感觉安全有力的臂膀,这些年来她几乎没有找到过这样的感觉,她不由得把头靠近他的肩,贴近了和他的距离。成英才又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你知道我每天有多累吗?”向梦涵点点头,她能想象率领那么大的一个企业有多忙,她的报社才几个人就把她忙的昏天地黑的,她很体谅的说:“我理解。”他紧紧的拥了她一下,用脸蹭着她的头发说:“谢谢你今晚给我的幸福,难得的,我忘不了。”向梦涵想起刚才自己的横眉立目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歉意,不好意思的说:“幸福吗,是痛苦吧!”“是幸福,只要能经常见到你。”“经常?我做不到,我有丈夫有孩子还有工作。”“我知道,我不会打扰你的。”
夜深了,起雾了,他俩被雾笼罩着,向梦涵感觉像在白茫茫的梦里,她说:“我们回去吧,天很晚了。”成英才说:“我明天一早就又走了,去欧洲考察,要一个月才回来。很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费用你不用考虑,就是为了办好你的报,你也该出去开开眼。”“不行,我的马上回去,好多事等着我呢。”向梦涵毫不犹豫的谢绝了。成英才又说:“我就住你隔壁,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我在房间等你。”向梦涵详做没有听出他的一语双关,径直朝前走去。他们在房间门口分手,向梦涵低头躲开成英才不舍的目光,开开门三步两步跑了进去,靠在门上半晌才喘过气来。
她失眠了,心律过速的毛病又犯了,她知道即使没有心律过速的毛病,今夜也会无眠。她密封的心被打开了,多年宁静的心泛起波澜。并非她是无血动物铁石心肠,而是没有遇到。她回想当年毕业联谊会上成英才给他的印象都曾随着关于他已结婚的传说淡化了,今天这是怎的了,或是这些年来成熟的成英才更有魅力,以至于坚强的她今晚无法抗拒。她问自己喜欢他吗?喜欢,高大伟岸、强势略有霸气、敏捷稳健、目光时而犀利时而温和,特别是那双强有力的臂膀给她一种安全港湾的感觉最令她心动。她爬起来坐在镜子前,看到镜子里自己满脸绯红,双眸流动着柔情,这是平时那个端庄大方的向梦涵吗?她双手捂住脸趴在桌子上。这时隔壁的门吱的一声接着轻轻的脚步声,在她的门前停住了,向梦涵屏住呼吸闭上了双眼,是站起开门还是不动,她向被磁铁吸住了一样站不起来,她想象着开门后会是一个什么情景,她脸红心跳,她不敢,她面前有道坎跨不过去,放纵、羞耻几个字剜着她的心,她不能。她趴在桌子上支着耳朵听着那个脚步声又回去了。她再也控制不住的哭起来,像瘫了一样从座位上滑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昏昏迷迷的好像打了一个盹,睁开眼已是天亮。她匆匆忙忙梳洗一下就开门出去,隔壁成英才的门大敞着,服务员正在打扫卫生,“走了”她怅然若失的自言自语。“您是向梦涵女士吗?这是成先生留给您的信。”向梦涵匆忙打开,结果是白纸一张一个字也没有。向梦涵捧着信泪水又一次潸然而下。
向梦涵回到新城后,改变了理事长人选,这些年来,她再没去见过成英才,逢年过节也就电话问候一下,成英才几次约她都被她婉言谢绝了。她的心里时时为当时自己拒绝他的做法感到欣慰,时时又感到歉疚债台高筑,她没有勇气再见成英才。
“向梦涵,吃饭了,吃饱一点,明天好上法庭。”看着眼前送上来的饭,向梦涵说什么也吃不下去,她又回到了现实中。成英才的影子此刻怎么也抹不去,他现在再忙什么,他是不是也知道了我遇到的麻烦,他会帮我吗?她自嘲的想,现在想起人家了,她苦笑的摇了摇头,谁也不要指望,还是靠自己吧,人正不怕影子歪,有什么可怕的。她想现在最重要的是,捋清思路,准备应对明天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明天,她想,我可以坦然面对所有的人,包括杨广仁,她已不再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