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东城汇聚了京师大部分的达官显贵,而处于其内的东市,虽及不上西市人多客杂,但也是店铺林立,四方珍奇,皆所积集。平时即便是近午,依然行人如织。只今天有些异样,人虽然多,但都堆平宜街的“来一碗”门口去了。
“哎哎,各位爷,各位爷,今天真是对不住了,大堂雅间均满了座,这没有位子小的也不敢请您进去呀。”小二满头大汗跟外面的客人解释着,突然,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接口:“都满了,连爷的位子都没有?”小二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何方祖宗,马上弯腰行礼:“哪能呀,您的位子小的天天留着。不过今天有好段子,在雅间听不清楚,小的给爷您留了二楼的最佳位子。”一面说,一面往里边让。穿着白色锦袍的少年抬手指了指二楼挂着的布条,红底黑字写着“那是一场刀光剑影的故事”,扯了扯嘴角问到:“今天你东家抽哪门子妖风?还是打哪儿请到大文豪给写了书?怎么我瞅着这名字浅显直白的,极对爷的胃口,怕是这先生跟爷差不多的文采斐然。”跟在他身后的俩长随瞬间表情龟裂。
“爷,您小心。”小二把少年往楼上带,侧身回答:“您说笑了。怕是爷不知道,十几年前曾经轰动一时的国公府的故事,据说当年有先生直说了仨月,还有人热捧。不过那会子小的年纪小,也是不知道的,这次咱们东家也不知哪来的因缘,竟将当初那位先生给找着了,请了回来。这不,今儿早上说了一场,确实精彩。客官们出去一说,小店就给挤满喽。”
锦袍少年转头看了自己的长随一眼,得了个答复“卫国公府”,少年点点头,在二楼靠栏杆处坐下。茶楼的二楼呈“口”字型,可以靠栏杆可以看到楼下大堂,只见楼下大堂中间搭起高台,比二楼略矮三尺,上有一桌一椅一壶一杯一醒木,高台侧边斜搭木梯以供上下。锦袍少年笑道:“今天这架势倒也新鲜。江路野桥,你们也坐下听听。”
两人告了座,江路才低声道:“今儿一早卫国公府大小姐回京,在西大街热闹了一把。带着很多活物,西大街到得胜坊一路全是粪便,五城兵马司的人东城这边的人全部出动打扫了大半天,皇上让他们去跟卫国公要辛苦费。”
“哎怎么没人告诉我去看热闹?”锦袍少年捶桌。
“根本就没人知道谢大小姐要回来。”江路继续道,“您不是总要跟豫王世子比纨绔,这么些年谁也拿不下长安城第一吗?”
“为什么?爷也觉得奇怪,每天累死累活的整那么多事,怎么就是坐不到这第一把交椅!”锦袍少年恨恨道,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小的早上特地找了安嬷嬷打听谢大小姐的事才知道,有这位在,您是不够看的了。”江路一副神往的样子,“谢大小姐是庶女,她十岁的时候,就敢提着卫国公的鸣沙刀追砍嫡母三条街。”锦袍少年一口茶直喷到野桥脸上,江路早有防备,躲过一劫。
这时说书的先生登场了,一副书生打扮,手拿折扇,颌下短须,肤色偏黑,一步一步登上高台。野桥“咦”了一声,“这先生功夫不错,下盘挺稳。”武功很好的说书先生,真是稀奇。只见那先生在椅子上坐下,左手执扇,右手倒茶,慢慢品饮,似乎他就是一茶客,而不是来说书的。楼上楼下一片寂静,等着看他作啥妖,猛然间,说书先生扇子一收,一拍醒木,“杜撰为生计,雷同莫追究。”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在下说书,只为糊口,真假与否,诸君自便。今天给各位看官讲一段侯门恩怨,唱一曲世态炎凉。”
锦袍少年抓起茶杯扔了过去,“能不能说人话了?半天说不到正题。”
说书先生只偏了一下头避过茶杯,也不管后面谁被砸到了,继续慢悠悠地讲,“这位爷少安毋躁,这说书总要要个铺垫,直来直去,那不是比街边说是非的婆姨都不如?话说这世上,哪里最危险?不是在下跟这儿说书被人扔杯子,也不是两军对垒不死不休。深宅内院的机关算计,更甚于明刀暗枪。某朝有一勋贵之家,累世大族,这年,府里夫人与如夫人同时有喜,当家老爷很是欣喜。家里已有两嫡一庶三位公子,如能添上位小姐,那就是十全十美,再无所求。在春雨绵绵的吉日吉时,如夫人生下了一个女儿,虽是庶女,却是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而几个时辰之后,夫人也生下了女儿,真真正正的嫡女千金。勋贵父亲,望族母亲。”说到这里,听客一片叹息声,山雨欲来风满楼。说书先生抿了口茶,“这世上,平民百姓也好,达官显贵也罢,靠的是什么?一家之主作为顶梁柱,撑起的是一片天,而家里是风和日丽,生意盎然,还是乌云压顶,死气沉沉,看的却是当家主母。古人云,妻贤夫祸少。主母开心,全家人无忧。很可惜,这家夫人不称心了。各位客官切莫以为,识文断字,能吟诗作对,就能知书达理,实则不然。说回这两位小姐,二小姐胎里养得好,身强体健,能吃能睡,跟个大胖小子似的,一个奶娘不够她吃的,这可是顶顶金贵的嫡小姐,怎么能饿着?现找奶娘来不及了,大小姐的奶娘先过来吧。‘这个奶娘粗鄙,再给大小姐找更好的。’当家老爷此时还领兵在外,大小姐只能由她亲姨娘喂养。各位不要觉得这是常事,大户人家,哪有不备乳母的?即便是庶出,当家主母也怕脊梁骨被人戳弯。”
“这家主母是个傻的。”锦袍少年扔了颗花生到嘴里,“不过也好,这样的人更好对付。”
“天上浮云似白衣,须臾变幻为苍狗。又道是世事如棋局局新,当家夫人如果能预见到这后边的事儿,估计也就不会走这步臭棋,原本她也只是想震慑一下妾室而已,事实也只是一件小事,却偏偏惊动了府里两尊大佛,太夫人和老太爷。这两位可不是一般的老人家,早年横刀跃马,夫唱妇随,击杀胡虏无数。太夫人是经过大事的人,非寻常内帷妇人可比,睿智清明,怎可能任由儿媳作践孙女?从此,大小姐就养在了太夫人膝下。”众人不禁唏嘘。如果嫡小姐一直占着上风,还能太平些,可大小姐有大造化,有了老夫人的加持,怕是要生风波了。
“大小姐虽是庶女,却不愧出身将门,三四岁起跟着太夫人练武习文,天资聪颖,一点就透,颇得二老青眼。也难为小小人儿能吃得下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咬着牙熬过了一次次磨炼。世道自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的大小姐,让当家夫人寝食难安。太夫人是明白人,深知秀木易折,从不让大小姐在人前表现,就怕她碍了人眼。嫡小姐也是精心教养长大的,琴棋书画诗皆拿的出手,在京中小有名气。但这消弥不了夫人对大小姐的忌惮,尤其是她还有一个得宠的生母。”说到这儿,说书先生停了一下,“各位客官,这夫人要作何选择?”
很多人都觉得,庶女而已,养大了陪送一副嫁妆嫁出去就完了,再得祖父母青眼,顶多就是私下里多给点东西,老人家还能将庶孙女养在家中分家产不成?
“各位都是明白人。当局者迷,夫人就是看不透这浅显的道理。她做梦都惦记着要除去这个在家里分走她亲生女儿宠爱与光环的庶女,屡屡出手想一绝后患。只她的对手是太夫人,她的种种手段突破不了太夫人的防线。人都是有执念的,越是成不了事,越是不顾一切。两位小姐都到了十岁,很快就该准备议亲了,夫人觉得处置大小姐已是刻不容缓,她娇养的宝贝绝不能被一介庶女挡了路。所以不管不顾下了杀心,太夫人那里伸不进去,可还有姨娘生母在啊。大小姐孝顺懂事,每天陪伴祖父母,没忘了给嫡母请安,更不会忘记生身之本,经常到生母那里坐坐,母女很是亲昵。”说书先生再一次停下,接着喝茶的动作很快得扫了周遭一眼,管事模样的人还真不少。
“往常大小姐都会在午前去看她姨娘,这一日正是六月六晒书日,她帮着老太爷晒书耽搁了一小会,只这一盏茶的功夫,待她去到姨娘院里,一杯她夏日里最喜欢的蒙顶石花,要走了她姨娘的命,聘聘袅袅如弱柳扶风的温顺女子,在最好的年华里,二十六岁就被似海侯门吞噬。自古佳人多薄命,闭门春尽杨花落。在她倒下的身旁,还有一杯嫩绿明亮的茶汤。”说书先生深叹了一口气,“各位莫觉得难以置信,高门大宅,谁家没死过妾室,哪府未伤过庶子?捧杀,拐带,克扣,多的是温水煮青蛙的手段。只是在这家,夫人没办法用上温吞计谋,干脆直接击杀。妾室庶女而已,她出身名门,有嫡子嫡女,即便查出来,为了子孙将来,也不可能将她处置了,声威赫赫的世家豪门也丢不起这种脸,何况她还是预备了替死鬼。这一招真是简单粗暴杀伤力强,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大小姐命不该绝。”
众人知道这是到关键之处了,尽皆屏神凝气,整个茶楼只余说书先生的声音:“大小姐素来不争不抢,是豁达不拘小节而并非软弱柔顺之人。太夫人那是什么人?先皇亲口称赞‘上马能定国,提笔能安邦’的巾帼英雄,能入她眼得她庇护的大小姐,怎么可能是唯唯诺诺的庶女。不愿意锋芒毕露不代表要忍气吞声,看到太医摇头叹息,握着亲娘冰冷僵硬的手,大小姐肝胆俱裂,多年的隐忍退让换来的就是亲娘的香消玉殒?她转身冲出内院,她知道夫人去了相国寺烧香,哼,烧再多的香也掩盖不了她手上的血腥气。这大小姐提了父亲的鸣沙刀,骑上老太爷特意给她寻摸来的小马冲出府门,家里侍卫有试图上前阻拦,被她扬刀一指,‘都给我让开,你们不敢真伤我,我这会子可不介意杀几个人。’小小年纪,却有如虎气势,愣是把拦路的人给压住了。夫人原就是特意出去避开事发好脱身的,掐着点回来,刚好在府门口碰上杀气腾腾的大小姐,赶紧喝令车夫快跑,大小姐催马紧追不舍,直从府门追到东市,到了这街口,夫人所坐马车已经劈烂,车顶掉落砸到了坐在里面的夫人和二小姐,二小姐当场昏了过去,而夫人也吓得面如金纸,瑟瑟发抖。”
“好,当浮一大白。”锦袍少年击掌,跟着又咋吧咋吧嘴,“可惜这里不卖酒啊。”江路打了个响指,招呼小二给说书先生送去一壶碧螺春。
说书先生对锦袍少年点头道谢,楼下有人催促,于是又继续:“大小姐刀指夫人,‘今天你就给我娘偿命吧!’夫人强打精神,申辩曰,‘我今天一早出门礼佛,你姨娘出事与我何干,你有何证据?’大小姐举着刀说,‘这就是是证据。’夫人是真怕了,祖传的宝刀饮血千年,散发着幽幽寒光,随时可收割她的首级。眼看着大小姐挥刀而来,夫人甚至忘了躲避,绝望地闭上眼睛。刚刚醒转的二小姐看着这一幕,发出惊声惨叫。”有听客也发出惊叫,诛杀嫡母,就算有证据证明她亲姨娘是被嫡母所杀,最后还会是大小姐的错,而嫡母的罪也会随之湮灭。
这个说书先生倒也不会吊人胃口,接着讲了下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街上围观者都道今天是要看一出喋血记了,突然‘叮’的一声,鸣沙刀被击落。年过半百的太夫人亲自打马而至,趁大小姐愣神伸臂把她带到自己马上,随即勒马,抱住大小姐,嘴里哄着,‘大丫,乖宝贝,祖母在这里,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大小姐回过神,抱着太夫人嚎啕大哭,直哭到背过气去。夫人感觉到危险已过,抱着心肝宝贝二小姐,冲着太夫人哭喊,‘母亲,小贱人无法无天,连嫡母都敢杀,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得打杀了。’,太夫人坐在马上,两手小心抱着大小姐,冷冷地看了她半晌,才道:‘你是不是觉得有了嫡子嫡女底气足,就算弄死一两个妾室庶女我也拿你没办法?我告诉你,母亲被休会影响他们前程,病逝没关系。’霎那间,夫人只觉得浑身冰凉,透着死亡气息的冰凉。就听太夫人喊了声,‘把她带回去。’掉转马头自行带着大小姐走了。人群中冲出了几个护卫围住夫人母女,不一会儿,来了辆马车,把她们接回府去。”
众人吁了口气,追问着:“这大小姐后来怎样呢?”不管怎么说,追杀嫡母,重罪!
“这家人在京都本就是赫赫有名,庶女提着刀追杀嫡母,不到一个时辰,满城皆知。这嫡母出身望族,听到消息,娘家怎么可能不表示一番?很快地,娘家父母兄嫂气势汹汹上门了。出了门的姑奶奶,如果在婆家受了委屈娘家人不给撑腰,这以后还要不要在京城行走了,家里其他的出嫁女保不齐也得在婆家受排挤。当然,亲家登门要是讨得了好,太夫人也就当不得先皇那两句赞了。只是家族里的隐秘事,不足为外人道矣。夫人的娘家人灰溜溜地离开,此后三年,夫人未曾出现在人前,直到太夫人因旧伤复发去世。”
说书先生站起身,理了理袖口,一副准备下去的样子,底下的人不干了。“这就完了?那大小姐怎样了?”“这先生就不像个说书的,虎头蛇尾啊。”
“你好歹说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学也不学全一点。”锦袍少年站起来冲着说书先生嚷道。
“这位爷,在下还真不能说这句话,这后面的故事可还没写出来。”说书先生往下走了几步,忽又停了下来,慢吞吞地说,“其实,结果如何,大家伙不是都知道吗?”
锦袍少年“呿”了一声,转身坐下,跟两个长随说,“我这会子对这谢大小姐真是充满好奇了,要不爷去卫国公府拜访一下?跟她比比刀法。”俩长随深有崩溃的感觉,“爷,您就是去了卫国公府也见不到啊。”
“也是,要是随便能让爷见内眷,那卫国公府成什么地方了。”锦袍少年跨坐在椅子上,“哎,就是追杀了嫡母,她就成第一纨绔啦?要不我回去求我娘跟我演场戏,我家的可是亲娘,肯定比她轰动。”
野桥掩脸转身,江路勉强陪他说下去,“爷,您就饶了小的吧。谢大小姐也不仅仅是这一壮举。欧阳夫人被太夫人罚闭门思过后,太夫人也不拘着谢大小姐了,纵得她跟小子一般,镇日领着小厮侍女游荡生事。那几年,吴国公府的铺子被闹得几乎开不下去,太夫人对提醒她管教好孙女的人说,奉公守法,安安分分做生意,谁能挑刺儿?自己身上不干净,就别怪人嫌臭。卫国公府的店铺都被谢大小姐折腾过,太夫人趁机把欧阳夫人的人收拾了一批。”江桥摸了摸鼻子,又加了句,“那阵子京里不少公侯家的孩子,年轻气盛挑衅过她,被打得挺惨的。说书的成天讲什么‘拳打谁谁’‘脚踢哪哪’的段子,后来有好事者说,论起纨绔,榜首都显不出谢大小姐之能,榜主方可。而且人家惹了事,太夫人全给找到正当理由兜住了。”
锦袍少年一脸深思,江路野桥可真担心他真的要来一出杀母,却听他说,“这谢大小姐的祖母怎么就这么的通情达理呢,羡慕死爷了,这好事爷怎么就摊不上!”
“后来太夫人过世,北疆战事紧急,卫国公就带着谢大小姐一起出征,谢大小姐在那边成亲,就没再回过京城。”江桥补充道。
小二端着托盘送了点心上来,边往桌子上放边殷勤地说,“爷,明儿小的还给您临街靠窗的位子。”
“明天你们要在街上搭台说书?”锦袍少年睨了他一眼。
“不是,不是。”小二憨憨一笑,“刚谢大小姐给震西侯府的曾老夫人送礼来了,满满两大车,可都是好东西,还送了拜帖说明儿登门拜见。小的看的真真的,震西侯府的钱管家把礼收了,后来把拜帖扔出来。明儿这边肯定热闹。”小二说完下去了。
“这震西侯府老太太很厉害?谢大小姐都要巴结她?”锦袍少年有点讶异,“我怎么不知道京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永宁侯爷原本就是震西侯世子,但府里这老夫人却是继室,自己只生了一个女儿。永宁侯在北疆征战,当时镇西老侯爷还在,卫国公带着谢大小姐去北疆,老侯爷亲自求亲,永宁侯就在北疆娶了谢大小姐。”江路专司各种信息收集,八卦周到得很。
“永宁侯爷真是艺高人大胆。”锦袍少年赞叹,“不对啊,他怎么就成了永宁侯,不是镇西侯?”
“永宁侯爷在北疆立了大战功,后来又平定西北,功在社稷,皇上直接就给封了永宁侯。老震西侯在西北中了西番蛮子的毒箭去世,临终上了折子,称子孙后代能自己建功立业而不是靠祖荫,他心甚慰。老侯爷去了,老夫人还在,皇上虽然给永宁侯另赐府邸,但也没有收回震西侯府,所以镇西侯府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存在。”
“那镇西侯府为何要扔谢大小姐的拜帖?”
“这个也是当年京中的一大奇闻。震西侯老夫人是继室,只有一个女儿当时年龄甚小,老夫人就一直张罗着要给当时的镇西侯世子娶一个跟自己一条心的媳妇。永宁侯在北疆成亲,也不知道镇西侯夫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打着要为出征的世子添点喜气的名头,把自己的侄女热热闹闹娶进门,世子不在,就跟重病冲喜的一样,公鸡拜堂。”江桥忍不住握拳掩嘴,锦袍少年直接笑趴在桌子上了。“我去,爷真后悔晚生这么几年,怎么就错过此等大戏。”野桥提醒他,“爷,那会您已经几岁了。”
“哦,接着说接着说。”
“震西侯和世子压根儿就不知道老夫人在京城摆的龙门阵,世子回京述职,谢大小姐有孕在身没有随行,不知道老夫人用了什么手段,世子只在府里住了一晚就怒气冲冲搬出府,随后回了北疆。封永宁侯后,皇上赐了永宁侯府,永宁侯再有回京,也从不曾踏入镇西侯府。三个月后,跟公鸡拜堂的小曾氏和府里四个丫头都说有孕。到了生产那会子,震西侯府又热闹了一场,十天里生了五个孩子。小曾氏说是生了龙凤胎,有一个丫头难产死了,一尸两命。这也就是明面上的说法,大伙儿心知肚明,这少爷就是丫头生的,小曾氏没生出儿子,所以留子去母了。”不仅锦袍少年,野桥也听得津津有味。敢情这震西侯府就是一狗血作坊,要多少有多少。
“永宁侯是皇上亲封的,谢大小姐的诰命也是同时发的明旨,震西侯老夫人这几年到处折腾,想立孙子为震西侯世子。永宁侯是照着祖制,嫡子三岁就请立了世子,因为震西侯府还没收回,老夫人以为爵位还在呢。永宁侯虽然不再踏入侯府,但府里还有几个孩子,所以四时八节礼没少送,银子也没少给。刚开始老夫人还很有骨气把来人打出去,但老侯爷一走,侯府产业全部由永宁侯继承,老夫人也不得不低头。”
“这么说来,明儿这镇西侯府还真有热闹可看?你们说明天这谢大小姐进得去震西侯府吗?”
第二天,锦袍少年果然早早就到了“来一碗”,仍是一身白色锦袍,从食时等到隅中,还不见动静。小二被他瞪得胆颤心惊,忙忙解释:“爷,小的没骗您,震西侯府门前的家丁都多了一倍不止。”
“人家大业大愿意多派守卫不行吗?”锦袍少年跟小二很熟,有时也说两句笑话。
“来了来了”野桥一直站在窗边,出声提醒,锦袍少年冲到窗边往外看。
一行八骑不疾不徐沿着平宜街往震西侯府而来。晴空跟来鸿打头,谢灵雨带着关刀,关雎自己骑着小马,晚照,去燕,焚琴,煮鹤紧随在后。在镇西侯府勒马,晴空来鸿几个都下来,只谢灵雨母子三人仍坐在马上。
晴空上前去,有家丁转身就往府里跑,余下几个挡在晴空前面,不言不语。这倒也是在意料之中,晴空转头望向谢灵雨,见她微微颔首,遂回身与震西侯府的家丁对视,直看得那帮小毛头左躲右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刚进府禀报的小厮跟在一个留八字胡的男人身后出来,这猥琐的小老头撇开八字步站在台阶上,斜视晴空。“我是震西侯府大管家,来者何人?”
“永宁侯夫人,大小姐,大少爷过府拜候曾老夫人。”晴空暗提内劲,声音不算大但穿透力很强,估计连东市里的人听到。要的就是这效果。关雎满意地看着。
“哼,我家老夫人说了,震西侯府名门世族,家风严谨,断没有让外室登堂入室之理,夏姑娘好自为之。”话音刚落,关雎缰绳一带,直奔管家而去,手中马鞭旋即抽出,只听“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刚还似模似样的震西侯府大总管,这会子满地打滚,关雎尽往他脸上打,鞭鞭见血。最后一鞭直扫左眼。“有眼无珠,留之何用。”关雎扔下这句话,调转马头回到谢灵雨身边,“娘,咱们回去吧。”正在谢灵雨怀里使劲扑腾的关刀总算挣开了箍着他的铁手,气愤地说,“娘,你干吗不让我下去,我要割掉他的臭嘴。”
“你就别添乱了。”谢灵雨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打了个手势,带头先走。晴空对着躺在地上的大总管冷笑,“贵府老夫人视三媒六聘,老侯爷作主娶进门,皇上亲封的超品侯夫为外室,敢问你们将老侯爷置于何地,将当今圣上置于何地?”说完也不理地上的人有何反应,上马追赶谢灵雨她们。
“看钱管家那一身,我都觉得疼。”小二喃喃低语,心有余悸。江路野桥却看向半个身子在窗外的主子,人都走远了他还舍不得回神。
“绣鞍纵娇马,浅黛亦风流。”锦袍少年眼前还闪着红衣少女的身影,一身红色胡服,娇俏动人。“就是小了点辣了点,可惜。”坐回椅子上,看江路野桥仍站在窗边傻傻地看着他,撇撇嘴,“你们能不能精神点儿?江路,马上给爷去打探刚那打人的是谁,越详细越好。我得回家去问我娘,怎么爷都十八了,她都没想给爷找个媳妇儿。”
“爷,早探听过了。刚那位是永宁侯长女,自小跟着父母在北疆。永宁侯和夫人对她极为娇纵,刀马娴熟,颇有乃母之风。”江路一字一顿强调,“关大小姐今年才十一岁。”
震西侯府主院堂屋里,此时一地碎片。曾老夫人咬牙切齿,一肚子火全冲着庶孙女们和一屋子奴才喷去。刚抬着管家进来的家丁把事情经过一说,她马上就知道自己冲动了,逞一时口舌之利,递给对方一个把柄。
小曾氏冷眼看着老曾氏兀自发怒,却全无注意挽回颓势。这就是她的嫡亲姑母,惯会花言巧语,舌灿莲花,却全无决断,生生害了自己一辈子。这十几年,她算看清这姑姑的为人,摸透了她的真正心思。老侯爷作主让关定娶了谢灵雨,老夫人肯定是知道的。有谢灵雨这连嫡母都敢砍的破落户儿媳妇,正经婆婆怕是都拿捏不住,何况她只是个继婆婆,且不得老侯爷喜爱,不得嫡子的尊重,前景更加灰暗。也怪自己年幼无知,让老曾氏察觉到她对关定有好感,才会被她引诱。家里一直傍着承恩公,有机会让女儿成为堂堂正正的侯夫人,父亲如何肯错过。一厢情愿相信姑姑能抢先让她进门,却不料亲人也不一定可信的,自己的一生就是一个笑话。关定谢氏,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小曾氏在心底诅咒这所有让她憎恨的人,提醒老曾氏,“母亲,钱管家胆大妄为,自作主张,诽谤诰命夫人,陷主子于不义,必须现清白处置了,以儆效尤。”
小曾氏这样一说,老曾氏也明白过来了,直接下令把钱管家打死了事。死了好,死了要背多少罪责都可以。
卫国公府,国公夫人身边的第一得意人容嬷嬷匆匆走进芳庭,见到欧阳氏,行了礼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了震西侯府门口发生的事。“废物!曾氏就是一废物!”欧阳氏扫了屋内丫头们一眼,她们连忙低头退出去,屋里只剩欧阳氏和容嬷嬷。“我们的人不要再动了。国公爷明天要去巡边,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怕是过年前回不来的,有些事情不必急于一时。何况,中秋宫宴,堂堂超品侯夫人,怎么可能缺席。看看宫里意思先。”
“是,老奴这就交代下去。都等了这么多年了,奴婢也正想劝着夫人慎重些。”容嬷嬷跪下,边给欧阳氏捏脚边说。“二姑奶奶那边,是不是也让人去知会一声?别宫宴时碰到,二姑奶奶毫无准备,奴婢担心……”
原本闭目养神的欧阳氏一听这话,猛然睁开眼睛,恨恨地拍了下桌子,“一提起这个我就恨,我可怜的玲珑,我恨不得撕了谢灵雨那贱人……”容嬷嬷顾不得尊卑,直接伸手捂住了欧阳氏的嘴,“主子主子,求您了,轻声些。”欧阳氏愣了一会儿,抓开容嬷嬷捂住她嘴的手。怔怔地落下泪来,“我可怜的女儿,就因为被谢灵雨吓了那么一次,一见到她就发抖,怕黑。这十几年没见到人是没事,可怕黑这病根却一直没好。”擦了擦眼泪,跟容嬷嬷说,“你下午晌自己去一趟武威侯府,慢慢的,千万小心地跟玲珑讲。实在不行……”欧阳氏咬咬牙,“少不得使点手段让谢灵雨去不了宫宴。我断不能让玲珑在宫里失态。”
“老奴现在马上备车过去,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