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京城权贵,都是盘根错节互为倚靠的,曾家虽然败落,但亲戚朋友还是不少的。曾老夫人,以前的承恩公夫人向来热衷于在各高门府邸流窜,脸皮又够厚,即便是到了今时今日,仍然昂首往来各公侯之家,毫不见一丝自卑怯懦。这真的是一种优秀的生活品质。
曾家几乎是全家出动,暗地里在打听道法高深之人,为了重返京城名门的圈子,倾家荡产在所不辞。地位有了,还怕没钱么?
曾老夫人在跟人聊天时,有意无意提起,最近家里诸事不顺,想找个真正法力高深的道长给家里人看看,转转运。特别强调的就是“真正”,可不能随便弄一个江湖骗子来诈钱,误了大事可就不妙了。
这下可就热闹了。内宅妇人最是迷信,谁不认识个把和尚道姑的,一时之间半个京城的出家人都给念叨过。但曾家自有其打算,“这些个大师道长咱都认识,也就那样吧。想来真正的高人,肯定都是隐世的,不知在哪儿猫着呢。”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你们还是帮忙找些外来的吧。京城的人,深知曾家与太后,谁愿意去趟这浑水,还是找外地的稳妥。
“哎呀,到终南山找呀,您看,连威武侯都常年累月住在那里,可见是个修仙的好地方。神仙不一定有,道长肯定不少。”有人热烈推荐附近的终南山。
“还是汴州境内的白云山好,白云山的道士铁口直断。”这是另一拨人的说法。
“得,还是我来讨这个巧宗吧。”几天后,曾老夫人的娘家侄媳庹氏上了门。他们家一直依附曾家在京城立足,比谁都期待曾家能早点儿东山再起。“我娘家妹妹家就在城南,家附近有家道观,原本香火不旺。半月前有个过路的道士挂单,没几天,周围的人都知道,青牛观来了个厉害的道长,消灾解厄。如今由早到晚,香客不断呢。”
“真这么神?有没有什么厉害的地方?”曾夫人心动不已,这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啊。
“当然。说是已经开了天眼,这世间的事就没有瞒得过他的。”庹氏神神秘秘地说,“我家隔壁不是有一个痴儿么?几年前老两口省吃俭用给买了一媳妇儿,几年了,屁都没放一个。老两口急得不行,花大钱买了不下蛋的公鸡,眼看就要绝户了。碰巧那道长经过到他家讨水喝,小媳妇儿给端的水,顺口就说,您老这闺女年纪也不小了,该寻门亲事了。”
“后来怎样?”家长里短,妇人至爱,曾老夫人也不能例外。
“原来他家的痴儿根本不懂男欢女爱,这几年过去没人发现,倒是那道长一眼看出,那小媳妇还是黄花大闺女。细问之下才知道,人家可是开了天眼的老神仙呢。那个痴儿,长辈们之前都是下大功夫教过的,还是傻子一个,这道长给了一小瓶仙水,喝下去就什么都会了。如今道长在青牛观挂单,每天只给三个有缘人解惑,队伍已经要排到两月后了,道长还不一定肯见呢。”庹氏自觉此次必立大功,沾沾自喜。
“还有什么神迹么?”只有一件那可能是凑巧。
“当然不止。求上门的就没有一个说不行的,件件应验。还有一个没求的呢,就在青牛观隔壁,家里有一条大狗,道长见到它在吠过往的人,跟狗主人说了,必要把狗拴住,不然三天内家里必有大祸。那家人素来蛮横,还冲道长大吼大叫,结果呢,第二天那条大狗咬了去观里烧香的一个富贵人家的老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跟人家交代呢,两个儿子一个在集上卖东西缺斤少两被市役司拘了,一个在街上跟人打架正好冲撞了一个工部一个主事的轿子,人都跌出轿子外了,被狠狠打了一顿,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庹氏喝了口茶,又继续说。“他们家这才知道怕了,三跪六叩去求那神仙道长。可惜了,道长说他已经提醒过了,他们不信,这天谴是比不过了,只能以后多做善事弥补了。邻里街坊多少人笑话他们,守着个活神仙,却有眼不识宝。”
“这家道观可远?能不能把道长请家里来看看?”曾老夫人信了。
“这个,我去问问。”庹氏屁颠屁颠去跑腿了。
曾家寻找仙人多时,青牛观这个过路道士听起来是最厉害的一个了,曾家老两口颇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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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热人暴躁,关雎闹了好几天说无聊,在璐郡王面前捧着个肚子掉眼泪,终于换来了听关刀和昝栴讲故事的补偿。璐郡王现在比谁都期待这孩子的出生,他把关雎的蛮不讲理全归到孩子头上了,以前关雎是多么理智的娃,如今呢?看吧,刚还伤心得像是生无可恋,现在抱着一碗水果吃得起劲,笑得前仰后合。
“那个道士听起来很神棍,谁装的?蝙蝠吗?”关雎对那个转神弄鬼的道士很好奇。
“不是,他真的是个道士,还是白云山的呢。是白云观观主的师弟,因为喜欢在山下招摇撞骗,给逐出门墙。我跟师傅行走江湖时,在西南见过他,在汴州也见过他在行骗,很像那么回事。”昝栴嘴里含着一颗糖,口齿不清地说。
“那你是跟他有交情,特意找来的?”关雎把挑剩的水果给了璐郡王,把一盘子点心拉到自己面前,无视璐郡王抽搐的眼角。
“当然不是,谁会跟那种江湖骗子有交情!”昝栴跳起来,“那天跟小刀在外面喝茶,正好看到他。像无机子那种见缝插针的人,只需让他知道,曾家重金求法师,他自己就能把前戏给做足了。只有冲撞工部主事那件是蝙蝠安排的,其他都是无机子精心准备好的。他出手前肯定是要摸清楚情况的,到青牛观挂单怕也是看中了曾家有亲戚住那儿呢。”昝栴对能将骗子做到极致的无机子也挺佩服。
“真是一把打听消息的好手。”关刀赞叹。
“可惜利字摆中间。”昝栴不以为然,那种人只有利,没有义。
“管他重什么,这次能把神棍演好就是了。”璐郡王不耐烦地说,幽怨地看着关雎又吞了一块核桃酥,才六个月的肚子,看起来像是要临盆,等到十个月,得大成什么样儿啊?
关刀对璐郡王的各种哀怨已经很是熟悉,安慰他说,“姐夫,您不用紧张,我娘那会儿吃得比姐姐多,肚子也比她大。”
璐郡王回忆了一下,没印象,“岳母的肚子什么时候比关关的大?”
“嗯,快生的时候吧,早些时候我没记住。”关刀很诚实。
璐郡王泪流满面,丈母娘那是三胞胎,还是快生产的时候……
昝栴犹疑地说,“听小刀这么一说,表嫂肚子里是不是也是三个娃娃?”
“真的吗真的吗?娘也是生了我才知道多了三个小混蛋。”关刀兴奋地跑到关雎旁边偷摸肚子,昝栴羡慕地看着,不过那是表嫂,他也不是小孩,不敢学关刀去偷摸。这种羡慕积攒到后来,他自己快有小孩的时候,他老婆以为他有摸大肚子癖,直嚷着有病得治,这是后话。
“可是华先生没说呀。”璐郡王迷糊了,如果是三个,那这巨肚是正常的吧?关雎懒得跟他争,这肚子只是比别人略大,哪有那么夸张。再说现在才六个月,到了下个月,求她多吃她都不要。
“咳,华爷爷诊不出来有几个孩子你不知道吗,我娘的肚子,玲珑姨妈的肚子,他都没有诊出来。”关刀经验老到,论据充足,璐郡王深以为然,此后每逢对着关雎的肚子讲话,必称“宝宝们”,“你们”…
“曾家如果能弄到做法的东西,肯定要想办法弄进太后宫里的,你们要帮他安排好,省得他们白忙一场。”关雎帮着补漏。
“嗯,最好就让曾蘩去跑腿,省得祸害别人。”昝栴站起身,“小刀,咱们去找大熊姑父玩。”去找熊罴就是进宫,曾蘩现在很难得太后召见,想让她顺利进慈宁宫,就得先替她打通老鼠洞。熊罴休完假回归禁卫军,本来应该继续京营之旅的璐郡王假装忘了这事儿。关雎肚子硕大,长公主便也睁着眼闭着眼由着他不务正业,每天陪着关雎。
关刀立刻跳起来,“时候不早了,御膳房的水晶肘子好吃。”
昝栴搭着他的肩膀往外走,“小毛儿喜欢宫里的窝丝糖,回头给她多带些。”
“她的牙快蛀掉。”
……
两人的声音渐去渐远,关雎跟璐郡王面面相觑,“他们真的是去忙正事的吧?”
曾家这次不敢轻易相信别人,摆下了十几道的面试关卡,偷偷试探那个道长无机子,很难说是谁在设计谁了,反正老神仙轻松过关。他过关了,不代表两方就合作愉快了。方外之人不问红尘俗世,那是说请就能请到的。大管家跟几位爷请了好几趟,无果。曾老爷亲自到青牛观,才算是诚意打动了老道长,愿意见他们了。不过无机子拒绝住到曾府去,“非是诸翁久居之处,不必去了。”
曾家诸人心喜,看来自家确实崛起有望,连神仙都说现在的宅子不是久居之地。顿时对这道长,更加敬重了几分。如此,双方合作进入如胶似漆的蜜月期。
曾蘩也挑了一天到青牛观进香。在曾老夫人的苦求之下,无机子给曾蘩看了面相,而后深深叹息,“明明是母仪天下之向,奈何无子。”就不再说了。曾蘩痛不欲生,在青牛观的厢房,跟祖母曾老夫人抱头痛哭,对贾忱的恨更深几分。
无机子人后跟曾老爷说,“凡大贵之人,必定是有诸魔窥视,怎不早加防范,声声断了贵府一半运势。”
把个曾老爷悔恨得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再无疑虑,直接提出要替太后祈福。
无机子沉吟良久,为难地说,“太后乃天上凤星,运势早定,强行更改,极损阴德道行,怕是难办啊。”
曾老爷诚恳地说,“需要什么,老神仙尽管开口,只要我有。”
无机子莞尔,“贫道无欲无求,能需要什么,只是触怒上天,怕是得回白云山做道场,潜心修行五十年来弥补了。”
曾老爷极为上道,“做道场的用度,当然由在下负责,道长尽管列出单子给在下。”
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