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庭的瓦解总是始于内部的分裂,一个家族的没落也总是从内里先蛀,这一准则古今通用。枝繁叶茂的人家,总有一两个地方容易被人攻陷。就像几年前的吴国公府,生生被家养的老鼠给啃光了。大户人家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问题,吴国公府的祸乱给许多人提了个醒,有些人家下大力气整顿,但也并不是所有的措施都有效。
耒阳侯府也是开国列侯,祖宗的血汗生命打下的基业,让后代享福几十年。啃老的结果,自然就是一代不如一代,耒阳侯府如今已经看不出当年随开国皇帝马踏长安的威风,虽说算不上没落,却已流于中下。肖矢是先耒阳侯的嫡幼子,跟长兄相差十几岁,除了两个同胞兄长,还有四五个庶兄,好几个姐妹,可谓是枝繁叶茂,关系复杂。肖矢尚主之后,跟着泰康公主住在公主府,除了年节很少回耒阳侯府。老侯爷去世,他大哥承爵之后,去的就更少了,除非是府里三催四请抹不开面子。
主子多奴才自然也就多,耒阳侯府的下人不可避免的时有倾轧,争权夺利的戏码时刻在上演。肖矢住到泰康公主府时,很令人意外的知道了两个外出时伺候的小厮,原先替他打理院子的奶嬷嬷,管着书房的奶兄,几个通房丫头全部留在府里。这是很小的事,反正几个下人而已,可这种行为是很不合理的,就像是想要切断在耒阳侯府的一切似的。
江路不敢轻易去找泰康公主府的人试探,怕打草惊蛇,选来选去,就挑中了肖矢的奶兄,金贵。他虽然可能不知道泰康公主府如今的事情,但肯定知道肖矢的过去。
按着耒阳侯府的惯例,主子长大了,奶嬷嬷一家肯定是会受到重用,最简单的例子,如今耒阳侯府的总管,就是肖矢大哥的奶兄。而金贵,却在府里连个小管事都混不上,越混越回去了。所以他不可避免的愤世嫉俗,怨天尤人,也没有人格高贵到去替主子保守秘密。江路怕这种真小人,如果用银子收买他,说不定他转身就去告诉肖矢有人打听他的事,两边讨赏,还颇费点儿心思设了个局。
从管着小书房,到后来的没有差事,到处求人托关系,最后金贵才在外书房谋了个打杂的活儿,因为没有后台受排挤,经常要值夜。大晚上的很少有主子还到书房用功,可以偷着打盹不算累,但也没有机会在主子面前表现讨好,难有额外的打赏或是升迁。为此他亲娘没少在家里偷偷念叨,说肖矢无情。
金贵家住在府后头的下人房,从府后门出来,金贵边走边打呵欠,偷着打盹当然没有躺着睡觉舒服,回家去好好睡一觉。突然脚下一个趔趄,踩到小石子了,金贵心里骂娘,回身准备踢飞那石子出气,“咦?”金贵弯腰把地上的银子迅速收到怀里,才左右张望看看有没有人看到,还好还好。金贵也不回家了,脚步一转朝巷子口走去。他刚刚掂了一下,这块碎银能有五两重,他一个月的月例才两掉钱,加上他娘,婆娘,全家收入也不到一两,突然捡到这么块银砣子,哪能不赶紧去喝两杯吃点好的,还回家睡什么睡,被他婆娘知道这块银子,又该争抢了。上次到小酒馆都什么时候了?有半个多月了吧?
金贵不敢在家附近喝,加上天还早,干脆就一路走到东市附近,那边人多,鱼龙混杂,他也不常去,没人认识。当然东西可能会比家门口的小酒馆贵一些,但今天兜里有钱,没关系。他好酒,但品差,三杯下肚就开始骂骂咧咧,晕得也快。自己坐在角落里正如痴如醉的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金贵哥。”一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看起来有点眼熟的人很自来熟地在他旁边坐下。
“你…你谁呀?”金贵未睁醉眼,努力想看清楚眼前的人。
“嗐,都十几年了,难怪金贵哥认不得小弟。以前我家爷跟肖公子,不,该称驸马爷,有来往,咱俩也见过几面。”来人自称大富,这是家丁常用名字,京城能有上百个大富,而且他的长相很普通,平平无奇,没什么明显的特点。
“哪…呃,哪一家的呀?”金贵以前确实跟肖矢见过很多人,早忘得七七八八。
大富却不回答,迳自说,“我家小姐出嫁,我跟着我家婆娘一起做了陪房,离开京城十几年,这次是主子派来京城办事,没想到第一天就碰上金贵哥。怎么样,这十几年金贵哥在公主府肯定如鱼得水。”
这句话捅到了金贵的痛处,借着酒意大吐苦水。“什么,什么公主府!你,你不知道,驸马爷绝情着呢。”金贵絮絮叨叨,东拉西扯,大富和坐在隔壁桌的江路听得累个半死,回去后两人又整理了半天,才算稍稍理顺能回复主子,省的郡王妃又要说他的消息,“需要发挥想象力”了。
这故事说起来,在大户人家是最正常不过的了。各家府里都会有一两个官奴,家里犯了事没入奴籍,肖家也有这么一个,事发的时候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八九岁上被卖到了肖府,因为长得好,就被放到肖矢的院里当小丫头。小姐身丫头命,虽然只是个粗使丫头,却越长越好,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肤若凝脂,指如青葱。又能是能画,很快就得到肖矢的全心关注和爱慕,都是八九岁的年纪,说不上两小无猜,但却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即是官奴,以后肖矢把她收房,如果有孩子就抬个姨娘,碍不着谁什么事儿,只要不想做正妻,前路无碍。
可坏就坏在,肖矢这个最受父母宠爱的孩子,太招人眼了。想怕他床的丫头不知凡几,在他母亲面前,左一句“公子这样看重一个官奴,对他的前程可不好”,右一句“那个小丫头长着一副狐狸精样子,怕是不祥之人,她家不就给克坏了?”…肖母心中开始有了芥蒂。更糟的是,肖矢姨母家有个小表妹,从小就惦着要嫁给小表哥。每回到肖府,只要有丫头对肖矢稍微亲热些,准得吃她挂落。但这个表小姐也是个财主,告诉她一些肖矢的事情,总能得到不小的赏。
结果就不用说了,在肖矢十三岁他母亲给他挑通房丫头的时候,肖家大闹了一场。肖矢越执着,他母亲越觉得这女的不能留,最后虽没有弄死她,但还是把人送到了白衣庵带发修行。没起法号,反而叫回她的原名李渝。肖矢悲痛万分,镇日流连白衣庵,哪怕是遥遥相望都是满满的喜悦。
是人都知道,从来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如果肖矢跟李渝没受阻拦,纳为妾侍,像他那样受封建教育长大的男子,肯定会乖乖娶了小表妹,甚至还会多纳几个美妾,左拥右抱享艳福。可惜这一切都只是假设,肖夫人亲手打破了平衡,处置了李渝,也把儿子给推远了。她放逐了李渝,肖矢放弃了对他的尊重。
肖母跟肖矢的姨母,小表妹都很着急,急着把亲事定下来,最好早入洞房以免夜长梦多。可是肖矢坚持年纪还小,别说成亲,订婚也是不肯的。逼急了,就幽幽地说,法门寺的大和尚答应收他为徒。肖夫人悔不当初,甚至提出要接李渝回来,肖矢拒绝了,接回来做什么?弄死了事吗?肖夫人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她和妹妹甥女确实是打着这个主意。知道她们心怀杀机,肖矢更是把白衣庵看得紧紧的,手上仅有的几个人都用来保护李渝了。
这些都是发生在耒阳侯府,金贵能知道的事。后来泰康人公主突然选中肖矢为驸马,耒阳侯府喜出望外,肖夫人也忘了她的外甥女还痴痴等着表哥呢。谁知道肖矢又打了人家一个措手不及,只带着两个小厮去了长公主府常住,让把在耒阳侯府的院子和人重做安排。金贵家傻眼了,受冲击最大的就是他一家了,原本他娘是肖矢的奶嬷嬷,妹妹是通房丫头,在肖矢院里有头有脸,母女俩上蹿下跳在肖夫人面前挤兑李渝才熬到爬上床,一下从天堂落入地狱。不说全家没了差事,光是他妹妹,以前满府显摆小三夫人的派头,这下连嫁人都麻烦了,还要受府里人的冷嘲热讽,以前她给人多大气受,如今人家千百倍还回来。也不敢嫁在府上,找了个庄子上打杂的嫁过去。
“真没劲,怎么就不能更跌宕起伏些呢?”关雎颇觉无趣,这种破事京城八成人家都捂着三两件,太普通了。“那个李渝长什么样儿?能不能画个画我看看,我对美貌尼姑更感兴趣。”在江路的苦笑和璐郡王的无奈中,关雎色迷迷的提了个要求。“泰康公主长得够漂亮了,这么多年驸马还能念着个老尼姑,真是不见一下不行。”
“是,属下这就命人去办。”江路苦哈哈地告退。
“我是觉得肯定还有什么事漏了才会想看那个尼姑的,这肖驸马总不会只是为了报复他娘他姨他表妹,就心甘情愿被泰康公主利用吧?”关雎掐着璐郡王的脸,“无利不起早,乖,快点儿想想,他能得什么利?”
璐郡王无语,我的脸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