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在谢府的小客人们离开之后,阴老太夫人看着一地碎片,恍若大梦一场,在大热暑天里生生感到了透心凉的沧桑。
年轻的时候,她当了十几年的家,手里抓了不少好东西。后来虽然自己出了蠢招,把家交到了诸葛氏手上,但这几十年来,该给的孝敬诸葛太夫人一点儿没拉下,她不是小气的人,也不愿留下什么口实给别人念叨。加上老家主去世留给她的东西……,老太夫人小库房里其实好东西蛮多的,确切地说是在今天之前,她有许多珍藏,尽管现银不多,仍是富得流油。但是,那是在今天之前!殷实的私房当然不可能全军覆没,但是她把最好最值钱的搁一堆,准备给她最喜欢,最倒霉的阴爱妁。这下心疼的她不要不要的。
“去,把诸葛氏给我叫来,让她看看她家亲戚干的好事,必须给我个说法。”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老太夫人拍着床板厉声喝道。
之前趾高气昂去帮老太夫人召见“小辈”的嬷嬷无奈走到院子里,但也只是躲在门边不敢挪步。长辈的奴才也比小主子体面这种说法,在诸葛太夫人那里是行不通的,给她八个胆子她也不敢去触霉头,谁知道太夫人来了若是话不投机,会不会抓她秋后算帐。且看老太夫人现在急红眼的样子,她不认为诸葛太夫人跟她能够投机。
老太夫人的人敢阳奉阴违,诸葛太夫人的手下却是令行禁止,这不,赵嬷嬷带着两个小媳妇大步流星迈进了院子里,“老太夫人可在?”
作为诸葛太夫人手下得意人之一,赵嬷嬷不用跟人打招呼,随口一问,自有人战战兢兢上前回话,“赵嬷嬷好。老太夫人刚刚醒过来,奴婢进去给您通报。”
“好的,大太爷那里出了点事儿,请老太夫人过去参详。”对老太夫人该有的礼数赵嬷嬷自不会给人留话柄。
老太夫人最看重的就是长子,闻言心都颤了,恨不得立刻过去看看,只是刚晕醒,有些体力不济,便让把赵嬷嬷叫进去问话。
“挚儿那里出什么事了?”老太夫人虽然有气无力,但很是急切,赵嬷嬷刚行完礼她便问了。
“具体什么情况奴婢并不清楚,只是大太爷的小厮火急火燎地出来找人,说是出事了。太夫人怕有什么不好,让奴婢赶紧过来请老太夫人您过去看看。”赵嬷嬷说的不清不楚,见老太夫人颓丧的样子,很贴心地提议,“奴婢让人备下软轿,送您过去可好?”
“快快,扶我起来。”老太夫人本来也不是真生病,只是财产损失过于惨重,以至于心力交瘁。
赵嬷嬷带来的两个小媳妇做惯了粗活,还练过几招功夫,抬着软轿健步如飞,不过一柱香时间就到了离湖心精舍直线距离最近的湖边,连人带轿子上了准备好的画舫,船娘立刻解开缆绳撑离岸边,非常高效几乎是无缝隙衔接。
老太夫人被扶下轿,首先看到的就是面无表情的长孙阴章惟,就站在正房廊下,其它几个孙子站在院子里,神情说不出的怪异。庭院里的假山上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陌生年轻人,手中这扇轻摇,吊儿郎当的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祖母。”阴章惟和几个堂兄弟过来给老太夫人见礼。
“惟儿,你父亲怎么样了?”老太夫人抓住阴章惟的手,急急地问道。
“他很好,太好了。”阴章惟挣开手,“祖母进去看看就知道了,二弟也在里面。”
璐郡王用扇子顶着下巴,打量着老太夫人,自然注意到阴章惟那句话一出口,她的脚步就顿了一下,看来这老太太果然是知情者?
“惟儿扶我进去。”老太夫人想想不知道怎么处理,决定把阴章惟拉上。看样子他们肯定是发现了什么,那么老子有事儿子服其劳,天经地义的不是?
“祖母还是自己进去吧,这种丑事不适合我们。”阴章惟硬梆梆地回答,径自走到璐郡王面前,“郡王爷,咱们还是回去吧。让您见笑了,是阴某的不是。”
“表舅别这么说,是你家二弟非要带我来的。哎,他怎么爱看这口,回去我还得洗洗眼睛。”璐郡王说的也毒,“幸好那帮小娃娃没跟着来,否则让他们看到这种污秽的场面就罪孽深重了。话说回来,你那个二弟心可真大,把妹妹当闺女养,还掏心掏肺的好,真是……啧啧。”他说的毒,跟着的阴家人听的心堵,这璐郡王怎么就是个混不吝的,也不知道避讳避讳,照顾一下人家的心情。
老太夫人听到璐郡王的话,真的是要晕了,怕什么来什么,现在不但家里孙子们知道了,连外来的郡王爷也看到了,家丑外扬,怎么办怎么了?
“你们照顾好老太夫人,可别让老人家晕过去,否则家法论处。大太爷和忱老爷忱夫人那里还等着老太夫人去主持公道呢。”阴章惟像是背后长眼睛,在老太夫人使出“昏”招之前,便出声警告伺候老太夫人的丫头嬷嬷。至于赵嬷嬷和两个抬轿子的下人,压根儿就没跟着上岸,直接回去了。
扶着老太夫人的嬷嬷被吓得一激灵,翻出随身带着的装着醒神药草的香囊,随时准备“就醒”老太夫人。
“祖母千万别晕,二弟恼羞成怒,父亲年纪大了,说不定下手稍重就会出人命。”阴章惟在老太夫人发怒前凉凉地提醒了一句,跟几个堂兄弟拥着璐郡王离去,一行人除了事不关己的璐郡王,其他人都像是刚吞了一百只苍蝇吐不出来,一阵阵犯恶心。
几个人回到竹林里,有气无力,偏偏小孩子容易玩到一起,在场除了谢家,阴家自己的,客人带来的孩子加起来能有二三十个,沸反盈天。在一群精力充沛的小娃娃叫喊声中,有幸光顾湖心精舍的几人觉得头晕脑胀,恨不得直接蒙头睡一觉,最好醒来发现只是噩梦一场。可惜客人未告辞,只能强打精神作陪,不由对自家婆娘邀请那么多亲戚来凑热闹愤恨起来。更怕一会儿如果精舍那边哪个脑袋发热,吵闹起来,那就真的是捂不住了,百年世家颜面无存。
这帮人忧心忡忡,根本不知道阴章惟暗里命人封锁了湖心精舍,哪能让人靠近发现那一缸烂泥?阴章惟作为家主,比任何人都看重阴家的名声好不好?
璐郡王坐回位子上,食指和拇指圈成圈做了个关雎教他的手势。关雎心领神会,心里感慨这事也太容易了,只不过是有两个丫鬟随口议论,说听郭老姨娘院子里传出的消息,郭七只愿让阴爱妁做通房,连个妾的名份都不给。如此而已,她娘就急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