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秘洞里的药玉,身上带着的就是这么一个令人感慨的故事。
华家是医学世家,华老先生曾经在家中藏书看过一个记载,说的是学医之人最为向往的药王谷的故事。药王谷的具体位置,早就没人知道,传说它位于鄂北边陲,谷外之人难寻其踪,且有力大无穷的野人守护。药王谷弟子偶有外出行医,但不能与外人通婚,老了必须回到谷中埋骨。世人追求长寿,医术高超者,总会让人又敬又妒,碰上强横的当权者,易招祸患,古往今来多少名医都是死于非命。
药王谷的人艺高人胆大,一直游离于朝廷之外,偶有入世,惊鸿一瞥而已,在有记载流传后世的世家之中,最为特殊。好奇的人们甚至连他们姓什么都不知道。曾有传言,药王谷最珍贵的,就是一方可治百病的药玉,这还是一个年轻的药王谷弟子在替人医治时不小心说出来,虽然立刻做了掩饰,却阻拦不了有心人记录下来。比如同样精于医道的华家,就把这事代代相传,老留侯显然也是知道药玉,才会说因为有它,老璐郡王捡回一命。
药王谷虽然神秘,但一直有人在外行医,没让大家有机会或忘这个盛产国手的家族。直到百多年前,人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药王谷已经多年未曾有人出外,更有人称,药王谷早就灭亡,或是天灾,或是人祸。得出这一结论,很多人涌向了传说中药王谷的所在地。有人想要无价之宝的医书,有人想要谷中珍宝,药王谷的弟子行医,收费不菲,积攒千年的家底,得之几辈子不用愁。更何况还有号称可以包治百病的药玉,别说是在缺医少药的古代,就算是在医学科技发达的现代,大家也想要人手一块,居家旅行,有备无患。
理想的肥沃总敌不过现实的贫瘠,多少淘金者消失在了茫茫林海之中,连药王谷的边边都没有摸到。更有一两个命大者缺胳膊少腿出现在人前,声称已经找到谷口,却被守护在那里的野人一顿胖揍,狼狈捡回一命。遇有好事贪心胆大者,寻根究底,才发现是信口雌黄,到底药王谷在哪里,成为一谜。
“如今看来,药王谷遭遇不测是真的了,怕是谷中所有人都死了。”华老先生简单讲了个大概。
“师傅,您怎么知道药王谷的人都死翘翘?”关刀素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
“傻瓜,如果药王谷还有人在,这药玉就算还能在这里,咱们府也别想安宁,还不得成天有人来捣乱?”关雎戳了一下他的脑袋,总是不愿意动脑的瓜娃子。
“这药玉就是一块巨大的火炭,我看着它害怕。”璐郡王深知,有些东西不是随便可以占为己有的,“等父亲病好了,我第一件事就是把它给皇帝舅舅送过去。”
“你想都别想。”昝栴的脑袋从洞口伸出来,“这种除了麻烦啥都不是的东西,皇帝陛下肯定不会要的,你不用发愁怎么移动它了。”看到底下人多,昝栴立刻改口。
“你个臭小子,皇帝舅舅还没开口,你胡乱张什么嘴。”璐郡王无论如何不想要这么块破东西埋在自己家地里,太让人没有安全感了。“宫里守卫森严,正合适。”
“朕不要,这么块大东西,不能吃不能玩,还要找人守着,想想就累得慌。”听说长公主生病了,华老先生祖孙倆进了府一整天都还没回家,武佑帝坐不住了,带着昝栴趁夜出宫。
“这个,应该能延年益寿,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吧?”大家见过了皇帝,华老先生细说了眼下老璐郡王的状况,璐郡王窥着空,继续游说武佑帝。
“你个臭小子想都别想,这石头搁着里就挺好的。”武佑帝毫不手软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这小子无非就是怕有这么个人人想要的东西,惹来祸患,招来麻烦而已。
“这还真不是延年益寿的东西,”华老先生对着武佑帝拱手,“是药三分毒,这药玉也是一样,健康之人最好不要长时间与之相处,否则无益反害。”
“听到没有?”武佑帝又敲了璐郡王两下。
“其实有一个地方蛮适合它的,”昝栴看着表哥被打,偷笑两声,“太医院。遇到病重之人,直接就可以用上,也算是让这块石头发光发热,替枉死的药王谷一族积德。”
“你怎么知道药王谷的人是枉死的?”关刀解放了宝宝贝贝,抱着他们走到楼梯的半道上。长公主一听说这药玉对健康的人无益,便跟关雎两人抱着宝宝贝贝离得远远的,交代他们对任何人都不可以讲今天发生的事,便让关刀带他们回永宁侯府了。
“药王谷那班人贪财,反正书上这么说的。他们把这破石头捂得紧紧的,若不是被人连锅端,这石头能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昝栴也看过关于药王谷的记载,不过小时候他都是当小人书在看着玩的,就在谢灵雨祖母留下的书稿里面。
“如果把这块药玉运到这里的人有留下手稿的话,还能弄清楚当年的事,否则,就是千古之谜,不必纠结于此,赶紧把驸马爷治好才是。”原先闭目养神的老留侯睁开眼睛,还好华老先生祖孙一直小心守在老璐郡王身旁,其他人都是好奇心太重,光顾着猜谜了。
“母亲,我和正则在这里守着,您先回去歇息吧。”关雎劝着长公主,今天她的情绪大起大落,再休息不好,怕她身体受不住。
“不不,我要在这里守着,你和正则回去。”长公主不肯听劝,好不容易上天送给她一个天大的惊喜,无论如何人她都要在这里守着。
“父亲怕是要再过一两天才能醒过来,您现在歇息好了,等父亲醒来,还需要您照顾着呢。”关雎夹着她往楼梯走,“在这里躺了十来年,就算醒来,恢复也需要不少时间,您总不希望父亲一醒来就为您担忧吧?”
“老娘您赶紧的,好好去睡一觉,打扮的漂漂亮亮再过来,看您现在这蓬头垢面,眼肿的像核桃一样,别父亲醒来以为看到女鬼,又给吓晕了,那多划不来。”璐郡王也帮着关雎把长公主往洞口上面推,“关关你去陪着老娘,这里用不上你,府里也需要你打理。今天闹这么一出,明儿一早怕是就有人来探病了。”
把长公主婆媳打发走,璐郡王恭恭敬敬准备把两位祖宗和武佑帝也送走,这几个可不能让他们熬着,责任太重,他扛不住啊。“栴儿赶紧的送皇帝舅舅回去。太姥爷和舅公今晚是在我家里将就一夜,还是到隔壁?”老留侯还好,这时候把谢老爷子送回曲园就太远了。
“皇上请回宫吧,这里就由我们倆老头子和华贤侄守着。”谢老爷子开了口,“我们虽不懂医术,但胜在活的久一点,怪事见的多一些。”今天这状况,还真的是旁门左道的本事更合用。
武佑帝也不跟他们客气,更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呆太久,“有劳两位老爷子,我替妹妹妹夫谢过二位仗义。”武佑帝并不称朕,给予他们最诚意的尊重,“正则,好好照顾几位老人家。”
“甥儿晓得。”璐郡王送武佑帝上了楼梯,还要去弄几套铺盖,总不能让大家坐着熬过夜吧,累了总要轮流休息。
“表哥,我送我爹回去,再回来帮你。”昝栴临走前低声跟璐郡王说。
“不用过来这边,你去我岳父家,帮忙看住宝宝贝贝那倆大嘴巴就好。”璐郡王给昝栴安排一个最烫手的活儿,还给他支招,“如果没把握管住,这两天就关着别让他们出门。还有我父亲醒来这件事,你如果有空帮着编个故事,总要有个合理的说法堵住悠悠众口。”
昝栴没有等到天亮,当天晚上就回到了璐郡王府的地洞里,身上背着一筐书。两位老祖宗和华老先生已经睡下,刚先睡了一会儿的华小小现在起来照看。璐郡王身上也背着一筐东西,在竹林外碰上昝栴,两人一起往里走。
“表哥,您背的这是什么?”昝栴颠了颠背篓,好奇地看着璐郡王身上超大的箱子。
“食物,给白云黄土吃的。”璐郡王咬牙,“宝宝贝贝让阿蒙过来说,这两只小怪兽喜欢吃蛋糕,这不,厨房所有烤箱全用上,你表嫂在小厨房也没闲着,我已经背了好几趟了。”
“不是应该给它们吃一点药材吗?”损耗过大,应该补补气血才对。
“上次华小小制的大补丸,他自己留下不少,还有送到我家和我岳父家的,全贡献给它们了。再要也没有了,只能靠食补。”璐郡王把箱子搁在玉床前面,打开盖子就不理了,走到昝栴身边看他背来的东西,“你这是做什么?”
“刚我爹从他床底下找出来的,说是我爷爷你姥爷留下来的遗物,有可能是前朝宫廷秘史,有可能找到关于这个洞的记载。”昝栴拿出一沓塞给璐郡王,自己也抱着一堆,随手掏了颗夜明珠搁在石头上,开始翻看。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看看书也好。”璐郡王认命地开始翻书。其实不看也无所谓,可是他好奇,好奇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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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长公主得了急病,为了照顾她,璐郡王妃把两个孩子都送回娘家,全心伺疾。
“流言猛于虎,”关雎揉揉笑僵了的脸颊,挥手送走了今天第三十位来探病的夫人。早上挡住几位皇子妃和宗室的贵妇,才真是把她累出一身汗。濮阳侯夫人来了也没见到长公主,不过关雎求着她留下来帮忙挡煞,也算是以退为进,糊弄过去。
濮阳侯夫人曹氏最近也是忙乱的慌,她亲娘威武侯府的老夫人病了一直没好,把所有儿媳女儿全拢在身边伺候她,濮阳侯府现在虽然只有大房一房住着,但是范三夫人就住在隔壁,每天至少要在侯府蹭两顿饭,顺便对着老太太各种挑拨。除非是她出门去孔家的别院找孔二小姐的麻烦,那天她有了战斗目标,回暂时放下对大房的各种攻击。
“听你大伯父说孔二的父亲决定亲自上京了,我真是巴不得他永远别来,这样老三家的才有生活目标,不会太折腾自家人。”曹氏真实呗逼急了,否则这种话怎么都不能随意说的。
“大伯母不用心急,没有了孔二,庥哥儿也该正正经经成亲了。听说这几个月在书院,很有长进,到时给找个厉害的,最好能把三婶儿制住,才是长久之计。”总不能光让范氏折磨人,也该有个克星才对。
曹氏见关雎有闲心跟她说家长里短,心知长公主没有大碍,说不定就是装的,才不肯见人。便也放下心。
下午濮阳侯世子的夫人打发人匆匆来将婆婆请回去,“三婶娘说殿下得了急症,怕祖母忧虑过甚,要搬回府伺候她。”请神容易送神,关雎赌咒发誓家里一切平安,她能应付,让人套了车送走曹氏。
谢灵雨也有过来,关雎一句“静候佳音,看住宝宝贝贝”就把她打发了,回到永宁侯府她亲自把两个外孙带在身边,不让人跟他们多说话,怕漏了不该说的秘密。
更令有心观察的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长公主卧病,这璐郡王府反而开始暴饮暴食,每天送进府里的鱼肉菜蔬,简直就像是府里在摆流水席,处处都透着诡异。
璐郡王和昝栴还有后来加入的关雎把先皇遗留下来的各种小本子仔细翻看了一遍,终于知到了这玉床是如何被乾坤大挪移到这里的。
前朝曾经有一位太子,长相俊朗,英武不凡。微服出巡时遇见了一位姑娘,人长的好,医术更好。两个人相爱了,爱得死去活来。可是药王谷有天规在,姑娘不可能脱离药王谷与心上人天南海北,长厢厮守。生离死别时,忍不住将自己的所有秘密,倾囊相告。美女,我所爱也,宝物,亦我所爱也,两者必须得兼。太子告诉美丽的姑娘,这种家规是不合理的,相信他,把他带回家,他有办法说服她的家人族长,许他们白头偕老。爱情的盲目,只有旁观者能够认清。药王谷的屏障,在于密林天险,蛇虫鼠蚁,千百年来的平安无事,让所有人笃信,外人不可能进来。太子出手,兵马何止千万,药王谷的长老还来不及处置外来的侵略者,偷心贼,喊杀声从天而降,仅有几十常驻人口的药王谷,除了太子的心上人,全部饮血。不明白自己心爱的男子为何会突然之间变成嗜血狂魔,呆呆愣愣的姑娘被带回了太子府,同行的还有公然放在药王庙里的祭台,一块散发着药香的巨大玉石。
给全族带来灭族祸患的姑娘没有了与心上人厮守的幸福之感,只是每天流泪,无论太子如何讨好她。直到有一天,几位在外行医的族人找到了她,在被杀之前淋漓尽致骂了她一顿。姑娘像是被骂醒了,抱着太子痛哭,愿意忘却前情与他相守,只要求给她一点儿念想,以药玉为床。太子欣喜若狂,从此夜夜笙歌。不到三年,太子和美姬先后亡故,死因不明。
太子的父亲以为这药玉为不祥之物,传言不可信,但因是古物,不忍心毁之,便在太子府的后院天然的地洞里存放,外面建了假山,栽种竹林布下八卦阵。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当年先皇只是想要找一处最大最好的府邸给我,没想到却是救了你父亲,免我半生孤单。”长公主听璐郡王和昝栴说了这段宫廷秘史,感慨良多,恨不能立刻去太庙给先皇磕几个头。
“母亲别急,等父亲醒来,身子大好,咱们带上宝宝贝贝,一家子去给先皇上香,感谢他老人家的先见之明。”关雎再一次感叹世事无常,彼之砒霜,吾之良药,是说得清。
九月初三午夜,一声微弱的咳嗽声清清楚楚传入了坐在边上默默垂泪的长公主的耳里。璐郡王几步奔了过去,和听到动静的关雎,昝栴都被华小小拦在了一旁,“老王爷现在呼吸微弱,太多人过去容易气闷。”
被拦住的几个人惦着脚尖看着,什么都不是事,睡着了能醒来就比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