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宿渔人还泛泛,清秋燕子故飞飞。
赶在黄河结冰之前,谢毓磐总算从江南赶回京城了。所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说的就是关刀这样的,见天往城外跑,就担心谢毓磐回来晚了,耽误了去迎亲。受他影响,几个表兄弟连带卫国公都跟着他紧张兮兮,就怕他谢毓磐路上耽搁了。好不容易这天收到谢五的来信,说是已经到了东都,大概三天后就到。
“哎呀,五表哥真是啰嗦,快马加鞭一天就到了,我都是这么走的。”关刀狠狠鄙视一番。
“他估计带着凝姐儿呢,去的时候曾祖父就吩咐他不用等二伯,先把凝姐儿带回京。”谢毓硕猜测。
“凝姐儿那么小,背身上一点儿影响都没有。”关刀还是不依不饶。
“好了,别吵了,磐哥儿这一路比谁都累。”老卫国公看完信,眉头夹得死紧,把信递给谢毓硕和谢毓磊,“硕哥儿跑一趟尹府,把信交给尹夫人。”
“五表哥的信为什么要给尹伯母?”谢毓硕和谢毓磊去送信,关刀拉着姥爷好奇地问。
“他把尹太夫人给带回京城了,这都什么事啊?!”要说老卫国公对尹太夫人的观感,一个字“差”,两个字“极差”,三个字“差极了”……
“啊?他可真有闲心,哪位老夫人可不是慈祥老太太,亏他受得了。”关刀撇撇嘴,“姥爷您放心,五表哥就交给我了,三天后我接他去。”
老卫国公当然不担心谢五,他烦恼的是江南发生了什么事,逼得谢五莫名其妙把亲家老太太给接进京。“你玲珑姨母最近估计都抽不开身,回去跟你娘说,等你表哥把事情说清楚了,跟尹夫人解释一下。”
“哎,我一会儿找她去。顺便给凝姐儿收拾地方住。”关刀大包大揽,“玲珑姨母家的老太太也是奇怪,病这么久,要不要我去给她看看,保管立刻就好。”
“行了,整个京城都知道她在装病,可她自己不愿意好能怎么办?”又一件糟心事,老卫国公一提就烦。
“那老太太真是傻,想生病找我呀,管保病得真真的。”关刀咕哝着往外走。被关茅撇下自己在曲园玩的小土豆好奇地跟上去,“关刀哥哥,你真的能让人想怎么病就怎么病?”
“是呀,你想生病吗?”
……
老卫国公听着这种奇怪的对话渐行渐远,有点儿想哭,忽然又怒了,“都是华老头,把刀儿教的医不医毒不毒的,光会吹牛,找他算账去。”
是夜尹府。
尹夫人杨氏一脸无奈,手边的炕桌上摆着一封拆开的书信,尹大人在地上走来走去,看起来焦躁无比。
“你说这算个什么事?父亲还在杭州,她自己带着儿媳孙女满世界逛。这回来京城,大家看她自己一个人,不定还以为父亲怎么着了呢。”尹序肯定地说,“父亲肯定又是几个月没回去,都不知道她溜出来。”否则以尹山长的脾气,太夫人早被叫回去了。
“二弟三弟不是还留在书院吗?母亲大概觉得有他们照顾父亲就行。”反正人已经来了,还能怎样?尹夫人庆幸,自己回来的时候,还住回以前住的院子,老夫人的主院还是给他留着,否则现在更加麻烦。“你也不用烦,该干嘛干嘛,到时候我带着儿子女儿出城去接就好。”
“辛苦夫人了。”尹序知道,尹夫人逍遥的日子告一段落,后面的日子不轻松了,单单只有老夫人来还好,加上两个弟媳,那就热闹了。
“没事,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辛苦了?小事一桩。倒是劢儿和馨儿,怎不来信说一下,馨儿怀孕也五六个月了,转过年就该生了,也不知道他们自己会不会照顾好,我这心可都悬着呢。”尹夫人絮叨起来。
“行了,馨儿这几年也都练出来了,肯定都好好的。”
****
谢毓磐他们回到京城的这一天,尹夫人一大早会合了谢家的几个小辈,出城到十里亭等着。一直到过了午时,才看到远远一队车队,声势浩大而来。
交接手续极为简便,前面大部分车马都是尹家的,谢毓磐只带了后面几辆马车,上面大多是曹馨儿让给亲戚朋友们捎来的特产,当然也有给谢毓磐婚礼准备的东西。
“真是辛苦磐哥儿了,回头让你兄弟但请你喝酒。”尹夫人先给谢毓磐道谢,尹家几兄弟也过来打招呼。
“尹伯母太客气了,过几天还要麻烦您呢。”谢毓磐咧嘴一笑,背上的谢玉凝早被谢毓磊抱过去了。
“放心,伯母一定给你办的妥妥帖帖。”谢毓磐的婚礼,全福夫人请的就是尹夫人,到时是要一起去南阳迎亲的。老夫人还在马车里,尹夫人也不敢多耽搁,领着儿子女儿过去见礼。
“好了,赶紧回府吧,这一路可真是累人。”尹太夫人端着架子吩咐。
“母亲稍忍忍,后面只有十几里路了。”尹夫人笑笑,“您过来也不让人先来送个信,媳妇也好准备准备到东都接您。”
“劢哥儿跟他媳妇没来信吗?我们从苏州过来的,这两孩子就是不懂事。”尹太夫人立刻拉下脸,说没提前告知,是不是回到府里连院子都还没开始收拾?
“啊哈,我给忘了。”谢毓磐冲了过来,“尹伯母,表姐夫和表姐的信在我这呢。还有给您和伯父,几位兄弟和妹妹的特产,汾阳侯府的礼物,共计五大车,我让他们走在贵府车队的最后,单子也在信封里,跟车的是苏州来的人。我家可能有些东西要让他们捎去苏州,您打发他们回去之前,还请告知一声。”
“好的,过两天就让他们回去。”尹夫人跟谢家的人告别,领着比她自己搬家回京时还要夸张的车队先进城。
谢毓磐转身扑到关刀身上,“呜呜呜,小刀,我这是倒了大霉啊,我总算解脱了。”
关刀嘴角抽搐,“五表哥,我这衣衫新做的,哭湿了你要赔的。”
“两月没见,财大气粗的关世子怎么掉钱眼去了?”谢毓磐举起袖子模拟擦眼泪。
“别耍宝了,赶紧回吧。曾祖父和祖父他们都在曲园等着呢。”谢毓硕给了谢毓磐一脑崩儿,率先调转马头。
谢玉凝本来蔫蔫的,现在坐在谢毓磊马上,叽叽喳喳说着话。
谢毓磐看到谢灵雨居然也在曲园,就知道她是来问为什么的。给长辈们请了安,他主动就开讲了。
“我不是自愿把尹老太太弄进京城来的,我只是不忍心看馨儿表姐挺着大肚子还要应付那么多老老少少各色各样的女人,才主动劝那老太太进京的。”做好人真心是难啊!
谢灵雨瞪眼,“怎么说?她们在杭州,馨姐儿一家子在苏州,各过各的不是吗?”
“大姑姑您不知道,这事儿说起来可气人了。表姐不是怀孕了嘛,过了三个月总要给老人家报个喜啊,结果不到半个月,她家老太太带着那什么二夫人三夫人各种堂小姑子浩浩荡荡就去了苏州。这老人家上门表姐总不能赶吧?可是人真的太多了,我带着凝姐儿过去的时候,都不敢主府衙,我们自己住的客栈。”
“住下来不走了?”关刀龇牙,自己留在苏州的都是死人嘛?这种事情不知道说一声。不过这是认知有点差距,那些暗卫怎么知道在关刀看来,这种亲戚也是敌人?
“如果只是住下来,好吃好喝供着也就是了,不费什么劲。可是那老太太就是找事去的,一心给表姐夫送通房丫头,馨儿表姐说,光是卖老太太赐的丫头,足够供她们在苏州的吃喝,算下来还真不亏。”谢毓磐也觉得好笑。
“你别笑,这话要让你小姑姑听到,她得哭。”谢灵雨已经想去尹府找事了,曹馨儿这话听起来可够无奈的。
“哎,那我不告诉她。”谢毓磐马上保证,“表姐夫是苏州父母官,你说这知府衙门见天卖丫鬟,也不是个事啊,真的是好说不好听。您说我要是不把这老太太弄走,能行吗?就是有点对不起尹伯母,所以我一直不敢写信回来,表姐和表姐夫的信也一直被我扣着。”
谢毓磊忍不住给了他一拳,“这么大个人办事老是犯浑,你憋到现在打尹伯母个措手不及就好吗?”
谢毓磐摸摸头,“我还真没想到这茬呢。怎么办?大姑姑,您帮我跟尹伯母解释一下?”拉着谢灵雨的袖子撒娇。看的关刀他们直发抖,太恶心了。
“我是要去找尹嫂子说道说道,他们家老太太最好别落我手里,否则我可不客气,欠削!”谢灵雨气呼呼骑着马走了。
其实不用她去说,尹夫人看着儿子儿媳的信,已经是七窍生烟了。老太太一进门也不喊累了,一迭声交代她,“以后出门带着你两个弟妹和侄女们,孩子们都大了,该相看人家了。改天我要请几个老姐妹叙叙旧,你好好准备着,最好也要请几位有地位的夫人一起坐坐。”尹夫人还来不及回答,她又数落开了,“我这一路看着,谢家那个小五也不错,虽然是个庶子又没有功名,配不大上咱家的女孩,但胜在人品贵重。你跟老大就是不顾念侄女,也不知道给拉拉线,现在人家都要成亲了,真是可惜了。”
尹夫人目瞪口呆,对此等自以为是深感佩服,人家谢五是少年举人,还不算功名,那二房三房总共那么多男孩只有一个秀才算什么?侄女的亲事也要赖到她头上,她自己还有两个女儿没着落呢,管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闲的?
尹太夫人一点儿都没有旅途劳顿先歇一歇的想法,还在继续安排行程,“我回京城来了,也该跟你娘家说一声,你明天带着几个侄女一起过去,也好认认门。”汾阳侯府什么最多?男孩呀,现在没成亲的还有好多呢。
尹夫人已经说不出话了,说了句请她们先歇息,有什么事也不急在一时讲,便带着两个女儿落荒而逃。
晚上尹大人回来,不到一刻钟也就摸清了几家母亲的真正意图,除了给几位侄女找高门大户的亲事,还有就是她要留在京城,她要在权力的巅峰当老封君,杭州那种“乡下地方住着一点儿也不舒服,还是京城好”。这种令人天怒人怨的话亏她说的出口,连尹夫人这种京城土生土长的,都觉得杭州什么都好,太夫人可真敢胡诌。
“母亲要在京城常驻咱们当然不能推辞,奉养父母应当应分,可是二房三房的人不能跟着来,我自己女儿都还没着落,哪有本事去包办那么多个姑娘。”尹夫人当即跟丈夫表明态度,先礼后兵,丑话还是说在前头比较好。
尹大人眼一瞪,“父亲在江南,母亲留在这儿,像话吗?而且那几个侄女的亲事,你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了的。母亲搞清楚了,要找家里有爵位的,能长长久久富贵的。”
“公侯之家的旁枝,如果没什么进项,还不如田舍翁衣食不缺呢。”尹夫人按着二房三房的现状看,攀高门基本上不是旁枝就只有庶子。
“旁枝或庶子你觉得母亲会肯吗?”尹大人苦笑。
“得,这事儿当我没听过。”人往高处走没错。尹夫人决定洗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