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京,是极大的意思,兆则表示数量众多。衙门定名京兆,显示出一个大国之都的气派与规模,也可以想象其繁忙的程度。京城极大,有县衙若干,并不是所有纠纷都可以递交到京兆尹衙门裁决的。当然,这次抓人的不是寻常人家,必是要去京兆尹衙门才能显示其身份的。
因为这群兴奋的被告人非常配合,而且那个领头的小头目总有这群人非同寻常的疑虑,所以一路相安无事,并没有发生什么推推搡搡,吆三喝四的问题。只是按照小厮的安排,有路人问起发生什么事,就会有士兵详细告知,“西大街上的奶茶店卖的东西有问题,现在有苦主要把人告上京兆尹去,大家有空可以去旁听。”
事实又一次证明了,这世上多的是幸灾乐祸的人。不少明明都已经认出了这一群小被告,扔下手上的事情跟着去看热闹,就是没有人愿意揭破真相。
京兆尹衙门在连接朱雀大街和大庆街的一条横路上,叫清平街,比较靠近朱雀大街那一头,但是从西大街过去肯定是拐进大庆街最方便。这越郡王府的亲卫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偏偏要绕道朱雀大街再过去。虽然只是多了一小段路,但是效果相差很多,让百官们看看,越郡王府是多么的忧国忧民。这是那个小厮脑补出来的附加成果,他还要靠今天这一仗上位呢。
胡图大人正在审案子,衙役十万火急进来禀告,“越郡王府的下人吃了西大街上一家奶茶店的东西,中毒死了。现在王府家人把店家带过来,请大人明断。”
“没看本官正在审案吗?”这衙役平时不是这么没眼色的呀,打断审问是违规的。
“大人,没办法啊,他们一路过来,后面跟着很多人,那个王府的家人盛气凌人的,衙门口都不成样子,”衙役也是没办法了,“被告的店家也非同寻常。”
“怎么个非同寻常法?”胡图大人很生气,到了衙门只有原告被告和证人,能怎么非同寻常?
“您看了就知道了,小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衙役擦擦汗,关雎和璐郡王的店经常资助京兆尹衙门。他们没少得到代金券,也没少上“垂涎”吃饭或者是到“流光墟”买东西,所以那一大群被告人,他不但知道是谁,而且知道今天这案子,谁是被告那还真是说不准的事。
胡图对自己手下的人还是比较了解的,寻常的事不至于如此着急,便先把手头的案子暂停,吩咐把外面的人带进来。他倒要看看,越郡王府的人有多盛气凌人。
衙役放行,越郡王府的小厮大摇大摆走在前面,跟着就是小头目和两个士兵抬着被害人,最后就是一大群的被告。留在外面的越郡王府士兵突然发现,那两个自称大小老板的娃娃,不知什么时候,变出来一个背篓背在身上,金灿灿的,背篓上挂着好几串用红色络子串着的金铜板,这,这孩子是……提醒前面的人是来不及的了,他们如果自己逃跑,算不算临阵脱逃?有机灵的赶紧就回去给主子报讯,今天注定善了不了的。
前面的人进门都还很正常,可是后面整齐划一的两排小孩一出现,胡图就生气了,不是打官司吗?来这么多孩子做什么,等到卫国公府的宥哥儿和寊哥儿发现这个官还是熟人,跟他一打招呼,胡图就有让人去买包瓜子的冲动了。
因为跟谢大爷是同年,胡图没少上卫国公府吃茶喝酒,宥哥儿跟寊哥儿对他还算脸熟,所以两人很失望,“胡爷爷,您怎么在这里啊?”
胡图嘴角抽了抽,“胡爷爷在这里当差,不再这里要在哪里?”
“哦。”
听到这对话让小头目心一颤,这帮孩子果然有来头。小厮却还是不在意,再有来头能跟自家主子比吗?
宝宝背着个背篓叮铃哐啷绕着胡图左看右看,过了一会儿才心满意足,“见过官了,原来官是这样的。”
胡图看着那背篓快哭出来了,你见过的官还少吗?你连皇帝都经常见。
小厮刚刚很有优越感,给胡图拱拱手就当见礼了,“大人,小的是越郡王府的白墨。”啰啰嗦嗦说了一遍自编的买东西吃死人案情,着重强调了“我们郡王爷和大公子非常生气,让大人务必严惩凶手。”
胡图想抽死这小厮,越郡王在他面前都要摆出温柔佥恭顺的王者风范,一个小厮敢对他之手划脚。他板着脸问白墨,“你带来的谁是被告?”
关剑忧伤地看到宝宝又冲过去,指着自己的鼻子跟胡图说,“我我,官爷爷,我是大老板。”
白墨恨恨的说,“大人您看,这家大人就是缩头乌龟,让个孩子出来顶罪。”
胡图想对他顶礼膜拜,这位小厮大人,你知道你说的缩头乌龟是谁吗?“可有证人?”
“大人,东西是我去买的,我可以作证。”白墨拍着胸脯。
敢情你自己又是原告又是证人?逗我玩啊?胡图决定,还是跟大老板说话解闷吧,“这位大老板,那个人说你卖的东西吃死人了,你可认罪?”
宝宝指指自己的肚子,“怪怪也吃了,没疼。”我吃了肚子都没疼,怎么会死。
这下子证人可就多了,排着队给官爷爷说自己吃了些什么,“很好吃,没有死。”
胡图一脑门子汗,旁观的人笑抽了。胡图转向白墨,“你买的是什么?可有跟刚刚几位证人吃的一样的?今天早上买了后,什么时候吃的,哪个大夫看的诊,症状为何?死者家人何在?本官要让仵作验尸了。”
“什么是仵作验尸?”贝贝举手提问,啾啾娘说,不懂要提问,不能不懂装懂。哥哥说的话她都懂,就是这个官爷爷巴拉巴拉说那么多的,她有不懂。
胡图有点儿犹豫,跟这么小的孩子讲验尸,自己会不会被她家的老中青几代人砍死?不过不用他烦恼,关戟已经热心当起了小老师,“就是看看那个尸体,是不是真的吃了怪怪店里的东西死掉的?”
“怎么看?”胆子没设围栏的勐姐儿已经绕着躺在地上的死人转了好几圈了。“他看起来就是睡着了。”
宝宝也在看,他是爱动脑的好宝宝,会思考,“只有一个办法,切开他的肚子,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这位越郡王府的官爷,”关剑走上前去问白墨,“这个人是吃了东西多久死的?”
“一,一刻钟。”小厮觉得,时间越短,越能说明是奶茶店的问题。
“太好了。”几个大的在欢呼,“这么快就死了,东西肯定就还没有消化,打开肚子就可以看到了。”
“胡……胡说,都吃进肚子里变屎尿了,那还有食物?”白墨狡辩。
“你肚子里确实除了屎尿没别的。”关剑关戟分两个方向绕着白墨转圈,这姐弟几个的通病,直把人给转晕。“流氓要当好,书本不能少,你这样子当坏蛋长久不了的。”
“就是就是,学问都做不好,能做的好流氓?”曹家大宝声援两个表哥。关雎躲在角落猛翻白眼,璐郡王虚心求教,“春耕学院读出来的都会是有学问的流氓吗?”
胡图本来还在想改天要去找谢大爷问问,他们家孩子都教些什么,怎么连仵作的活都能抢,说出来头头是道。结果就听到了关于流氓的自我修养二三建议,顿时石化。都能做学问了,还当什么街头地痞?是不是要纠正他们一下呢?
“别吵,先切肚子。”宝宝听的不耐烦了,又把他的土豪小刀掏出来了。
“哎哎,大老板,”胡图赶紧喊住,“这个要他们家里人同意了才可以切肚子。”
“不用别人帮忙,我就可以切。”宝宝举着小刀看着胡图。
这么小的孩子身上带刀,也不怕他砍到自己?胡图在璐郡王脑门上盖上鲜红的“不靠谱”仨字。“不是叫人来帮忙,是要他们同意可以切才行。咱们跟他不认识,不能随便切别人的肚子对不对。”
“可是他已经死了,还是人吗?”贝贝有不明白了。
胡图真的糊涂了,这死人是人吗?
“不对,死了就是鬼了。”听说书的好处再一次显现,“我们听过钟馗抓鬼的故事。”接下来进行的是关于鬼的肚子能不能切的热烈讨论。
胡图悄悄吩咐衙役去找救兵,再不把他们家能镇住这帮孩子的人找来,自己都想切腹了。他不知道无良的璐郡王夫妇正躲在人堆里看热闹呢。
不过来的更快的,是越郡王府的大公子,昝澜。他听说过姑祖母家有一对儿龙凤胎,但还真没有见过,虽然都说皇祖父喜欢这对兄妹,但是他不相信,他们敢跟自己这个正经的龙子凤孙较劲儿。侍卫回家一说,他没想去父母坦白他派人给莱阳侯府的小表叔出气的事,反而自己冲过来,准备给宝宝贝贝一个教训。
“京兆尹越来越不顶事了,这么件证据确凿的案子,半天还审不清楚。”这位皇孙一开口,胡图就明白那个小厮白墨为什么是那德性,什么锅配什么盖,早该料到的不是?证据确凿,证据在哪里?昝澜傲视整个公堂,除了自己这边的人,对方只有一群孩子。“就这小子?把他打一顿,就不信这小屁孩不招供。”手稳稳地指向宝宝的鼻子。
胡图眼睁睁地看着宝宝手里的刀又快又准对上了昝澜的手指尖,不过还来不及惊叫就松了口气,原来刀没有开刃!关剑几个大怒,这越郡王府的公子看起来不小,起码比自己这边的都打,居然一开口就要打还没他胸口高的宝宝?他来这么迟,不信他不知道宝宝是谁。
“谁敢?”人堆里的老王总管忍到现在终于跳出来了,自己的宝贝小主子,别人就算只是嘴里说打,那也是不行的。若不是长公主有了身子,他早就回去搬救兵了,当然,他也不是傻站着什么都没做。
“欺负我哥哥,看打!”别人都只是怒视跟宝宝指尖对刀尖的坏蛋,贝贝却掏出弹弓动手了。贝贝的弹弓已经练了好几天,准头还是有一点点的,那指着哥哥的讨厌鬼闭着嘴巴也没关系,他还有鼻孔。其他人见贝贝开口,二话不说先动起来,迅速集合,矮个在前高个在后,手里都举着弹弓。不过他们都没有用武之地,贝贝动作很快,“嗖嗖”两颗花生米,全部命中。
昝澜直接仰倒,豆子塞进鼻孔,搞不好会出大事,胡图立刻喊道,“抓住大公子,别让他碰鼻子,请大夫。”昝澜张大嘴巴,死命挣扎,疼到是不很疼,可是他难受,想挖鼻孔。
“千万不能让他挖鼻孔,越挖越往里,会出人命的。”胡图急的要命,这越郡王府的大公子若是在他的公堂上被花生米塞死,京兆尹衙门别想清净了。
关剑听胡图这样一说,知道不能开玩笑了,看越郡王府的下人不得用,暗示自己两个暗卫去架住昝澜,不要让他挖鼻子。
“小毽子比阿蒙当年稳重多了,”璐郡王很欣慰,“换了阿蒙不给他多塞两颗就不错了。”
“阿蒙那是你惯的。”关雎不想理他,都这时候了,他还不肯出面,那可是皇帝的亲孙子,出了事怎么办?
堂上的气氛紧张中透着活泼,弹弓队还是保持着随时发射的状态,宝宝已经收了刀子,好奇地看着嚎叫的昝澜,被关戟拉住的手里,有两颗花生米……
老王总管看着越郡王府的小厮嚷嚷着让人回府搬兵,又跪在昝澜身边,哭的像是昝澜已经身首异处。
“哼,废物。”老王总管不屑地把白墨一脚踢到墙边,一手把昝澜的脑袋夹在胸前,右手尾指长长的指甲一勾,“啪啪”两声,花生米飞走了。
昝澜像是虚脱一样瘫在地上,他的两个随从,一个回府求救,一个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昝澜恼羞成怒,气还没有喘匀,就怒喊,“来人!”
“来什么人?”胡图大人一拍惊堂木,“这是什么地方,既然告状,断案的是谁?任你官再高爵再厚,到了本官堂上,就没有指手划脚的权利。再敢咆哮公堂,就给本官轰出去。”
上官这么给力,给皇帝和长公主的孙子断案都敢这么强硬,手下那班衙役顿感与有荣焉,堂威喊得又响亮又有气势,“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