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奴才,以下犯上,目无尊卑,着实该打。”
一手捂着被打疼的脸颊,那宫女泼妇似的冲到了安若凤的面前,撕扯着她的衣裳哭喊道:“打狗也得看主人啊,你一个被废之人,也敢打我,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身份……”
用尽力气推开这个像是疯子般的宫女,安若凤伸手狠狠地指着她问:“你是什么身份,本宫到还真想知道知道。你不怕死,我倒要看看你背后的人怕不怕。”
或许是被安若凤突然迸发的气势镇住,那宫女虽然强装平静,但刻意上扬的语气却出卖了她。
“我是清妃娘娘的表妹!”
看着眼前幼稚的人,安若凤冷冷一笑,围着她踱步道:“原来是莫婕妤的表妹,怪不得如此张扬。闲暇的时候多些书,好晓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别空长了一颗做主子的心,却没命等到上位时。”
说完后,安若凤看了眼她不服气的脸,然后不屑的冷笑了两声,转而对着在场的众人道:“本宫是废后,可总是皇上的女人,孰轻孰重,你们各自掂量掂量。”
见背后有人的陆菁菁都被打了,那些没势力的如何还敢再闹,因此都悄悄的退了下去。只等院子空了,安若凤才发现了一直站在众人背后的流苏。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安若凤寒声说:“流苏,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今日发生的事情,她刚才在脑子里细细的回忆了一遍,很多在陈贵妃宫中无暇顾及的细节都显现了出来。
那日,在她耳边说“出宫找陈贵妃”的声音那么大,她不相信就站在一边的流苏会没听到。而且,自流苏跟她以来,很多时候她都会莫名其妙的不见,以前她想着流苏只是年纪贪玩而已,可是现在想想,恐怕实情未必如此。
越是这样,往常那些没被注意的事情越是清晰的浮现在了心头。
安若凤想起那次她撞见流苏约会的事情,便觉得更是蹊跷。两人在宫里约会,怎么会选在那么显眼的地方,要知道,宫女和侍卫间的私自接触可是大罪。况且这种事情流苏怎么会轻易让人发现。可是怎么那么简单,怎么那么凑巧,偏偏让她看见,偏偏让她抓住了这个把柄?
想起当时的那一切,安若凤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些动作恐怕都是流苏为了取得她的信任而刻意做出的。自己如今落得如此地步,还能说什么,怪也只能怪自己太不心。
想起往事,安若凤还可勉强保持平静,可是提起今天的事情,她便觉得心如刀绞。她实在想不明白,和她无冤无仇的流苏,为什么这样对她,为何要将她置于如此地步。
就今天来说,她说要去见陈贵妃,流苏便替她收拾了妥当的衣裳。那衣裳,简直像为她定身定做的,尺寸不差分毫,记得当时她还为此夸流苏机灵来着,想在想来,只觉得可笑至极。
而且更让她怀疑的是,怎么她刚在这里被秦政为难,那里端王就出来解围。
以前的一切,她本来不想追究,可是,现在到了这个地步,都让她不得不怀疑、不得不逼着自己去想流苏的身份和她跟在身边的目的。
转身叹了口气,安若凤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轻问:“流苏,为什么?你究竟是谁?”
看着安若凤的眼神,流苏就知道她开始怀疑自己,静静的立在原地略一思忖后开口道:“娘娘,这里人多口杂,我们到屋里说吧。”
提到这个,安若凤心里一跳,摇头说:“不,就站在这里说吧,在这个宫里,我已经不知道谁的话是可信的,尤其是你,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你。”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流苏看了看四周,请求道:“娘娘,我们还是进屋说吧。”
固执的摇了摇头,安若凤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一笑,说:“你觉着我还会给你第二次害我的机会吗?”
听到这话,流苏的眼泪一下子便滴了下来,明知自己是被冤枉的,但却因为誓言而无法开口辩解,只能一个劲儿的朝安若凤磕头。
“娘娘,你要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是为了你好!”
“娘娘?”冷笑一声,安若凤接着道:“我已经不是娘娘了,对你们已经没有价值了,我只想在这冷宫了此残生,所以,不要来打扰我了。”
没想到,她竟会到这样的地步,不但出宫无门,而且连后位这个保护膜都没人拿走了。这寂寂深宫,无人扶持,她接下来的路,势必艰难。
看着安若凤孤寂的背影,流苏突然忍不住的大喊:“娘娘,其实我是……”可是,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峰,没有将那不计后果的话说出来。
有些事情,远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完美。
跪在地上,看着疏离灯光下的安若凤,流苏无奈地轻言:“娘娘,我有我的苦楚,希望你能理解,但是娘娘您记着,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自嘲的笑笑,安若凤回头看着流苏突然问:“你是端王的人?”
流苏从未想过安若凤会问出这样的话,猛然听到,禁不住的睁大了眼睛,满脸惊讶和不解。
“娘娘怎么会这么说?”
听流苏这样说,安若凤突然一笑,黯然道:“其实你是谁的人,现在对于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摆了摆手,安若凤转身向屋内走去,直觉的身心俱疲。她现在这样的情况,知道了又能如何?倒不如留住心底最后的美好。
就在安若凤的背影即将消失的时候,流苏迅速起身,快步追了上去,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声说:“娘娘,墙头上有人。”
闻言,安若凤迅速的回头,然后果然看见一个人影一闪而逝。见状,她本能的追了出去,可是到门口的时候,却被守在外面的侍卫拦了下来。
“没有皇上的旨意,您不可随意出宫!”虽然废后的诏书还没下来,但宫里众人对她的称呼已经变了。没有位份,没有封号,他们只能这么尴尬的叫着。
看着铁面无私的两个侍卫,安若凤蹙眉道:“我刚刚看到这里有个黑影!”
听到安若凤的话,那两个侍卫并未多言,只是神情冷漠地说了一句“您过滤了!”说完,便请她退回院内。
轻叹了口气,安若凤知道此刻没有人会相信她,一个幽居深宫的废后,谁还会来刻意谋害和诬陷呢?用脚趾头想想都觉得不可能。其实,要不是自己亲眼所见,她自己也不会相信。
想到这些,安若凤便自讽的大笑了几声,转身大步的朝着屋内而去。
回到屋内时,手脚麻利的流苏已经替她铺好床被,而她自己还像往常一样端着铜盆静静的立在一边,等着替她梳洗更衣。
看着那清澈的洗脸水,安若凤突然摆手笑道:“女为悦己者容,我既已没有悦己者,也就用不着梳洗打扮了!”
可是,听到这话的流苏却神色一暗,放下了一直端在手中的铜盆,失望地说:“娘娘,你防备我是应该的,可是却不应该这么心,难道以后都不洗脸了吗?”
听到这话,安若凤先是身形一僵,但随后却很快释然,有些事情,说明白了未尝不是件好事。
见安若凤无动于衷,流苏轻叹了两声,然后行礼告退。
躺在床上,安若凤看着桌子上冒着香气的铜炉发呆,然后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便轻轻的阖上了眼睛。
只等安若凤睡熟,流苏才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微微一笑,推开窗朝着黑暗中的某处扬了扬手。
一道红光闪过,屋内挂着的薄纱迅速起火,不消片刻,寂静的冷宫便人声鼎沸了起来。
失控的火焰慢慢地窜上了房顶,渐渐地映红了半边微亮的天空。
寂静深宫,醉酒昏睡的秦政在梦中不安的翻了个身,然后被梦里突然出现的景象惊醒。低头见在自己宫中,不由蹙起了眉头,仔细想了很久,也只记起昨夜端王、义阳王豪饮,丝毫没有印象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这里的。
想到昨夜的酒宴,秦政的脸色一瞬阴沉了下来,端王的那些醉话也更加清晰起来。扭头看了眼发白的窗户,起身至墙角的铜盆里洗了把脸,然后披着衣裳出了门。
推开门,一股浓郁的烧焦味便迎面扑了过来。见到这情况,秦政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梦里的情景,只觉得心内一痛,几乎是不可抑制的想到了安若凤。
伸手使劲的搓了把脸,秦政余光瞥见身边换了太监,因此便问:“福元呢?”
几步向前,那太监突然跪在地上声说:“回禀皇上,福公公到寒云宫去了!”
不知为何,听到福元去了寒云宫,秦政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恍惚记得自己昨夜醉了之后去过陈贵妃的宫中,而在那里,似乎也见到了安若凤,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却没有一点印象。
“他去那里做什么?”
听到这话,那太监一愣,想起福公公临走前的嘱咐,因此低头声说:“皇上昨夜在贵妃宫中传了口谕。”
揉着微痛的额头,秦政在心内回忆了一番,只记得自己似乎说过什么,但具体的内容却怎么也想不起,因此直接问道:“什么口谕?”
不知秦政问这个问题有何深意,那太监只好老老实实的回答:“皇上昨夜在贵妃的宫中留了一道废后的口谕。”
经旁人这么一提醒,秦政才恍然忆起自己昨夜气急之时说过这样的话。但现在已经酒醒,那些话便不能作数,因此板着脸道:“放肆,你竟敢假传朕的口谕,朕什么时候说过废后的话。”
听到这话,那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惊恐的答道:“奴才并不敢假传旨意,昨夜确实是皇上亲口所说,在场的众人都可作证。”
见状,旁边机灵的太监用胳膊轻撞了一下这个不知死活的太监,然后抢着答道:“皇上,他昨夜呆在殿外,里面发生的事情怎么清楚。奴才昨夜随福公公在身边伺候,确实没有听到皇上说废后一类的话。”
听到这话,秦政的脸色愈加阴戾,厌恶的看了眼那个自作聪明给他台阶下的太监,刚想张嘴说什么,便看见福元跌跌撞撞的从门外跑了进来。
一进门,看见秦政立在门外,福元脸色一变,抬手用衣袖轻擦了下脸上的烟尘,加快了脚步,跪在地上回道:“皇上,冷宫失火了。”
听到这话,秦政猛地想起自己刚才的梦,虽然不安,但还是嘴硬地说:“福元,朕知你体谅朕今日朝事辛苦,做这些事情想博朕一笑,但是你这演技太拙劣了,朕不信。”
福元听到这话,心里着急,伸手指着冷宫所在的方向,然后大声地说:“皇上,关于皇后娘娘的事情,奴才怎敢骗您,是真的。因为您的口谕,昨夜娘娘回宫后,被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宫人嘲讽,然后夜里不知怎么就着火了。”
“皇后呢?现在如何?”
跪在地上,福元想起自己刚刚在冷宫见到的惨烈情况,便喟叹不已。
那冷宫,哪里还是一座宫殿,俨然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他在宫里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大火。看着那火焰,竟有种要烧尽一切的感觉。
那刚刚从废墟里抬出来的尸首,都已经焦黑的如同火棍,而这些却还是好的,更有甚者,已经烧的连尸身都不全了。
宫人尚且如此,想来,和他们在一起的皇后娘娘应该也跟着葬身火海了。
可是,他福元虽然明明知道皇后可能不在了,但却依然不敢把这话直接告诉秦政,只能弱弱地说:“刚刚情况繁杂,奴才并没有看到娘娘,或许娘娘早就逃了出来呢!”
听着福元这话,秦政一愣,脑子里不自觉的浮起梦里的那个场景。
安若凤站在远处,隔着熊熊的大火,惊恐地望着他,不停地喊着救我、救我,可是他好像被人束缚着双腿,怎么也走不过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消失在大火中。
见皇帝的眼神飘远,福元趁机说道:“皇上,那火势很猛,水都浇不灭,娘娘要是没能逃出来,恐怕就……”
“不可能!她不可能的!”
没等福元把话说完,秦政便急冲冲的打断,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但是嗅着空气中的焦糊味,想着那个梦境,心里已经不安起来。
可是很快,秦政又开始自我安慰。这几十年来,他不是没有见过宫殿着火,那火势虽然大,但决计没有福元说的这么夸张,怎么可能救不下来。
“朕要亲自去看看!”说着,秦政便抬脚向外走去,可是,他刚下台阶走了两步,便被福元拦了下来。
“皇上,别去了,那里……”
跪在地上,福元虽然明知拦不下来,可还是皱着一张脸劝阻,冷宫里的画面,他实在是不想回忆了。
果然,受到阻拦的秦政一脚踢开福元,大步朝冷宫的方向而去。
越靠近冷宫,空气的焦味也就越浓郁,而且嘈杂声也越来越大。
刚转过弯角,秦政便看见了被扔在一边的焦尸,那些被烧焦的尸体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伸展着,好像随时都能冲过来将他抓住,诉说心中的不甘。
一阵晨风吹来,那干瘪的尸体在风中摇晃了几下,然后“嘭”地一下倒在地上,那倔强抻展的肢体也随之断裂碎在地上。
即便秦政再见多识广,看到这样惨烈的画面,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想到安若凤,秦政心内一紧,眼睛随即向旁边零落散着的焦尸望去,一一从这些尸身上扫过确认,既失望又希望。
直到一阵惊呼传来,秦政才迅速回过了神,循声望去,原来是那烧透了的柱子再也撑不住房顶的重量,轰的一声塌了。
有些人来不及闪躲,便被飞砸而出的炭火烫伤。而经此一劫,众人心里都已明白,即便那宫里还有活着的人,此时恐怕也灰飞烟灭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惊喜的呼声:“这里有活的,这里有活的!”
循声望去,只见众人七手八脚的抬着一个人走了出来。瞥见那人身上的衣服,秦政一怔,推开阻拦的人,大步冲了过去。
可是,等看到那人的面目后,脸上的神色又一下变的阴冷。一手扼上她的脖子,秦政大声的质问:“你一个的贱婢,怎么能穿皇后的衣服。”
那宫女本来在火场已经被烤的气短身软,现在被秦政挟持住,只觉得出气多进气少,双眼一阵一阵的发黑。
见状,福元连忙在秦政的旁边劝道:“皇上,皇上,不如先问问她皇后娘娘的下落。”
提到安若凤,秦政一下子松了手,改口质问道:“皇后呢?在哪里?”
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那宫人哪里还顾得上回话,直接昏了过去。
看着被救出的宫人昏死了过去,秦政一急,也顾不上请太医,直接转身端起放置在旁边上的水盆泼了过去。
被冷水一激,那昏死的宫人又醒了过来,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说道:“宫……宫里是丑……寅时……着火的,火……火是从娘娘……宫……传来的,那火……烧的很……快,我们还没……跑,就……就着了。那火是……娘娘……点……点的。还……还有……娘娘说……”
话还没有说完,那宫女便再也支撑不住的倒了下去。
见那宫女停了下来,秦政心里着急,竟半跪在那宫人的身边,使劲摇晃着她问:“皇后说了什么,皇后到底说了什么?”
说着,转身又给她泼了瓢冷水。可是这次,那宫女没能像刚才那样醒来。
听着这宫女的话,福元已经完全可以断定皇后已经葬身火海,可是,却又不得不安慰皇帝。
在心里轻叹一声,福元跪在地上指着那昏过去的宫女请示:“皇上,不如先将她送医,她要是死了,这……”
聪明如福元,怎么会将所有的话都说明白,有些时候,他只需要略微提点便可。
果然,听到这话,暴怒的秦政突然平静了下来,低头看了眼地上人,然后又回头看了看已经烧成一堆废墟的宫殿,疲惫的挥了挥手,并吩咐道:“请最好的太医替她医治,朕要她尽快康复。”
得到皇帝旨意的福元指挥众人悄悄的将那宫女抬走,安顿好后回来复命时则看见秦政孤单单的一人坐在地上,望着已经快要熄灭的废墟。
那背景,让福元看的一阵伤心,在心内唏嘘不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不是因为废后,皇后在冷宫受了侮辱,怎么也不会想到用这样的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呀。
站在秦政背后等了好久,福元才近前轻轻地问:“皇上,是不是移驾回宫?这里需要人收拾!”
可是,秦政只是呆呆的坐着,并未回头,过了很久才声音暗哑地说:“不,我要在这里等她。”
眼睛茫然的盯着前面的废墟,恍惚间看到个人影,秦政竟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指着还在燃烧的灰烬惊喜地喊:“看,她从里面出来了。”说着就迎着火焰跑了过去。
惊见皇帝如此危险的动作,福元脸色一变,带着身后的侍卫几步上前跪在秦政的前面,拦下了他的脚步。
可秦政毕竟是皇帝,掌握着生杀大权,众人劝阻的同时还要顾忌尊卑理智,不敢贸然出手,推推阻阻的时间,秦政便已来到了火前。
劝又劝不下,拦又拦不住,眼见就要失手之际,一个人突然从背后出现并抱住了秦政的腰。
跪在地上的福元见到来人,顿时松了口气,在心内暗自庆幸昨夜义阳王留在了宫中,否则今日的事情还无法完结呢。
从地上起身,福元招手让旁边的侍卫协助义阳王将皇帝转移到安全地带。抽空在义阳王的耳边说道:“王爷,皇后娘娘……殁了。而且这火据说是娘娘放的。”
义阳王闻言点了点头,看了眼已近疯狂的秦政,然后转头轻问道:“皇上信吗?”
“这,奴才……”面露难色,福元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说皇帝信吧,明显他不相信,说他不信吧,可是刚才那宫女说这些话的时候皇帝也在场亲耳听到了。
思忖片刻后,福元再次开口道:“王爷,奴才只能跟您说,这火据说是皇后娘娘亲自放的。但是谁也没看见,也说不准是哪个粗心大意的宫人招倒了灯笼。”说完,还将昨夜发生在陈贵妃宫中的事情略微提了一提。
大概清楚了事情的过程,义阳王赞赏的朝福元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