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个平安也好。”
“妍芷怀孕告诉五哥,你给大哥写信报了家人都平安,姐姐也自会给六哥去信说子珏的情况。该说的已经全都说了。”
我跟着大嫂看了两个月,她逐渐交一些事给我做。
开始下人还把我的处理方法回给她,如是三次,她说:“以后姑娘决定的事你们照做就是,不必再回我了。”还对我说:“可喜有个人能帮把手了。家里的老少爷们都是只管外面的事的。那几个也只懂得讨爷们欢心而已。好在还有一位好姑娘。”
我心道:大嫂,我就不信,料峭、妍芷她们统统都不行。牌品如人品,我们是牌搭子,我多少还是看得出来一些。铃兰也好,料峭妍芷也罢,可都是有点子心机的人。管家嘛,这些事又不复杂,只要有人带很快就能上手。复杂的是人际关系。别小看了屋里的下人,拉帮结派,阳奉阴违什么都是有的。
这些人是大嫂使惯了的,也都奉承掌着实权的大奶奶。不管是谁管家,大嫂想不叫她管好,很容易的。你再厉害,事情分派下去,总需要人做吧。
那些下人给你消极怠工,完了都是不得已,你还找不出她们丁点差错来。末了,还是得大嫂救场。
其实,管家除了操心一点,但至少说了能算。大嫂一句话就给妍芷长月例,没她的话,妍芷你就算是怀孕又怎样,老爷可不会管后院的事。他自己的后院他都懒得管,何况儿子的小妾。所以,妍芷知道,万万不可得罪了大嫂,不然她吃不了得兜着走。
当然,只要她听话,大嫂也一定会好好照料的。
而我,是不可能在家呆着不嫁人同大嫂争管家的权利的。她自然会嘱咐那些下人用心做事。甚至,她认为我是凤鸾之格,还会不遗余力的对我好的。
今天没什么事了,我出去走动。
那日,四哥说女儿家整日拿着个擀面杖不太好看。他教了我一路剑法,还说合适找轻巧耐用的材料锻把剑给我。所以,我现在只得一把重量相当的木剑比划。不过,据翠侬说是比拿着擀面杖好看多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使擀面杖顺手。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老爷迟迟不来。
大嫂她们都在自己屋里吃,只有我同老爷一处吃饭。我往嘴里塞了块点心,过去书房看他怎么还不来。
走到书房门口,我轻轻叩响门,里头半日才传来一声:“谁?”
“老爷,是若凤。我来请您过去用饭。”
“你自己先吃吧。”
我推门进去,“您忙什么呢,吃完饭再弄不成么?”
老爷像是在看账本,看我进去,把账本往桌上一拍,“叫你先吃你就先吃,进来做什么?”
厄,是,书房是从不让我们随便进的。小时候不小心走过去,四哥都用风筝把我哄开。可我,这不是担心你年纪大了,禁不住饿也禁不住久坐么。我再不劝,这府里就不会有人敢劝了。铃兰在老爷跟前可跟只小兔兔一样。这个年纪对比,不都应该是小娘子吃定老爷子么。
“老爷,还是先去吃饭吧,吃完了我帮你看。”
“你?”老爷看着我,“这可不是家里那丁点小账,数目大又乱。”
“再乱也有头绪,我不会你教我不就得了。”
“这可不能随便给人看。算了,你是谁啊。谁都可能吃里爬外,你绝没有可能。走吧,吃饭去。吃完饭跟我来书房。”老爷把账本锁起来,任由我挽着他出去。
吃过晚饭,老爷便教我看账本,他说的清楚明白,疑难处一一指点,我很快便听懂了。于是,他坐在旁边,我在桌前看这些军需的来往数据。
难怪他说不能给人看,去吃饭都小心锁起来。从这上头,可以很清楚的看出来六哥的兵力以及配置。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啊。老爹的头发都熬白了。”
“您拿回家来,是担心王府里也有暗探?”我边看边问。
“不得不防啊。魏先生走时千叮万嘱,他在后方我肩上的担子还轻些,他这一走,这些可全落到老爹肩上了。”
“富贵也不好求嘛。”我嘀咕了一句,一边用心默记着,因为不能把数据抄下来。
老爷看着我,“可惜你是个女孩儿,不然看你这领悟力跟对数字的敏锐,倒可以传我的衣钵。”说完自失一笑,“你是个女孩子比什么都强,我说什么呢。”
“就算我是女儿,也可以传你的衣钵啊。只要你舍得把家产给我。”我笑嘻嘻的说。
我心头默算出各部需要的粮草,然后附耳告诉老爷,以便他在库房调度。
老爷听过,点点头,“嗯,不愧是我安淮山的女儿,没算错。以后有你帮着我,我也省点事。”
“可以,不过你得让人把字写大点,不然看着有些吃力。”
他一拍脑门,“对,我忘了你眼不好,唉,小小年纪怎么就眼不好了。你四哥留下的药丸记得每日吃。厨房我再叮嘱一声,多做些明目的菜色。”
“老爷放心,大嫂已经交代过了。”
“她倒还尽心。”
“对了,老爷,你给我算命的事,除了大嫂,还有谁知道。”
“就你几个哥哥和大嫂,你姐姐我都没让她知道。省得她心里过不去。”
“这话可千万不要再提了,听说姬家也找那人去算了,给的赏银可不少。”
“我明白的。不过姬家也…怎么回事,你们总不能两头大吧。是个王爷还有可能,这后位上怎能有两人?”老爷陷入沉思。
“就一个可能,那个人是骗子。”
老爷摇头,“不,我觉得很有可能。只要殿下夺回皇位,诸事自主之后,他必定会让一切都依他心意而来。我从小看他长大,他不是会随意改变想法的人,也绝不会让权臣掣肘。你没看出来,他对陈将军相当倚重么?”
“外面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但姐姐对陈夫人是格外客气些。”
“这就对了,子珏满月宴那日,来了那么多人,我看殿下御下,手腕绰绰有余。”
我看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想起我娘,心头暗恨,这个官迷。
老爷也察觉这样子得意不对,很快收敛了得色。
“老爷,这收养之恩,你说六哥日后会封你个什么官爵?”
老爷摸着胡子,“我收养了他,又把全副家资给他做军费,还把两个女儿嫁给他。再说了,你可是…呵呵,他怎么说也会给我个散爵吧。那日后,安家子弟再被人提起,就不是商贾之流,富而不贵了。后世子孙也不必像你五哥那样,要参加科举,都得过继到别家去。”
嗯,这倒是。五哥从小展现出读书的天赋,老爷立即想法子将他过继到了一个有小功名的远亲名下。不然,以我们家的出身是不能去参加科举的。
“老爷,若凤”
说曹操,曹操到。我和老爷都愣住了,五哥怎么回来了。
“若凤,收拾东西,马上跟我走,殿下受伤了。”
我心头正在想着老爷天真,商贾的儿子要参加科考都这么麻烦,怎么会有商家女为后呢。
猛然听到五哥说六哥受伤了,当即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会受伤的?严不严重?”
老爷也惊骇的站了起来,“把话说全,你这么说是要吓死你妹子跟老子啊。”
“殿下受了箭伤,四哥说伤得很刁钻,伤在手臂上,可是差点就是胸口了。而且,箭上有倒钩,还有毒。至于怎么受伤的,是为了救姬瑶。”
“扫把星!”老爷诅咒了一声。
“那倒不是,姬瑶这次上战场其实出了很大力。没有她带女兵诱敌,我们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把敌人引进包围圈的。”五哥实事求是的说。
看来五哥其实很欣赏英姿飒爽的女子啊。
“伤势到底如何?”说半日说不到重点,我焦急的开口。
“四哥替他刮了毒,可是人还昏迷着,药也灌不进去。因为他昏迷中叫着若凤你的名字,还和你说话来着。所以四哥让我接你去,看看有没有用。”
“我去,方便么?”现放着姐姐在王府,再说还有姬瑶在前线呢。
正说着,姐姐来了。
五哥忙说,“是我通知安夫人的,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过来了。”
姐姐说:“我不来,怕这小丫头犯倔不去呢。”她给老爷福了福,老爷忙说:“不敢,你现今不是在家里,等闲也不该出府来。”
“我来,是要当着老爷的面,把话说清楚。若凤,我对这件事只有望着玉成的,断无拈酸吃醋的心思。子珏还小,我丢不开,你就当替姐姐也去一遭。”
话说到这份上,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何况老爷已经命翠侬把东西都给我收拾好了。
五哥说时间太急,都没回房。还是妍芷扶着丫头出来站在门口送我们,这才说了几句话。她自从怀孕,身子骨一直比较弱。连写信都是我代写的。
姐姐在一旁叮嘱着我要注意些什么。然后下人就牵了一大一小两匹马来。
五哥过来,“这是一对母子马,断不会跑丢,听说你也会骑马,就跟着我,这样快些。”
“嗯。”我是做的男孩子打扮,这样骑马什么的行事都方便些。当初逃难,穿小豆的衣服也是打扮成个小男孩的样子。
“一路上小心,天色不早,快上路吧。”老爷过来催着我们启程。
“好,若凤,上马。”
姐姐用披风把我围了个结实,我便登鞍上马,跟在五哥身后。
从这里到六哥的驻地日夜兼程约莫三四日的路程,我们快马加鞭第三天晚上五哥看我手都握不紧缰绳了,“歇歇吧。也快到了。”
“到了再歇吧。”我心头也焦急,不知道六哥伤得到底怎么样。
“我知道你心急,可也不能把自己累垮了。”
“我讲究,风餐露宿我歇不好。”
五哥发笑,这几日都是我坐在他身前打盹。
“说起巾帼不让须眉,其实若凤你也不遑多让啊。”
我知道他言下之意在拿我跟姬瑶比较。
“我也没想到,五哥你其实是文武双全的。”
“魏先生教殿下,我也顺道跟着学了些。我虽然名义上抱出去,可没离过家。”
“嗯。”
等到我们紧赶慢赶赶到军营,迎面就撞上了巡营的姬少康。他怔怔看了我一眼,“你来了啊。”
我顾不上和他寒暄,不过看他如此气定神闲,六哥应当是没有大事。含糊点个头,就跟着五哥往中军大帐去。
大帐外的都是熟人,大半当初逃难时见过,包括小柳也在。这些是六哥的亲兵。他们一个个直愣愣看我一眼,然后把路让开。
我掀开帐子,眯着眼往里看。
五哥推推我,“这里是议事的地方,寝房还在里头呢。我刚问过了...”
没等他说完,我已经往他手指的方向去了,转个弯再掀开一个帘子,就看见六哥在床上靠坐着,我吐出一句:“你醒了啊!”然后双足一软,人就往前仆倒。
实在是太累了,我听到什么倒钩、毒之类的,生怕有个万一,一直催马狂奔。现在看他安然无恙,整个人放松下来。结果就是堆积的疲累一下子涌了上来,直接倒下。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六哥担忧的脸,正不挪眼的看着我。
“总算是醒了,再不醒我又要去找老四过来问了。”
我一时还有些迷茫,然后定睛看看,才发现他是躺在旁边一张行军床上。再看看身下,我睡的也是一张行军床。中间隔得大概一个床位的距离。
我看他脸色还有点发白,“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扬声道:“小柳,去叫四爷过来。”
四哥很快过来,看到我感叹一句:“若凤,你也太能睡了,这都一天一夜了。我快被殿下烦死了。”
“我睡了这么久么?难怪觉得饿了。”我揉揉眼睛说。
四哥摁住要开口叫人的六哥:“你就歇会儿,我来安排就好。”
“你看看她还有没有什么?”
四哥替我把了把脉,然后说:“没事,你吃点东西很快就能恢复元气。我让勤务兵送点米浆过来,你先喝点暖胃。这几顿没吃了,也不能一下子吃猛了。”
暖暖的米浆下肚,我的确感到元气恢复了。六哥一直靠坐在床头看我。我恍悟过来,我这还在他大帐中呆着呢。这像什么话?虽然这几日他病卧床榻,应该没有别人来打扰,但传出去也不好啊。
我同四哥说:“该给我另找个地儿住啊。”
四哥看看六哥,“我是打算在我和老五帐子里给你腾出一张床住的。可是,殿下叫你吓坏了,非要我们在这里给你加了张床,他要看着你。”
“是啊,省得他们又背着我自作主张。”六哥淡淡的口吻却透出一点严厉。
我见四哥返身跪下,“殿下,当时情形的确是紧急,我是想着把若凤叫来,也许能有什么奇迹发生。”
我听他这么说的,怪吓人的,“他不是没事么?”四哥跪下了,我还坐在床上,觉得不妥,赶紧要下床。
“起来吧,出去告诉老五,警报解除,省得他躲着不敢露面。”
四哥这才起来,我看过几次父兄要给六哥行礼被免礼,这还是头回真见到四哥跪下去,心头觉得怪怪的。
“我要搬到哥哥那里去住。”我看四哥转身要走,赶紧说。
六哥说:“我还需要人照顾呢。”
“那我白日过来,反正我不能住这儿。”
“现在就是白日啊。”
四哥轻咳两声,“若凤,你就在这里照看着,我把你的东西拿过去。记得让殿下一定要卧床休息,不能让他起来看文书。我已经同小柳说了,有人来了,一律挡驾。”
“哦。”我答应着,就在床上坐下,“六哥,你当时很凶险吧?”
他笑了笑,“我晕过去了,我哪知道。不过,能把老四吓到,应该是挺凶险的。好像是一直高热不退,呓语,整个人都糊涂了。我听说,当时他们不停给我灌药,十碗里有小半碗能进口就不错了。他是从军中找了个士兵,用老家给流民、乞丐治疗的土法子把我弄醒的。老四这回可是服得五体投地了。打小,医道上我还没见他服过人呢。”
他说的轻描淡写的,我听着却怪害怕的。居然是误打误撞给救醒的。
“那要是没那么个士兵...”
“没有的事,不过是毒液无法排尽,原本又感染了风寒。一毒一病一起发作才不好弄,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垮掉了。你才把我吓到了,一进来就直接仆地。老五楞没敢来这里打一下转转。怕我怪责他一路没小心照看。”
我想起进帐前五哥像是要告诉我什么,现在想想应该就是他已经醒了的事。只怪我当时太心急,没顾上听。
六哥看着我,脸上满是笑意:“不过,你这么跑来,我真是开心。就这么看着你安安静静睡在那里,我就觉得圆满。”
我不自然的笑笑,“六哥,你几时该吃药?”
“好像刚吃过。”
“四哥说让你多休息的,你先前肯定是没听他的话,所以病才会来势汹汹的。你躺着,我去问问药几时送来。”我站起来,“对了,既然你是救姬瑶受的伤,她怎么没在这里守着你?”
“我醒了她就回去了。我们打了个伏击,魏先生让姬将军又领了人带着敌人的队伍在沙漠里转悠呢,他地头熟。老四每天只给我半个时辰见人,多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我指指床,“我一直在那?”
“放心,中间隔了屏风,他们退出去我就让人撤掉。我的若凤,怎么能让别人白看了去。”
那也就是说,其实军中高级将领,都心知肚明那屏风后睡着我了。
“姬瑶没说什么?”
“她是我谁,轮得到她来说什么。”
“我去端药。”
我一出去,就看到外头的小柳,他看到我,说了声“若凤小姐,需要什么?”
我心头一窒,“殿下的药呢?”
“殿下一个半时辰前刚用过药,再有半个时辰才会送来。”
“哦。”我又走回去,对躺在床上的六哥说:“还有半个时辰才吃药,你睡一下。”
“睡不着,躺着难受,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我看看他的眼眶,明显是没休息好,肯定是不顾病体又关注战事了。
我把手放在他眼睛上,言简意赅的说:“睡!”
“真凶!你别走啊。”
“嗯。”
四哥掀帘子进来,看六哥睡了,小声说:“若凤,还是你本事啊,我劝他睡觉劝得口干舌燥他也不理我。不是过问前线的事,就是看着你不闭眼。”
我换了个话题:“我怎么觉得好像哪都没磕着啊?”方才当着六哥我没问,怕他瞎紧张。
四哥看睡着的六哥一眼,“你当然没磕着,他从床上下来把你接着了。创口又开裂了,搞得我头疼。”
我看眼六哥,我、我无以为报啊。更不敢想万一他知道真相会发生什么事。
我和四哥走到寝室的入口处说话,“四哥,你好像挺怕他呀?”
“有一点。他在你面前挺好商量的样子,在别人面前可不这样。”
“姬瑶呢?”按说她应该露面啊。
“她开始是在这里,殿下总不好我心急火燎的,看她笨手笨脚的,不但帮不上忙还添乱就说了她几句。她忍下了,结果殿下烧糊涂了,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和你说话来着。所以,殿下稳定下来,她就赌气跑开了。昨天倒是来过,往屏风看了好几眼。估计一会儿也是要过来的。”
“她是不知道你们去接我了吧?”不然哪会赌气跑开,阵地都不要了。
“她还不是我必须听命的人呢,我干嘛告诉她。“
半个时辰以后,有人送药进来,却是姬瑶,她一进来就说:“四爷,殿下是为救我而伤,你让我尽一分力。”
四哥没话好说,侧身让她jinru。
她笑吟吟对我说:“安小姐,你也来了。”
我站起来,“是啊,小郡主还小,姐姐走不开,我替她来照顾六哥。”
“我送药来了,殿下该喝药了。”她端着药直接走到床前。
“哦,那我叫他起来喝。”我转身去叫六哥,他睁开眼看到姬瑶端着药,“怎么好劳动姬小姐,若凤,还不快接过来。”
我把药接过来,姬瑶看六哥要起来,忙站过去把枕头垫高。
六哥扫我一眼,我过去坐下,把托盘放到床头的小几上,单端了药碗。上头还有清水和蜜饯。
若凤小姐我其实也没给人侍过疾,属于四哥嘴里笨手笨脚的那类人。老太太病了,有太太;老爷病了,有姨娘;我娘是身体倍棒的,等闲不会生病。所以这个喂药嘛,的确是生平头一遭。
不过,好在喂药没有什么太大技术含量。看我还是看过的。于是勺起大半勺,递到六哥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