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杨千万丢下了弓箭，陆离总算是能长舒一口气。在七羌头领之中，杨千万统帅着最为强大的白马羌，如今他愿意放下武器，这无疑是为七羌中的其他六羌做出了表率。

“杨千万，你不要轻信这个汉人！”见到杨千万放下武器，一个与羌人打扮相异的人物连忙拍马冲了上来。此人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但仍然显得有着超凡的力量。

“汉人与我们有不共戴天的血仇，你如今竟然想要背叛羌人祖先流下的血，与汉人结为兄弟，还把族人带到汉人的居地去？”此人喝问着杨千万，竟然令杨千万无言以对。

“这位是什么人？”陆离见到这人手中的弯刀，登时紧张起来：“你完全可以放宽心，我一定会为羌人争取到我所能争取的最大利益！”

“呵，我可不是羌人。”那人冷笑道，“我是氐人，名叫阿贵。”

兴国氐王阿贵……陆离瞬间想到了此人。史书上说，马超造乱于凉州时，就有兴国氐王阿贵举兵响应马超，杨千万同在其列。杨千万既然具有羌氐两族血统，看来这个氐王阿贵，与杨千万的关系非常。

在东汉末年，氐人大部分分布于凉州武威，其族近十万人，与凉州武威、敦煌、张掖、酒泉四大郡中的羌人交往极深。

只不过自古以来，氐人就相对羌人更为沉寂。早在春秋战国时代，羌人建立的义渠国与最后一统天下的秦国已经相互征伐近两百年，羌汉之间的战争从那时就一直断断续续，直至凉州三明也没能彻底解决。

而与羌人联系紧密的氐人的发迹，却是在大汉王朝崩溃之后。汉朝湮灭后，五胡十六国纷纷崛起，其中最为强盛的胡种王朝前秦即为氐人所建，彼时前秦天王苻坚堪称盖世雄主，雄踞北方拥兵百万，几乎要一统天下，然而苻坚后来终于在淝水之战中惨烈败北，强大的前秦也随之土崩瓦解……当然，这与目前的情形相涉不多。

汉末之时的氐人，正是悄然崛起之时。陆离并不知道这位兴国部的氐王阿贵是有什么心思、为什么要阻止自己招抚羌人归化。

陆离抬眼望去，只见阿贵身后跟着一批手持大刀阔斧、身披重甲的氐兵。虽然这批人并不多，却一个个充满杀气。观其装备风格，比起披挂兽皮为衣甲的羌兵，氐兵显然是受到了更深的汉化。

“杨千万，你的母亲嫁给白马羌王，可不是为了生下你这样膝盖骨软趴趴的小狗崽。”阿贵呵斥道，“若你有血性，就该记得羌汉之间有多少仇恨！就说你眼前这批汉人，刚才他们手里还攥着你同胞的血啊！

你要记住同胞的血仇，宰了汉人，为氐人和羌人夺下凉州建立起千年王朝，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听着阿贵的话，陆离一开始还颇为惭愧。自己与麾下将士确实是手染了羌人的血，甚至给羌人粮食土地，也只是情急之时才临时想到，虽然陆离已经是认定了这样的解决方案才能彻底消除羌汉之间的矛盾，但仍对自己的“临时起意”抱有些负罪感。被阿贵以血仇的理由戳中痛楚，陆离不禁脸上通红，一时竟然无法反驳。

然而听阿贵说到“千年王朝”，陆离总算是琢磨过味来了。

敢情前面铺垫的所谓血海深仇全是虚的，最后落点是落在“宰了汉人、为氐人和羌人夺下凉州，建立起千年王朝”？

看着阿贵眼中贪婪的目光，陆离心下澄明如镜，这阿贵分明就是个野心家！他是想拿羌人当枪使！

陆离怒喝一声：“阿贵！我警告你，不要为了你虚妄的野心，葬送羌人部落的未来！”

“哼，昔日的张奂也曾如此许诺羌人！”阿贵试图唤起羌人的血色记忆，“张奂或许希望给羌人和平，可那和平与否，不是他所能左右的。曾几何时，羌人接到了张奂的讲和信，以为终于能和平共处。然而不出一个月，羌人又会见到段颎的宣战使，难道不是这样吗？

汉人从来无信，大家不要听信这个陆离！”

听到氐王阿贵如此宣示，原本已经打算放下刀枪的羌人们，又重新骚动了起来。

陆离顿时感到一阵紧张：“虽然我只是一个县令，但是我有收纳流民之权，对你们的许诺更是句句属实。羌族部落的子民，请相信我！”

然而陆离毕竟只是外人，说话的分量怎么能企及与羌人打了无数年教导的阿贵？见到羌人都被煽动了起来，阿贵眼里闪起狂热的光：“汉人是与我们羌氐有着多少年血仇？我们只可以血洗血！”

“你是打算以血洗血，还是打算把羌人变作你的武器，让他们在前面送死，在他们的尸骨上称王？”陆离冷冷问道。

阿贵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野心：“当然只是为了复仇！”

“那么刚才向我们这些汉人复仇之时，怎么不见你的氐人部队呢？”陆离嘲讽道，“我怎么觉得刚才流失了鲜血的，都是羌人，而你和麾下的氐人，却是现在才出现在我们面前？”

阿贵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带着氐人龟缩起来了！我问你，氐人在武威郡足有十万人的规模，如今羌人要攻打凉州，怎么只有你这……五百人来助战？”陆离冷笑着看着阿贵，步步紧逼，“你可别说其他的氐人正准备后援。据我所知，你口中那些打算以血洗血的族人们，此时此刻就在我们汉人建立的武威郡中经营生活！你嘴上说着氐人不忘血仇，可看看你麾下士兵穿着的盔甲，哪一样没有汉化之风？

阿贵，你别再为你的狼子野心狡辩了，像你这样的挑拨是非、好乱乐祸之人，我必除之，为后人鉴！”

说着，陆离直接从指间点出一寸光来，逼向脸色苍白的阿贵：“你不是要以血洗血吗？有本事和我来个一骑讨，向杨千万头领证明一下，你不是为了割据野心而挑拨羌汉，而是真心想进行所谓的‘复仇’？老贼，这是罔顾生死的绝命之斗，你是敢上前应战，还是留着你那条残命，继续去做割据一方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