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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导紧紧抱住手中的包裹,躺在候车室的椅子上。火车延迟了,崔导瞪着眼睛看周围的人。新年刚刚过去,车站绝大多数是出去打工的人,还有些许学生。这些学生背着双肩包,拉着行李箱,手中拿着手机不知道在与谁聊天。崔导想,半年以后,自己的女儿也会这样在这个小小的候车室等车,乘上列车,离开自己,离开这个小城。这儿总归是好的,那种幽静清雅的生活总令人向往,但没有看过大海的人,怎能说小溪很好呢。
不知不觉想起周重,那天在超市碰到的应该就是她。这也是崔导一直疑惑的地方,崔导从未跟周重提起自己的老家,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是命运使然。崔导已经做好把周重接回北京的打算,但自己现在的境况的确不可能腾出时间去照顾别人。
崔导好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思考了。
崔尔雅的钢琴和小提琴只能用好来形容,还说不上专业,崔导也并不想让自己的第二个女儿进入这个圈子,所以就没有让她准备艺考。崔尔雅的文化课成绩并不是很好,但还算可以,崔导计划着在北京找一学校,将自己的女儿放在自己身边,这样也放心些。买完那台小提琴崔导算是没钱了,但他也并不灰心,他手中还有几部电视剧,弄完之后赚的钱基本上可以在北京买一套房子,再费些周折将全家带到北京。崔导并不喜欢奢饰品,但他很喜欢房子,他想要一间这样的房子,面朝大海,海风可以从窗户吹来,屋子内的装饰不必奢华,但一定要雅致,以满足他想要成为一文学家的渴望,但这只是表面工作,他甚至希望周重的病可以一夜之间好过来,然后将这件事的真相公之于众,他相信李清会接受她的。那样的屋子里,他在书房写着自己不受人待见的小说,周重在教崔尔雅弹琴,李清......
李清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崔尔雅刚上小学开始,她的病就开始严重起来,之前因为家里没钱,一直拖着,痛的很了,就到乡镇卫生院里躺几天,打点点滴。几瓶子盐水顺着滚烫的血液进入她的身体,冲击病处,虽然可以缓解疼痛和抑制神经,但日积月累的冲击总会把身体冲坏。去年夏天那一次复发,病情最为严重,直接躺进了重病房,崔导现在还在自责,那时候是自己的事业攀升的高峰期,自己在北京,在剧场忙话,最终也没有回来看李清一眼。打了钱,请了有名的医生,说要将李清接到北京来医治,但医院的专家说最好在本地治疗,请专家过来。最后病情抑制住了,但还是有复发的可能性。
崔尔雅就是在这个时候对父亲冷漠了起来,但在我们面前还是那个活泼的少女。李清和崔导一致认为,让崔尔雅知道这件事不好,就让她回老家看着装修房子,借此瞒过这件事。不巧的是,工期提前了,崔尔雅回去的第二天就找到了工匠,那工匠干起活来极快,并且质量还好,当时我也在,我跟崔尔雅出去半天,那面墙已经快刷完了。其实的确没有什么活,工期短也是正常,但我们还是好好地感谢了那位师傅,给的工钱多不说,还吃了一顿我亲手做的饭。之后的几天,崔导的老宅子就变成了我们208聚会的地方,只要有人没事,坐车也好,骑车也罢,匆匆赶来,带着我让他们带的东西,在崔尔雅家吃火锅,吃烧烤。
这种聚会也持续不了太多天,我们虽然有八九个人,但没有八九十个故事,不能想跑去避难的那十个人一样,用十天讲述了一本叫做《十日谈》的小说。那个时候,我们才多大啊。
在我离开之后,崔尔雅将老宅子上了锁,坐公交车到城里了。母亲之前说自己要在医院住几天,崔尔雅问是不是病情严重了,母亲笑了笑,说:“现在你爸有钱了,咱能去大医院住了。”
回到城里的家,李清不在,崔尔雅打电话,没人接,最后打给崔导,问了哪所医院。崔导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没说是哪家医院,最后撂下一句,被接到外地的医院了。
“在北京的医院?”
“不是,专家说不用来北京。”
“那你在哪?”
“我还在北京。”
崔尔雅挂了电话,李清应该还在这座城市。
她给我打电话,说了情况,我劝她不住,就跟着她一起找。
大夏天的,我从城东跑的城西,终于找到了。我看着重病室里的人,一个个找过去,找到李清的床牌,疾病的名字很长,所以记不下来,但坐在床上的人看起来并不像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更像是六十有余的老太太。可能带个假发会显得年轻,眼窝深陷,眼圈发黑,病痛的折磨让她变得十分瘦弱,旁边是护工,一面甩着脸色,一面清理着旁边的杂物。医院重病室我是进不去的,倒不是医院有硬性规定,仅仅是里面散发出来的消毒液的味道就足以让我却步。我在考虑是否要告诉崔尔雅,我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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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里的检票员通知拿着大喇叭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喊着,崔导回过神,开始向检票处走去,火车只在汝州站停留三分钟,所以检票的时间也提前了许多。崔导想起那次在超市遇到周重时崔尔雅的表情,她不是因为周重生气,她根本就不认识周重,崔导知道她为何生气,一直没有跟崔导搭话。
“罢了,生而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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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跟崔尔雅说了,她赶走了护工,自己一个人在母亲旁边照顾,没流一滴眼泪。崔尔雅并没有崔导感到绝望,也十分理解崔导,只是她不得不这样,摆高自己的姿态,让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对的,让所有人都为她道歉认错。这并不是崔尔雅与生俱来的性格,而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想法。有谁会愿意承认自己是错的呢?只有那些在史书上谈天说地的人吧。
李清看到自己的女儿在旁边照顾,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有种欣慰,有种心痛,还有点自责与愧疚。
罢了,生而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