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even.

宇曦11岁时，晨曦也是11岁多一点点而已。那一点点他也不知道是多少。

是那件悲剧已经发生后的一天。

小学在不同的班级，那天宇曦的班主任匆匆忙忙地跑来找晨曦。说宇曦跟别人打架，要他快去阻止。因为宇曦只听晨曦的话。

晨曦快步地跑去那里，看见宇曦和另一个男孩纠缠在一起，宇曦的脸上被那男孩的指甲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印。那个男孩的手背上被他咬出一个牙齿印。

晨曦阻止了两人的继续打架。

那一个男孩的父母匆匆赶到学校，看着孩子的伤口，又怜惜又恼火。他们用很恶毒的话来骂两兄弟。晨曦也不辩解，眼神眺望远方，沉默。

最后还是学校的人看不下去，劝他们不要对小孩子发火，纷争才结束。

那之后宇曦一句话都不说，任晨曦包扎他的伤口。只在包扎时皱皱眉头，咬着下唇，握紧拳头，不发一语。

在回家路上，宇曦突然停下脚步，踢着身边的小石子。

“那个人说我没有爸爸妈妈。”他低声说，“所以我才打他的。”眼泪在他眼眸里垂垂欲滴，他却拼命地忍着，以至于说话时的声音浑浊不清。

晨曦伸手把宇曦的头拥入他仍很单薄的肩膀。

“我知道的，宇曦一直都是好孩子。”晨曦柔和地说。肩膀的衣服很快就湿了一大块，宇曦抽抽搭搭的哭泣，很无力的脆弱。“伤口还疼吗？”晨曦问。宇曦摇摇头，又点点头。

“哥，我们的爸爸妈妈在哪里？究竟在哪里…”突然地，宇曦絮念着这句话。

宇曦怀抱感受到的温暖瞬间消失，晨曦拥着宇曦的双手忽而松开了。

宇曦抬头通过泪眼朦胧看晨曦的脸。苍白，眼神底下流露着深深的自责。没有哭，却比哭泣难过数千倍的脸。那无名的痛楚，弄乱了他的呼吸频率。

“哥…哥，我不问了，你不要这种表情，我害怕。”宇曦拉拉晨曦的衣袖，小嘴扁着，一副害怕而又担心的小儿模样。

淡淡地回应一笑，晨曦牵着宇曦的手回到他舅舅的家。

刚进门，他的舅舅便狠狠地一巴掌地刮在晨曦的脸上。他整个人摔倒在地，撞向门边，发出很重的响声，空荡荡的房屋甚至发出回响。

“宇曦，你快回房间，不要出来！”晨曦向愣在旁边的宇曦喊道。

宇曦速步回到房间后，心里害怕得不停发抖。

他不停地听到从门外传来的一声声木棍敲打在肉上的声音。夹杂着怒吼“混蛋，养你们我已经够辛苦了！你的弟弟还去打人！现在人打电话过来了，说要医药费！你他妈的，嫌我有钱是不是！…”

从始到终，晨曦一声也不出。不求饶也不哭泣。

舅母在一旁劝说，舅舅又重重打了几下才肯收手，看他的表情仍是一脸的不忿。一直躲在墻角偷看的他的女儿也过来拉住爸爸的衣袖，小声说道“爸爸，你不要再打晨曦哥哥了，他会很痛的。”

葡萄般的大眼睛闪烁着，一脸的祈求使她的父亲彻底丢下想要再打晨曦的念头。有如此乖巧的女儿，男人的心中不免感叹，这样的她将来到社会要怎样谋生呢。

晨曦曦挣扎地站起来，背上的伤口有少许血迹。舅母连忙把他抱入房间，拿来药物。晨曦看着宇曦惊恐的表情，微微一笑，嘴角的淤青更明显。

“怕了吗。”他低声地问宇曦。“都是我害的，哥。你是不是很痛？”宇曦猛地摇头，泪水刷刷地流下来，“我以后会很乖的，我会听你的话的，哥。”

晨曦忽而一个脚软扑倒在地上，意识模糊之际听到宇曦在旁大喊，“哥，你不要死！”…带着呜咽声的恳求。

倘若我死了，谁来保护你呢。宇曦。

力气渐渐地从自己的身体抽离，恍惚间似乎看见小女孩的脸庞，而此时救护车长长的示意声也传入他的脑海。

他足足躺在医院半个多月，医生所给他验出的伤除了新打的，还有数不清的旧患，一条条的纵横分布在瘦小的身躯。青紫色的长条状，医生护士已为此震惊过无数遍了。

他仅11岁而已，怎忍心如此残忍地对待孩子。

他竟一个人默默承受着如此多的伤害，只为保护宇曦。

警察怀疑是家庭暴力，介入了调查，他们也就顺利地逃脱了这个家庭。

幸好的是，那些伤并不影响以后的骨骼发育。医生说，在背上的疤痕仍无法完全消失，会留下淡淡的青色痕迹。晨曦点点头。至此以后，宇曦总是在笑，用笑来掩饰心虚。在他认为，笑就是表示自己很乖，也就可以保护哥哥了。

他们要离开的时候为他们送别的也只有小女孩一人，她说，“爸爸是坏蛋。我也不喜欢爸爸，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走么。”晨曦说，“不行。”便拉着宇曦离开了她身边。她一个人愣愣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眼泪不禁流下。

在那以后的几个家庭，没有暴力，却也不关心他们。

宇曦没有再问过关于父母的事。

那时他们还年仅11岁。

却要接受提早长大的现实。

twelve.

黑夜更浓了，宇曦了望窗外。

还依稀能看清楚近处事物的轮廓，不远处有对情侣，也许是刚上完晚修，拖着疲惫的身躯缓慢地行走着。偶尔，男孩会挽起女孩的手。偶尔，女孩会转过头对男孩咧开嘴轻轻地笑笑。

即使听不见他们的话语，也感觉得到他们之间那种不言而喻的温柔与默契。

也曾奢望过能有人对他如此温柔。

“哥，我没事，再不回去收拾东西我们就来不及去那新家庭了。”他转头对晨曦笑着说，“真期待我们的新家庭。”

晨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改变，也不知是好是坏。

“我们走吧。”晨曦与宇曦走出教室，关上了门。

他们其实也该习惯了。

thirteen.

不懂得掩饰，不经意的话往往深刻。

斑斑驳驳的缝隙，月儿点点的光芒把一大片白菊的海洋照耀得似虚似幻。每次经过这里，雨总要不满地说上几句。“爸爸也真是的，我说喜欢玫瑰，他却种上菊花。这弄得跟拜墓有什么区别嘛。”

听着她的话，梦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睛不断地来回观赏白菊。隐隐的香味，会使她的心情好起来。

其实，有时候看一个人的性格，可以从她们喜爱的花朵里入手。就如，喜欢玫瑰的，性格大多娇蛮任性，而喜欢菊花的，也许就淡泊孤寂。

这是“流淌园”，云梦糖逗留了七年的地方。

这里的一切都已变得很熟悉，比起别的地方豪华的别墅，这一栋更为她喜欢。菊花，她最喜欢的植物，遍布在别墅的周遭。很清静，淡幽的环境。

“雨，你先进去吧。”梦绕过屋子旁的那些小径。是用石头堆砌而成的，走上去会微微刺痛脚底。酸酸痒痒的麻痹感，透过神经中枢传入她的脑海。

三层高的别墅后面，也是一片没有尽头的菊花丛。在不远处，有一间小木屋，堆积着尘埃。她偶尔会去那里呆着，一晃就是一个晚上。

从没有星星的黑夜直到有一缕光丝的白昼。

一开始萧雨以为自己失踪了，急得在那大哭。后来也，没有再过问自己去了哪里。

知道留下空间给彼此，是很好的做法。

梦看着那一片白菊，笑了。

一层里的古老大钟已响了两次，第二次的时候她又走上了小径。

窗打开了少许，看到女主人在打电话的背影。是焦躁不满的语气。

“就是说啊，有两个累赘又要来了。烦都烦死了，那个云远和赵沫兰生的女儿已经够头疼了。萧蓝却喜欢她，就因为她是她的女儿。”她下意识地看一下钟，“不说了，他们应该都差不多到了。”

如此冰冷而令人颤抖的语言。

虽然她的心里早就清楚。可是当事实讽刺着自己也许不是这样的想法时，还是会无可奈何的情绪，并不是她想要来这当碍脚石的。妈妈答应过会回来这里接她的，她不允许自己的任性而失去与母亲见面的可能。

即使她已经茫然。

她想起小时候的家。云远、赵沫兰、云梦糖，三个人在一起生活的家。

那个家在这条路的反方向另一个尽头。而现在，已经习惯了每一次走到路口都向左转弯，并非向右。

惯性的行走定律。

fourteen.

云朵飘浮，蔓延了一片阴影。

这是，送给夏日最好的葬礼吧。fifteen.

林晨曦，林宇曦走到了路口，犹豫着是向哪个方向行走。

晨曦的视线一直在停留在右边，感觉已回到在那看不到尽头的地方再向远处的那幢孤儿院，那里有遍开的菊花。在十年前，还有一个女孩在那里，接受了一个男孩和她之间的约定。

事隔十年，什么都变了。如每天的月光也会有阴晴圆缺，没什么是永久存在在身边而一成不变的。

而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再次回到这条路上。

“哥，我们应该向左转，那个阿姨说最里面的那一幢便是了。”宇曦的手指了指站在不远处微笑的妇女，又向左指了指。

那个穿着旧睡衣，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迎上来。睡衣上细细地分布着些带着绒毛的灰白球，是椭圆状的。

“你们要去萧先生的家喔。哎哟，没想到萧先生有两个这么帅的儿子呢。真是有福气啊，都那么高大了…”她唠唠叨叨个没完。

“我们不是他儿子。”晨曦只一句话便阻止她如浪水的谈论。

气氛僵在了那里，妇女的目光不停地向这对兄弟打量。萧先生的俊俏与这两个男孩似乎有所不同。问路的男孩是帅气之美，眼神却显得模糊。而眼前的男孩却有着些许颓废的沧桑，轮廓是很深刻地痕迹。

左面的方向有个人影在缓慢地走动着，影子在灯光下显得模糊。

当影子前进到一定距离时，那妇女突然兴奋地向人影挥起手。

“咦，是云梦糖。”宇曦也已辨认出女孩。

梦看到那妇女时，微笑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那妇女的热情骤然淡下来，挥着的手停在空中未免尴尬。

她与梦说了几句，勉强地扯出笑脸，便说自己还有事。“对了，那两个弟弟要去你们家哦。”妇女一边走一边暗叹，怎么漂亮的，帅气的孩子都在萧家呢。

梦的视线向他们转来。

“真的好巧哦，云梦糖。”宇曦微笑地寒喧，“原来你也住那儿。”看到云梦糖疑问的眼神，他接着解释道，“我们从今天起就要在那儿借宿了。”

是他们。梦想起萧姨在电话里说的“两个累赘”，原来指的就是他们。“你们一直向这个方向走，看到大片的菊花，便是了。”她平静地说着，说到菊花时表情温柔了许多。

菊花。晨曦向梦的眼睛看去，捕捉到一丝苦涩。那双深褐色的眼眸，还是那样藏不住秘密，快乐，悲伤，幸福，怨恨，对他而言，似乎都可以轻易地观察出来。

因此才会为她喜为她忧。

“嗯，谢谢你了。哥，我们走吧。”礼貌地道谢后，宇曦向晨曦说。

梦的步伐继续向着右边走去。他的意识告诉他，她要去菊花丛。

“宇曦，你先去那里好吗。”他对宇曦说，视线从未离开过梦半秒。他只能在背后注视她，眼神显得担心却满足。

夜里的风吹得心有点凉意。

“好。”宇曦的眼眸先飘过一丝疑问，然后还是一脸的微笑，他从来不违背哥哥的话，晨曦也从未要求他做什么。

“不过，哥”，宇曦看着晨曦转过的背影，说道，“她说她不认识你。”

明显地，他看到晨曦的脚步迟疑了一下。“我知道。”他沉沉地回答，“你自己小心。”

渐渐地，他看着晨曦的背影模糊到消失。心里忽而显现出一个念头，“他会就这样在自己的面前不见。”压抑住这奇怪的恐惧念头，他向萧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