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的称呼是“萧小姐”,对糖糖的称呼是“云梦糖”。雨感觉到这明显的区别,有点不满。想要对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急急地走上几步,话语还逗留在喉咙,然而只看见他的背影,和忽然显得疲倦的倒影。
准备说的语言在那一刻忽然全部遗忘,脑袋的空白和心脏地似乎的停顿一秒的时间,让她感觉一阵燥热泛上脸颊,禁不住用手呼了几呼,舒缓着心跳不已的陌生感。
与糖糖的感觉很相象的男孩子。她似乎对他产生了兴趣,未体验过的情感隐隐占据着她的思维。
是忽然而生的情感。
是不知会否有延续的思绪。
楼梯转角处,隐约听到宇曦对女佣说的那句话。
有雨伞吗。
nineteen.
当第一滴雨开始下坠时,梦已经到达了孤儿院近半小时。
在这一繁华的都市里,没有人想过在城市的一个角落会有一群仍未衣食担忧的孩子等待着成人的领养,等待着他们给予他们一个名义上的家庭。云梦糖没有拒绝萧家每个月所给她的一笔常人可用一年的费用,便是因为她不想让孤儿院在无人捐赠的情况下倒闭。
以陌生人的身份的捐赠,没有人知道那笔总是用旧报纸包着的钱是她放在孤儿院的门口。
这里是她和小杰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她不否认她的私心,爲了保存小杰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和他许诺会回来的地方。只是她也不能否认当孤儿院的孩子们用晶莹的眼睛看着她时的渴望,确是让她心中微颤。
像小杰口中的天使般纯洁无害的。看着那一群孩子,心中的抗拒世人感似融冰一样消失殆尽,冷漠的眼眸也染上一丝温暖。
只是有时,看着他们追逐玩耍,在菊花丛里若隐若现,脑海中便会不由自主的出现那时的甜蜜,看着看着不禁痴了,嘴角的微笑淡淡地浮现,眼神里尽是温柔。
冷风呼呼地吹着她单薄的身子,雨珠顺着天生咖啡色的长发滑落到脖颈,手臂,冷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数个寒颤。
一大片菊花丛零乱地,没有规律地自由旺盛地生长着。比以前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密密麻麻了许多。她辨认不出她沉睡的地方;辨认不出男孩站立过的地方。
和他许下诺言,她接受承诺的地方。
那一大株树木的叶子因季节的变化而趋向枯黄。树下有凋零的叶子一层一层的分布,密而多。有的叶子甚至掉落在菊花的花瓣上。
孤儿院就在这衰落颓败的景物的不远处。时候不早了,从这里看去,只遗留了一盏暗黄色柔和的灯。近似油灯的一圈圈向外延伸的黄色。
静寂让人沉溺其中的安宁。
雨滴是微微地敲打着漫天的菊花。很快便分散在每一个角落。满满的全是从天而降的湿润。风向是背着她吹过来的。脚跟,手臂,脖子接触到雨滴的赤裸皮肤,寒意迅速地蔓延到全身。
她的脸有时被往前飘舞的长发遮掩。可是风一停,看到她的脸色是苍白的。
面无血色的苍白。
跟踪着她前来的晨曦,将自己的身躯隐藏在那一株树粗壮的树干上。斜着身子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好几次,想要叫她进去孤儿院避雨。却也没有说出口。
他知道若是出现,那么他…也许不能再压抑着自己一直隐藏的感情。
手紧紧地握着,不留一丝空隙,指尖迅速变红。他脸上的表情是不忍的。
雨势越来越大,在一时半刻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梦的身子随着风摇晃得更为厉害,柔弱地有随时会倒下去的可能。
他几乎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她,心是辗转起伏不定的。
终于在雨下得更加猛烈并没有停歇的趋势后,他决定向梦走去。
听到脚步声,梦转头看向人影越发明显的人,视线朦胧。她将眼睛稍稍合了合,忽然间,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似乎在不停地顺时针地转动。身子向前倾倒失去知觉的前一刹那,她隐约听到那个人在喊她“云梦糖”。思维一下子被听觉迷惑。
我好像听见你的声音。是我太想念你了吗?
眼前的人影被梦因思绪的混乱误以为是给予她信誓的小男孩。
晨曦快速地跑过去,却还是比起梦跌落在地迟了几秒。看着她紧闭的双眸,他的心如同缺氧般,压气桶将他心中仅有的从容通通挤压出来。心抽搐似地猛烈跳动。
他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喊着梦的名字,声音是快要哭出来的无力。得不到她丝毫的回应。雨水在她的脸上洗刷得更为密集了。
忽然间,他的视线接触到眼前这所亮着暗黄色光芒的房屋。
虽然他是极其抗拒再次进入这间孤儿院的。为了梦,他也顾不上这么多细节了。晨曦抱着梦,用自己的外套遮盖她时而冰冷,时而发烫的身躯。
走进了那间孤儿院。
twenty.
门没锁,轻易地转了转门把就开了。
孤儿院里有一盏长期亮着的油灯。房间不大,光芒足可以使这里变得透明。残缺破损的几张木桌椅板凳,有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楼梯通向二楼。
晨曦将梦放在用几张桌子拼凑的位置上。挽起衣袖将她脸上的雨滴抹去。
没有雨水的遮挡,梦脸庞的轮廓异常清晰,显得苍白而精致。长发微微散落在肩膀。如同人偶娃娃,娇嫩易碎。
在这破旧的房屋里,猛风可以透过木制墙壁的裂缝混杂着雨丝点点吹到他们身上,十分的寒冷。夜晚,雨点,劲风……这样的词都能与寒意相联系起来,他们正处于这样的环境当中。
晨曦眉目深深镶嵌在轮廓里。他让梦依隈在他胸膛,双手不停地轻轻揉着她冰冷的脸庞,试图带给她丝许温暖。
顷刻,听到二楼木板被踩踏而响起的咯吱声。转头一看,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人,扶着扶手,缓慢地走下来。
老人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长袍,胸前悬挂着一个十字架。眼睛微微模糊,脸庞因苍老而增添了数条皱纹。
“你们,是来避雨的吧?”老人看向晨曦微笑着说,并无丝毫诧异他们的到来。一转眼,看到躺在那里紧闭着双眼的梦,脸上的表情有了起伏。他连忙走近她,摸了摸她的额头,紧张的表情溢于言表。他又向晨曦说,“快抱着她跟我来二楼。”
晨曦顺从地,横抱着梦,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二楼。从始到终不发一语。
在处理好梦的一切后,老人坐在了晨曦的身边。晨曦的目光片刻都没有离开过梦,偶尔梦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他握住她的手会不由得紧了紧,眼神是复杂的。
老人顺着他的视线,观察了梦一阵子。顷刻,他叹了叹气。晨曦转头看着他。
“这女孩,从她开始来这里几乎有五年了。她总是望着那一大片菊花。”老人用感伤的语调继续说着,“我看着也觉得可怜了。‘小杰,他已经被一个家庭领养了。’当我这样跟她说时,她只是笑,然后说…”
晨曦沉默地听着。傻瓜,为什么要等待呢。
等待并不使人疲惫,让人惧怕的是心情从希望到绝望的过程。
偏偏他爱的人却不断无止境地重复着这疼痛。
由他所给予的伤。
老人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望着晨曦,“她说‘他一定会回来的。’”
老人说完这一句话后,他们之间被静谧的气氛围绕了很久。外面的雨开始小了,仅有细微的水滴敲在窗户上,屋顶上。
眼睛象是被感染,慢慢地凝聚成一层厚厚的雾。手掌轻拂过后,雾气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突然间从他心中突发一个念头———紧紧地抱着她。
以获取一些能暖和他不断冷却着的心的温度。
“牧师,请你好好照顾她。如果她醒过来了,你就跟她说,是你发现她晕倒在外头的,可以吗?”晨曦温柔地注视梦的脸庞。
视线里是心痛和坚定混聚而成的距离感。
他转身走向楼梯处。如果多待一秒,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再有离开梦的果断。
踏下第一层阶梯。
“小杰,你这样做好吗?”牧师沙哑苍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他的声音是平和的,轻微的。在晨曦听起来却使他脑海翻滚。他定了定心,停下脚步,但并不转头。他说,“我不叫小杰。”稍微颤抖不自信的声音。
如果观察仔细的话,还能看到晨曦的发丝是微微颤抖着。
“小杰。你手臂的那块红色的胎记,我在你很小的时候就认得,你是瞒不了我的。”牧师的话音中全是那带着叹息的惋然,“我一直在等着你对我坦白,只是没想到还是要我询问。”
窗外的树木不停摇晃着,应该是有一股猛烈的风吹过。在屋子里,一丝微风都吹不进来,是暖和到使他的心滚烫的。
终于在几秒后,他转身面对着牧师,微笑着说,“我现在的名字是林晨曦。”
被雨打湿了的脸庞,安然自若的沉稳表情。
她说,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说,我现在的名字是林晨曦。
twenty-one.
就是从未见过面却存在着熟悉与陌生的人。
twenty-two.
十时二十八分。
晨曦走出了那间孤寂的小楼房,在牧师答应他会暂时替他保密之后。
此时的天空还有着看不清的小小的雨滴,凉风吹起了他的鸡皮疙瘩。
这个城市的秋季已是非常寒冷。甚至可以看见口中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飘荡。
晨曦在孤儿院的门口碰见了撑着雨伞,手中拿着另一把雨伞的宇曦。他静静地挨着墙壁站着,鞋子偶尔踢着地面的水坎,激起的水珠漾到干燥的地面,形成一个个椭圆状的弥散。
斜搭着的雨伞遮挡了宇曦的大半脸庞。看不见他的表情。
“宇曦。”晨曦轻轻喊他的名字。
雨伞突然地向上提起。露出的笑容像把整个漆黑的夜晚点燃,天空星星的光芒远远不及此刻面庞的闪烁。看到如此的笑意弥漫,心窝瞬间充斥着暖意。
宇曦看见身上只穿着单薄衣服的哥哥,心疼地把他身上穿着的长袖外套脱下,披在晨曦肩膀。“你淋了雨,要小心感冒。”
衣服残留着宇曦的肥皂气味与温度。
一路上急冲冲地赶路,然而到达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哥哥抱着云梦糖走进了这所教堂。不是说不认识的吗,怎么会如此亲密?在等待的时候这个问题时常在脑海浮现。
心里是闷闷地不舒服。他自己也不懂这是什麽情感的体现。
谬误是不完全的真实。他看不见梦的哭泣,看不见晨曦的挣扎,看不见梦晕倒后晨曦那无血色的面容。只凭猜测,只会让自己疑惑的心更无安全感。
即使心存疑惑,他依旧不会向哥哥提出。只要他不说,他就不会问。两兄弟一直以来的共识。只有这样才能保持简单而融洽的关系。
忽而一阵风吹来,宇曦不由得耸了耸肩膀。手中的伞被风吹得摇晃起来,几缕雨丝接触到他的脸,有忽而袭来的微微疼痛感,像美术刀划过脸庞丝丝疼痛。
“哥,我们回去吧。”宇曦勉强微笑地转身向前走。
外套在顷刻间从新回到他的身上,是轻轻地披在他身上。耳边听到的是晨曦温柔低沉的声音,“你从小就很容易生病,不要冷着了。”
声音低沉有时是感冒的前兆。
“哥!我…”宇曦还想要说些什么。
“不是说要回去吗。”晨曦看看暗灰色的天空,遍布了灰尘。不安分地到处浮游。“可能晚些会再冷。”鼻子因寒冷而变通红,时而吸着里头的鼻水,发出簌簌的声响。他回头看着宇曦,脸色苍白硬要露出令人心安的笑容。
不由得感觉到内心的一丝抽动。
宇曦轻轻地皱起眉头微笑。
在一路,有普通人家的一家人围在一起,看着电视嘻嘻哈哈。有时候还很看见电视银幕反射的刺眼的光芒,照得晨曦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时而咳嗽几声,宇曦的眉目也紧凑几遍,心也紧跟着绷紧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