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萧叔叔。每每一提到这个名字总有种安心的氛围把她的心笼罩。
“梦糖。”她听到背后熟悉的温柔的呼唤。她转过头来,笑容霎那间布满了整个面庞。就如黑暗中忽而出现的彩虹,发出奇异的光芒。
就在那瞬间,萧蓝看见的似乎不是梦糖,而是对着他灿烂大笑的沫兰。
被面目误导而引发的思维交错。
眼尖的萧蓝仍旧发现了她脸上小小的泪花,因哭泣而微微耸着发红着的鼻子,还有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隐藏着的悲伤。
虽然她的确在大笑。然而笑容只是被她用来掩盖事实的工具。
萧蓝轻轻地把梦脸上的痕迹抹掉。担忧的表情在他脸上表露无疑。“梦糖,你好点了吗。”带着关怀而温暖的话语只是询问她的身体状况,而并不打算踏入她的内心。
因为那里,是她唯一坚守的秘密堡垒。
“恩,我没事了。”梦勉强地再笑笑,而摇摇欲坠的身影,苍白无神的脸色都在否认并批判着她的谎言。
爱逞强的孩子,往往是感觉不安全的人。
在她倒下的前一秒钟,她忽然想起在她的前一次晕倒时,那个男孩大喊着她的名字的画面。那声音温淳中混杂着些惊愕。
若不是牧师的否定,她还真以为那是七年不见后重逢的场面。
七年了,距那个誓言已经七年了。男孩却杳无音信,也许当初那个誓言只是他随口说说只爲了让她不哭;也许只有她这个傻瓜才把它当真;也许没有也许,从始到终都是个骗局。
生病的人的不安定的猜测使她的心一片混乱。
“梦糖,你就好好地休息,别想太多了。”温暖溺爱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断重复地出现,像一曲静静的钢琴催眠曲轻轻地拥护包围着她。
她也真的感觉疲惫了,逐渐地失去意识。她的嘴一张一合地,似乎在说着什麽。萧蓝凑进去听,只听见嗡嗡如耳鸣般的频率重复说着骗子二字。
在有礼貌地感谢牧师后,萧蓝环抱着梦乘着车回到了萧家。
牧师看着远去的车辆,仍沉浸在自己浓浓的负罪感中。神啊,请原谅我的谎言。他向上帝祈祷并流泪。
在他身后的二楼床的上面,还遗留着一件仍未干透的校服外套,淡淡的散发着菊花香气,只感到孤寂。
four.
萧家铁门处。
从这里看进去,能看到那片菊花丛。花朵随风自由随意地摆动着,若风吹得猛烈些,偶尔那里会有花瓣飘零。
花瓣飘到前门的石阶路上,踩到花儿的同时会替它们惋惜,然后小心翼翼地行走,避免再次伤害花朵。
晨曦和宇曦刚刚走进萧家的大门,便听到房间里传来的打碎花瓶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紧随着的还有尖叫怒喊。
犹如欲求不满的人发泄着其得不到渴求事物时野兽般的破坏行为。
声音在晨曦的脑海不停地回荡,一声声地刺激着他的忍耐极限。
旁边的宇曦询问着惊慌失措的女仆事情的起因。女仆轻声地告诉他,“是夫人在发脾气。因为先生说要去接梦糖小姐回来。”她说完还一脸的埋怨,“若不是梦糖小姐,我们就不用被夫人用来出气了。”
宇曦一脸不解的表情,晨曦忍不住想要开口替梦说话,宇曦的手却早一步地掩在他的嘴上,不留一丝缝隙。
女仆奇怪地看着两兄弟的举动,又瞧了瞧夫人所在紧闭的门口,心惊胆跳地离开他们,拿起抹布来在大厅随意抹着些陶瓷摆设。
那些陶瓷摆设尽管看起来已经一尘不染了,但她还是在不停地抹抹拭拭,以显示自己的勤劳,也在演绎逃避着被当出气筒的角色的表演。
门喀嚓地一响,佣人们的心也随即绷紧,手上的动作加快着,脸上的神情严肃着,尽量控制自己不向那个发出响声的方向看去。
宇曦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为这种虚伪的形式表演感慨着。念及自己也在不停地重复着与他们本质上一样的事情,对自己也似乎厌恶了几分。
晨曦在自己身边很轻微地叹了叹气。
宇曦回过神来,对晨曦笑笑,与他并肩一起走进了二楼那个暂时属于他们的房间。别人的事情他们无法过问,最好的方式是置身事外。
这是他们孤独地生活到现在的结论。
夫人高傲地从房间里走出来,随意地在阶梯的扶手上一抹,见有几粒灰尘,怒问着旁边的总管,“谁负责打扫阶梯卫生的?”与宇曦谈话的那个女仆唯唯诺诺地应声。萧夫人一字一句停顿着对她说,“你去收拾包袱。”
随即夫人要不嫌弃茶水太烫,要不说地面太滑,硬是把负责卫生的几个女仆都解雇掉。在心情感到不能排解的时候,人们总希望牵连其他几个人,就仿佛这几个人能吞噬他们的忧愁。
被解雇的人脸上呈现出无奈痛苦的表情,没有被牵连的人则是一脸的笑意盈盈。即使她们偶尔会聚在一起聊聊伺候夫人的苦闷难待,但在这种关头,她们仅剩余为自己庆幸或为自己不幸的力量。
这便是人性——天生如此,冠冕堂皇。
在发泄完毕后,萧夫人回到自己的房间。通过卑劣手段得到的权势地位身份,她每一天都担心着失去,每一天都担心着被揭露那些行为。
活在恐惧中的人,她只有通过做一些事情来确认自己的地位仍未改变才能感觉安心。
在世上的人,总是担心着被冷落,于是活得更不愉快,活得胆战心惊。
由于母女的关系,云梦糖和当年的赵沫兰是奇迹般相像。可在她看来,萧蓝和云梦糖的轮廓也是极其近似。只要萧蓝对云梦糖好,她心中的不安疑惑都会烦躁到她失去理智的程度。
然而事实的真相只有远在澳洲的赵沫兰才知晓。还记得,当时赵沫兰把云梦糖留在这里临走时露出的那个微笑,至今仍会使她在梦中乍然惊醒。
忽而,她听到很轻很轻的敲门声。一顿一顿,象是在害怕着她的责骂。
“干什麽?”她迅速询问。
“夫人,先生回来了。”外头的女仆小心翼翼地回答。
“云梦糖呢?”她想到萧蓝的那一句我会把梦糖接回来的,恨得咬牙切齿。
“她…她也回来了。”女仆的声音渐渐减弱,好像在掩藏着事实的样子。
刘仪忽而把门打开,那脸的不忿恼怒把女仆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刘仪一瞥,看见正抱着云梦糖走上楼梯的萧蓝,眼神中的怒火瞬间被伪装的温和与关切取代。她走近萧蓝,用焦急担心的语气问道,“梦糖怎么了?”
虚伪的人改变态度的速度总是迅速到无法预料甚至无法接受。
萧蓝小心地避开刘仪伸向梦糖的那只手,“梦糖生病了。”淡淡的口吻象是在对着陌生人时流露出来的疏远和距离。他又抬头对呆立在旁边的女仆说,“把医生找过来,谢谢。”
“是的,先生。”女仆急急忙忙地走下楼。
萧蓝越过她,横抱着梦糖走上二楼,到达梦糖的房间。那一步一步踏上木板到大理石的声音转换,跟随脚步的节奏在刘仪心中敲击着。咚咚塔塔,也说不出是什麽声音,只感觉到很沉重。
佣人们从她身边经过时,露出可怜或恶毒的犀利目光,刺得她心里隐隐作痛。“云梦糖,你怎能这样对我!”她喃喃自语。紧握着的拳头因激动而发抖。
愣在原地已过了许久,身边什麽人都没有了。
大厅的灯光仍旧照亮着别墅,那光芒耀眼得令人畏惧。
five.
无法用言语轻易抹去心中某个人残留痕迹的就是刻骨铭心的爱恋。
就如萧蓝对待沫兰、刘仪对待萧蓝。只是运用的手段不同,前者是让爱人自己选择她认为幸福的方式,而后者则是卑鄙地夺取。两种都是爱到极致的表现。
萧蓝静静地坐在梦的床边。医生刚说完的诊断回旋在他脑海中,脸色因此显得沉重万分,时而苍白没有血色。
“梦糖小姐的母亲也许受到某种刺激导致胎儿的早产,这影响到梦糖小姐的身体…”医生断断续续地说着,“可能她…”
虽然对病人的家属宣布病情是他的工作,可是一旦看到家属们绝望哭泣的表情,他仍会觉得万分地歉疚。
象是这病痛是由他赐予病人及其家属的。
萧蓝打断他,“我只想听到结果。”
“也就是说,她要比常人脆弱,依照她现在的心脏情况来看,可能活不到……”医生无奈地耸耸肩,“二十岁。”
“怎么可能!她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只是一个伤风感冒你说她的心脏有问题,在说什麽浑话!”激动的语调出自萧蓝,一贯温文尔雅的萧氏总裁竟会爲了一个小女孩动怒,可见这个女孩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医生平静的语调继续着他的话语。
“事实并不是你发怒埋怨就能改变的。”停顿了一下,“我是医生,我尊重我的职业,所有的诊断都是我反复检查后才得出的。至于你怎么对待这个病,就不是我所能管辖的。”
就在刚刚萧蓝吩咐过这里不许听到一丝声响,因此安静得连喘息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医生所说的一字一句如同石块般沉重地敲击在萧蓝心上,沉重得象是快不能呼吸。
“怎么可能……”萧蓝呢喃自语,心绪不安。他低垂着脸,眼泪不自制地从脸庞两侧滴落到大理石的地板上,胸口起伏不定,一个站立不稳坐倒在椅子上。
“既然已经得知,你就尽量不要让梦糖小姐受到刺激,这说不定能多活几年。”医生低沉的声音在空中停留。看到如此失魂落魄的萧先生,他想不到任何的话来安慰他。“国外的技术要比我们这儿的先进,也许能够有办法,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
应该说,任何的语言都无法抚平他如今的伤痛。如今,只能用薄弱的语言来稍稍安慰,只是话仍未说完,萧蓝已挥挥手示意他离去。
医生慢慢地退出萧蓝的视线范围,把门带上。痛苦沉寂的氛围把剩余的两人团团围聚,那压抑的气氛快要把他压得透不过气来。
就在关门的那剎那,“医生。”萧蓝喊停他。声调中仍有疲倦带啜泣的感觉,“请对所有的人保密,包括梦糖。”
整洁的西装起了一丝皱褶。注重仪表的萧先生并没有发现,满满的心机都在梦糖身上,医生只能看到他的后背,并不宽厚但沉重坚挺。
看着都感觉到莫名的感动,爲了这个企业他付出的心血似乎可以验证得到。谁想到在他还年轻的时候,这被他视为累赘的继承人身份会因为爱人的背离而重新接受,并且比他的父亲做得更好。
“是的。”医生答应并把门关上。
萧蓝愣愣地望向梦糖的脸庞。眼镜,鼻子,嘴唇,耳朵,就连给人忍不住怜惜的感觉都与沫兰相近。唯一一样沫兰肯留在他身边当作怀恋的人,如今却忽然得知她患病甚至不能过二十岁,他怎么能承受得起这样的事情。
命运一步步地逼迫他,夺走了他身边的爱人,留下了成功的事业。现在竟然连他想守护的人都要被抢走,为什麽为什麽…
如果说这就是他的宿命,那么这一生待他…还真是宽厚。
一晚的疲倦达到了极致,他终于坚持不住在梦的床边斜斜地伏身。睡梦中他的眉头也是紧锁着的,可见是那么地担心着梦糖。
“梦糖小姐的母亲也许受到某种刺激导致胎儿的早产……”一句话在他彻底入睡前在他心中蔓延,在他记忆内部刻下记号。
云浩那个混帐是怎样照顾她的。
six.
大厅的灯光依旧,呆立在二楼的人还愣愣地在那里。
她想着往事,每一件只要被世人知道,她就会遭遇被万人所唾弃的事情。的确,她做尽了坏事,可是她都是因为爱着那一个如同阳光的男人——萧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