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这个样子!就不能替我考虑一下吗?!”“你替我考虑了吗!你这个野女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去哪里鬼混了吗!”“你又知道了!老娘问心无愧!倒是你!就知道打牌!不能多挣两个钱吗!”
嘲杂的、喧闹的声音。不透气的绷带似的,缠绕周身,遮蔽每一处毛孔。脊背寒凉,好像有个人从身后探来冰冷手掌。璇渊抱紧自己。紧紧地抱住自己。
嘲杂的、喧闹的声音。好像每个人都在议论自己。好像每一个人都在议论爸爸妈妈。好像每一个人都在重复他们说过的话——讪笑着,重复他们说过的话。
她不想接受任何的善意,也不想再见到任何的恶意。请友善的邻居不要再拍着她的肩膀,无言而静默地摇摇头,也请爱看热闹的好事者,不要再屏息听楼上的动静。但是她做不到。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知道每一种应用文的写作格式,和通俗或是小众的许许多多的谦辞敬语,但是这个时候——只有眼泪无声地淌着,仿佛坎儿井中暗涌的地下水。
这时、就在这时。她听见一声闷响。周围都是噪音,行人渐渐增多,店家卖命吆喝。但她就是听见了那个不起眼的声音,好像是“命运”、“缘分”或者诸如此类的浪漫的非现实的词汇。
李璇渊朝那个方向看去。
行人不能说是如织,但是也算是熙熙攘攘,从身旁擦肩而过,在余光中留下一个个色块。朦朦胧胧下着的小雪,纷飞、落下。旁边的服装店的橱窗里,陈列着买不起的华贵服饰。
那个男孩俯身捡起手机,仿佛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行为,一点也不尴尬。不就是手机从手里滑落吗,这有什么,这可能还是我装逼的一个环节咧。
他还是那副表情。佯装没有表情的那种表情。
陈赞文直起身。装作刚刚发现她的样子。就在他开始打招呼之前,璇渊飞快地想了很多东西。他是想装作没看见自己吧、本来?但是笨拙使他失败了呢。哦,自己还没有擦过脸颊,脸上还带着泪痕呢。他是觉得这种时候应该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吧。哦,也可能是自己把他美化了。他可能只是觉得麻烦,不想理她。哦,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表里如一。也可能是装出来的?
那个虽然表面装得很酷,但是内里像个小孩子。抱着有些不切实际的理想的,有些温柔又有些绅士的男孩。行事理性又看重情谊,硬要装逼又自知分寸。他永远只嘲笑那些自以为“擅长数学”的家伙的数学成绩,而“冷面”地接待每一位来找他询问解答的同学。
“语文课代表同学。”他举起左手到脸旁,算是打了个招呼。“赞文。”她学着他尴尬的语气回答。
“好巧啊……”他稍微走近几步。他在挣扎,他在思考。他觉得不能放着她不管——一个女孩子,在夜幕几乎降临时,一个人走在新东街,而且脸上还挂着泪痕。他想要关心她,但是他真的真的不擅长……和女孩子说话。
啊呀,语文课代表是很擅长阅读理解的。
但是大多数情况下的凌川市数学最高分同学则不那么擅长阅读理解。
“是啊,很巧啊。”李璇渊擦干泪迹。
“能陪我走一段吗?”
她问道。无名的勇气涌现出来,她提请出这个要求。
“呃……”赞文看了一眼橱窗里面。里面有谁吗?是他的两个朋友、挚友、合租人?还是父母?又或者是——司南?
不会吧。
“可以啊。”他稍微思考了一下就答应了,都很难称为挣扎。那么大概是他的两个朋友,要想一想的但是随时都可以“卖”的两位朋友。
“我大概不怎么缺衣服……阿嚏——”宏哲打了个喷嚏。“你良心不会痛吗?要我帮你付账吗?”“不,我没感冒——阿嚏——”
李璇渊向前走着、从赞文肩旁擦过。他不算高大——哦,那是和杨同学比起来。他还是很高大而魁梧的,自己的个头只到他的的肩膀。她知道他会跟在后面,不解、迷茫并且一直在思考“自己可以帮什么忙”。但是体贴如他很快就会知道,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她有些轻快地向前走着,她知道他跟在后面。她脸上浮现起笑影。
赞文迷迷蒙蒙地跟在它后面,觉得她今天真的有点奇怪。然后发现自己一直盯着那个小小的背影——陈赞文移开目光。
她转过身、毫无预兆地转身,就像在跳一支回旋舞。开始留长的乌黑头发,在风中流转。衣角如蝴蝶一般飘飞。
她在笑。
陈赞文猛吸一口气。他感到自己在上升。
“你知道吗?”她俯身道。平时大概是没有这么活泼的。
赞文听着。
“那天、就是去凌川塔餐厅的那天……是班长送我回去的哦。”
“哦、”赞文自以为自己找到了问题的重点,匆忙地说,“那天是我的错……其实不是宏哲的问题……”
她笑得更开心了:“不是啦。”
那是什么?
“班长在中途去拿了束花……还升起烟火。”
哦,烟火是他弄的啊。等等,好像有点不对。
“他说了哦。”
他说了什么?
“我喜欢你。”
她低下头,又转了一圈,背对着他。
嗯?!?!
“谢谢你。以后能别再叫我‘语文课代表’了吗?叫璇渊就行了。”她向前跑去,即使情商低如赞文也知道现在不该追上去问她“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对我说?”
好嘛。就算是文兄……
“嘻嘻嘻嘻。”然后是赞文的两个损友,在他身后贱笑着。
“这话不是对谁都会说的。”“嘛,这也不意外啦,毕竟你这么优秀。”
隼良和宏哲各自搭着他一侧肩膀。宏哲要这么做有点艰难,毕竟他……嗯……比璇渊都矮。
然后他们向前走着。赞文还有点懵。于是他们转过身来:
“走啦,还有东西要买啦。”
杨千翼躲在店门后面,见证了这一幕。暗自为璇渊同学鸣不平,因为她心仪的男孩爱着他的同居人。